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客栖游：浙东唐诗名城新昌故事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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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城花暖鹧鸪飞--浙东唐诗名城新昌故事》 娄国耀 著

霞客栖游

……饭于(万年)寺。又西北三里,逾寺后高岭。又向西升陟岭角者十里，乃至藤公山，下牛牯岭，三里抵麓，又西逾小岭三重，共十五里。出会墅岭，大道南来，望天姥山在内，已越而过之。以为会墅岭乃平地耳，复西北下三里，渐成溪，循之行五里，宿班竹旅舍。

——录自《徐霞客游记》

立志存高远

明神宗万历十四年（1586），南直隶江阴县（今江苏江阴市）一户徐姓人家，再得一子，取名弘祖，字振之。徐弘祖祖上是有名的富庶之家，世代都是读书人，家有名为“万卷楼”的藏书楼。“万卷楼”共三层，一楼是阅览室，二楼是藏书室，三楼用于保管朝廷诏书和一些名人字画。藏书室中有大量宋、元时代遗留下来的古文献，其中有不少关于天文、地理、游记之类的书籍。

天资聪颖、勤奋好学的徐弘祖，受耕读世家的文化熏陶，自幼喜欢在藏书楼里翻阅书籍，小小年纪便博览群书。在众多藏书中，徐弘祖尤其喜欢阅读汇聚自然界“川岳之精，鬼神之秘”的地经图志，看着看着就沉浸其中，仿佛自己行走在大好河山之中。

时间一久，家里的藏书已经满足不了徐弘祖的求知欲，他时常去集市书摊中寻找。一次，他出门路过集市，看到一些难得一见的奇书，恰巧身上没带钱，就不假思索地脱衣换书。他对书的喜爱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今充栋盈箱，几比四库”，以致家里的藏书越来越多。

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十五岁的徐弘祖已长得一表人才。志不在仕的他第一次参加了科举考试，在第一轮科考中就落榜了。父亲见儿子无意功名，也没有勉强，只希望他“志行纯洁”，做一个有学问的人。此后，徐弘祖一心沉醉于地经图志中，并立下宏图远志：“大丈夫应当走遍天下，朝临烟霞而暮栖苍梧，怎能限于一地终老此生？”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读万卷书”终究是理论基础，在未经实践之前都只是前人的经验与智慧，只有经过“行万里路”的实践与磨炼，才能将知识转变成自己的智慧。随着阅读的地经图志越来越多，书本内容已无法满足徐弘祖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他终于走出家门，开始游览家乡附近的山川河流。

徐弘祖像痴迷书籍一样，一旦开始出门便一发不可收。寒来暑往，他常常迎着朝霞出门，踏着晚霞归来，时间一久，眉宇间都仿佛染了烟霞气。当时江阴名儒陈继儒是徐弘祖父亲的好友，在向别人介绍徐弘祖时，称他为“霞客”。徐弘祖喜欢这个称号，索性以此为号，自称“徐霞客”。

明万历三十三年（1605），十九岁的徐霞客已走遍了周边区域。中国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志向远大的徐霞客为了进一步探询名山大川的奥秘，并且想写一部关于天下名山胜水的通志，计划走向离家更远的地方。当他整理行囊准备远行时，父亲突然病故。面对措手不及的意外，徐霞客不得不改变计划，暂时留在家里和母亲一起打理小作坊生意。

一天早上，徐霞客发现院子里有一只被弹弓射伤的鸟儿。他捧起鸟儿察看伤情，发现它的一只翅膀折断了。他找来药，涂在伤口上，然后把它养在一个笼子里。此后，徐霞客每天给鸟儿喂食、上药，细心地照顾。过了一些日子，鸟儿的伤口痊愈了，常常扑闪着翅膀欲要振翅飞翔。他打开鸟笼，放飞了鸟儿，直到看不见它的影子，还一脸神往地望着天空。

知儿莫若母，这位“勤勉达观”的母亲懂儿子的向往。徐母对徐霞客说：“男儿志在四方，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家里的事由娘来管理。不过你需答应娘一个条件，每次游玩回来，把你看到的奇山异水、趣闻轶事说给娘听。”徐霞客听了母亲一席话，再也捂不住内心的梦想。他立马整理行囊，准备次日出发。

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二十二岁的徐霞客将“泛游太湖”作为人生第一次正式旅程。第二天一早，朝霞映红东方时，徐霞客戴上徐母连夜缝制的“远游冠”，在母亲“万事要谨慎，处处要小心”的叮咛声中朝梦想出发。

古语道：“父母在，不远游。”为了不让母亲担忧，徐霞客每次出行，和母亲约定“春草初萌时离家，秋叶染霜时归来”。之后的数年里，徐霞客始终“定向而往，如期而返”。为了履行和母亲的约定，徐霞客每走过一个地方，临睡前，不管多累，都要把当天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回家挑奇闻趣事说给母亲听。每次听了，徐母总是赞叹道：“我儿一生能经历这些，真不愧为男子汉大丈夫。”

