春节出游：安宁温泉“天下第一汤”

善文寻古游记

安宁“天下第一汤”的广告美学

古人的娱乐方式有多少种？我没有很好的去研究罗列，不管怎样是比不上我们这个时代的多样性和丰富性。抛开科技带来的便利不谈，古人的娱乐方式相对较少，游山玩水应该是一大项。“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游山玩水是古人自我修为、触景生情，赋诗作乐的风雅之举，是“士”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古人赏花赏月、饮酒、品茗，喝山泉水，想必都比较容易做到。在这些与山野的“调情”中，也许泡温泉是较稀缺、特高雅的一种娱乐。

　　民国时期，安宁温泉图片

　　建国初期，安宁温泉图片

近现代以前的云南，被中央王朝视为“蛮荒”“边夷”之地,远离统治中心，并不被驻扎在皇城根，在权力中心的官员所看好。相反，云南是谪戍罪臣的遥远边地。但这个地方，民风淳朴，“人士彬彬，汲古摛藻，又以远方不乐仕宦。”（杨升庵语）气候宜人，物产丰富，有多处的温泉，可以抚慰这些失意者受伤的心灵。温泉是能够让人放松身心，忘掉愁苦的一味良药。

　　现在的安宁温泉“天下第一汤”图片

云南有温泉的地方，我所知道的有昆明安宁，昆明宜良，保山腾冲，大理洱源，红河州弥勒、曲江，玉溪华宁，昭通水富等地，还有很多地方。随着温泉资源的勘察，深井抽水，温泉显得更加普遍。但这么多的温泉中，应该数安宁的温泉最出名。看看安宁温泉泉眼所在区域，山崖石壁上，琳琅满目的历代摩崖石刻就能明了！

安宁摩崖石刻

古人喜欢温泉，题咏温泉的诗词有很多。摘录几首：“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唐代白居易《长恨歌 》）“只今惟有温泉水，呜咽声中感慨多。”（唐代张继《华清宫》）“未见温泉冰，宁知火井灭。表瑞良在兹，庶几可怡悦。”（唐代皇帝李隆基《温汤对雪》）“临渭川，近天邑，浴日温泉复在兹，群仙洞府那相及。”（唐代诗人张九龄《奉和圣制温泉歌》） “温泉启蛰气氛氲，渭浦归鸿日数群。”（唐代大臣张说《扈从温泉宫献诗》 ）“吾道昧所适，驱车还向东。主人开旧馆，留客醉新丰。树绕温泉绿，尘遮晚日红。拂衣从此去，高步蹑华嵩。” （唐代诗人孟浩然《东京留别诸公》“骊山温泉宫，昼幸与夜游。一游百司备，万费一日休。虽能心自快，化作神稷忧。”（宋代钱易《温泉诗》）等等，历代写温泉的诗句，可谓举不胜举。引诗中提到的“华清池”、“华清宫”“骊山温泉宫”都是指向唐代都城郊区，今西安城东骊山温泉浴场“华清宫”。

唐时期的华清宫，是唐代封建帝王游幸的别宫。背山面渭，倚骊峰山势而筑，规模宏大，建筑壮丽，楼台馆殿，遍布骊山上下。初名“汤泉宫”，后改名温泉宫。唐玄宗更名为华清宫，因在骊山，又叫骊山宫，亦称骊宫、绣岭宫。

华清宫有很多泡池，有帝王专属，也有赏赐臣子泡浴的地方。其中的“海棠汤”，因杨贵妃和唐玄宗曾在那泡澡，成为虚构浪漫，管窥帝王生活的剧场，新中国富裕起来的人民到西安旅游，多数人都会前往打卡，红得发紫。

　　热气腾腾清澈见底的温泉泉水

华清宫在唐玄宗时期建得最为壮观奢华，在唐以前，早在仰韶文化时期，骊山就因温泉得到了人们的青睐。自周、秦、汉、隋、唐等历代皇帝，都曾在这里建立过温泉宫，可见，泡温泉，那是很古老的人类就会享受的一种“娱乐方式”。

而为何，在距离京城万里之外的边地云南安宁这个地方，温泉却有人胆敢写下了“天下第一汤”的美誉？！这真是目无王法，胆大包天。论名气，论实力，那都远远不如紫了数千年的“华清池”，不如京城那些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享受中的“泡池”。

　　赵藩嘱胡应祥所绘杨升庵像

那“天下第一汤”是怎么一种来历呢？这是到了明代，一位被谪戍至此的落魄文人，叫杨升庵（1488—1559）的人所题。这是一位失意者的，忘记了朝廷也忘记了自己的才子所说出来的“客服评价”。来自他的切身体验，来自他的超然物外，也许也来自他的几分酒意之后。

到了明代，首都已经不是长安，而是今天的北京，北京的温泉应该远不如长安的温泉有名，但明代帝王也有自己的温泉泡池——位于北京小汤山的温泉。明正德年间，武宗朱厚照在小汤山温泉沐浴后留下诗句：“泡海隆冬也异常，小池何自暖如汤。融融一脉流股筋，不为人间洗冷肠。”这位皇帝正是钦点杨升庵为状元，任命杨升庵的父亲杨廷和为内阁大学士、中枢首辅的皇帝。”小汤山温泉成为了明清帝王泡温泉的行宫，不曾知道，被武宗欣赏的杨升庵有没有机会去小汤山泡温泉。好景不长，这位据说荒淫，无子短命的皇帝驾崩以后也改变了杨升庵父子的命运。

　　明世宗朱厚熜像

“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杨廷和，在朱厚照（武宗帝）死后实际掌握着朝政，抵达了人生的巅峰。而接下来以他为首的众臣扶持年仅15岁的朱厚熜登基，但这位“世宗帝”并不软弱，仅三年过去，在1524年（嘉靖三年）“大礼议之争”升级，首辅杨廷和被逼致仕归里，最终导致五品以下官员134人当廷杖责，因廷杖而死的共16人。“谪戍极边，遇赦不宥者五人，谪戍边卫者七人，为民者十一人，革职闲住者十七人，其他下巡按逮问革职者复五人，薛良被判处死刑，张寅还职。马录以故入人死未决，当徒。帝以为轻，欲坐以奸党律斩。(桂)萼等谓张寅未死，而(马) 录代之死，恐天下不服，宜永成烟瘴地，令缘及子孙。乃戍广西南丹卫，遇赦不宥”。

杨升庵被谪戍云南永昌卫，“永不叙用”，他的政治前途彻底断送。他遇到了一位比他年轻，又比他长寿的皇帝，他没有等到世宗帝比他早死，也没有等到他的特赦。杨升庵这一生是郁郁不得志，他带着怨恨，注定了他不会把世宗帝，把皇权看在眼里，他在文学中寻求自己的王国，他在言语中纵横天下。

　　新建的温泉儿童游乐场

大多温泉也许都是因帝王的“宠幸”而闻名，唯独云南安宁的温泉因一位失宠的才子而著称。在机缘巧合中，杨升庵完成了对安宁温泉“天下第一汤”的命名。他说：“何如碧玉温泉水，绝胜华清礜石池。”（引自杨升庵《安宁温泉》）

安宁素有“连然金方、螳川宝地”的美誉，一直扼守着迤西古道，成为中原王朝连接滇西的咽喉之地。‍杨升庵被贬至保山，他到了保山却有意折返至安宁居住，这里离云南的政治文化中心昆明更近。他的安宁戍所是当时安宁知州为他盖的遥岑楼。这栋遥岑楼，他也写了一首对联：“相业四朝称第一；人文六诏羡无双。”想必诸官看到，也觉得霸气。杨升庵，就是这样一位擅长营销广告策划，宣传推广能力的美学家。

事实上，温泉的有名，我想更多的是因为温泉本事的魅力，同时跟它所在的区位优势密切相关。明朝地理学家徐霞客（1587－1641）游滇时到了安宁，泡过温泉，并作了记录：“余所见温泉，滇南最多，此水实为第一池，此地不可不浴。”徐霞客比杨升庵晚生99年，来安宁温泉至少晚100年，他说安宁温泉是云南“第一池”，给自己留下了说话的余地。

　　笔者与犬子

泡池夜景

安宁温泉是离昆明城最近的泡温泉的地方。历代省级官员少不了来到这个地方寻幽揽胜，泡泉品茗。螳螂川上的摩崖石刻有不少是明代清初名人、大官的题词。这里现存有卢汉别墅、龙氏别墅、孙氏别墅、裴氏别墅、杨氏别墅，这些都是民国时期的军政要员府邸，他们为了更加方便的泡温泉，而至此建设宅院，有空则来。由此也可以看出，在晚清民国时期，安宁的温泉是文人，军政要员的心头好。以此类推，安宁温泉自发现以来，就不会缺少关爱。

杨升庵手书的“天下第一汤”匾额已经不存，今人拿不出实物的证据。现在所见的是1942年，“云南王”龙云请当时著名书法家王景茀(阜阳人)用魏体手书“天下第一汤”，刻石后刊在新建的月牙池壁上，即我们今天所见的这件作品。这个时期，帝王统治皇朝已经结束，龙云偏安西南傲视群雄，他这一行为，撼实了安宁温泉“天下第一汤”的美誉。

安宁温泉龙氏别墅

安宁温泉，并非孤立独处，附近有远近闻名的千年古刹曹溪寺“法力加持”。曹溪寺以“灵验”而闻名，建筑精巧雄伟，曹溪寺本是韶关南华寺所在地，六祖慧能所开创的禅宗传入云南，在昆明地区传开，安宁温泉的这座佛寺因崇拜慧能，仰慕曹溪，便将“曹溪"作为该寺寺名。

曹溪寺处处是宝。内有清初云贵总督范承勋、巡抚王继文所立的“重修曹溪寺碑记”，书法和文章俱好。有杨升庵撰写，著名书法家朱提山人萧沌集唐代著名书法家李邕的字镌刻而成的《重修曹溪寺记》，因文章，景色、书法皆绝，也称“三绝碑”。还有明代崇祯皇帝御笔“松风水月”四字，字大盈尺，笔力刚健……

　　曹溪寺碑廊上的明代崇祯皇帝御笔

到安宁泡温泉，是一乐也；再赏温泉附近螳螂川石壁上的摩崖石刻，追今抚昔，享受诗文侵染，看书法风云变幻，是二乐也；到曹溪寺进一柱香，敬天敬地敬自己，是三乐也。前者是养生大餐，其次是艺术人文的盛宴，最后是禅宗美学，禅修悟道。三餐并举，这是安宁一绝。来了再来。

2023大年初三

林善文于安宁金方温泉

　　安宁螳螂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