明朝天启五年（1625），年过八旬的徐母去世，徐霞客为母守孝三年后，真正开始了他的万里遐征。此后，他的人生没了来处，只剩远方。

涉险越天姥

为了考察山脉走向，水流分合，徐霞客进入浙、闽、粤、湘、鄂、川、云、黔等地，辟蹊径，探奇胜，再三往返。明崇祯五年（1632）农历三月中旬，徐霞客在浙北一带考察完毕，再次朝浙东天台山而来。

天台诸峰是天台县最北面的山峰，天姥诸峰是新昌县最南面的山峰，它们几近连在一起。这里有一条从天姥山至天台华顶山的朝佛敬香之路，由五代吴越国钱俶时的国师德韶禅师所开拓。在清代，这条路上建有六个寺庙，分别为新昌境内的天姥寺和清凉寺，天台境内的地藏寺、万年寺、方广寺和华顶寺，每座寺庙之间相距15里。

在天台山考察前后历时一个多月，徐霞客于农历四月十八日中午至天台山万年寺，并在寺中用膳。午膳后，徐霞客决定进入新昌境内。因“其行不从官道，但有名胜，皆迂回屈曲以寻之”的特点，徐霞客选择走这条朝佛敬香之古路。万年寺位于万年山麓，徐霞客朝西北方向走了约三里路后，开始沿着鸟道攀爬，登上寺后的观音山，又往西攀登岭角十里余，到达新昌境内的腾空山。

从腾空山顶走到山麓，须从牛牯岭下。牛牯岭周围有九座山，长得形状如牛，当地有“九牛落腾空”之说，岭名也由此而来。腾空山山势不高，却陡峭险峻，岭上很多路段是从竖立的崖壁上开凿出来的，几近九十度，需要手脚并用攀爬。江南雨水充沛，不时有山水从岩石上渗出，湿漉漉的路面上长满青苔，给行走带来更大困难。

徐霞客头戴远游冠，身穿布衣，脚穿草鞋，拄着竹杖，一步步往前走。一条山溪傍着山径延伸，水质清洌，潺潺的流水声不绝于耳，与林中清脆的鸟鸣声遥相呼应，仿佛在演奏一曲动听的乐曲。山林中，矗立着一尊尊奇岩怪石，有的像狮子，有的像大象，有的像羊蹄，有的像老鹰……形态各异，姿态万千。

路险难走，徐霞客不敢边走边看。为了观赏美景，每走一段路，他便驻足观望四周景物。走了牛牯岭三分之二左右的路程，路势稍显平缓，徐霞客看到前方有个老僧，低着头坐在一块石头上。那里有两块方正的石板，大的一块长约4米，宽约2米，另一块石头要小一些，老僧正坐在那块大石头上。待走近，徐霞客才发现大石板中间刻有一张棋盘，棋盘内放着棋子，老僧专心致志地独弈着，连有人站在他身后都没有发觉。

“咳咳——”徐霞客故意发出声音，老僧才抬头起，转过身，看到他。徐霞客一时兴起，爬上石头，坐到另一头和老僧对弈起来。两人时而手起棋落，时而执棋沉思，时而皱眉懊悔，时而喜笑颜开……脸上的表情比三月的天变换得还快。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徐霞客沉思再三，在盘中一个重要位置放入一粒棋子，顿定输赢。老僧说：“公子好棋，僧人佩服。”这块石头至今还在牛牯岭旁，当地人称之为“棋盘石”。

老僧对徐霞客说：“你从山脚的茅蓬小寺（清凉寺前身）朝东约走一里路，有瀑多潭深的天姥龙潭，风景奇胜，公子不妨一探。”

徐霞客向来“闻奇必探，见险必截”，听说有此美景，哪有不探之理？他顿时起身赶路，寻天姥龙潭而去。依着老僧所言，徐霞客朝茅蓬小寺东侧行去，没走多远，就隐隐传来流水声，越往前行，水声越大。

天姥龙潭在两山之间的峡谷里，水流南北走向，溪床中布满凌乱的溪石，两岸林木森森，危崖壁立，崖壁上斜长着几丛山花，在山风中摇摇欲坠。因山势落差大，形成一个个深潭和一挂挂瀑布，几处高瀑急促地跌落发出巨大的水声。

龙潭位于天姥山腹地，很少有人知道。溪边没有路，徐霞客拄着木杖，小心翼翼地踩在溪中的石头上前行。走着走着，前方的水声越来越大，徐霞客判定，前面又有一个落差更大的瀑布。他顺着声势浩大的水声望去，发现前方溪中直冒雾气，似刚蒸开的一锅粥。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处深潭急瀑，迅速飞落的瀑水不断往上飞溅，就像一个蒸沸的粥潭。这个深潭，名如其形，称为“哒粥潭”。

徐霞客攀抓着溪边的灌木走到潭底。山回溪坠，转过一个弯，前方一处高达30多米的峭壁上，陡然泻下一挂瀑布，不由让他想起梦游天姥的谪仙人李白的诗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好雄伟的瀑布啊。”纵是看惯各地奇山异水的徐霞客，也情不自禁地发出如此赞叹。向散落在瀑布四周的石头望去，因千百年的冲刷，这些石头都有了自己的形状，有的像捣臼、石碓、面杖、磨盘……有的似鸡、狗、猫、鸭……名如其状，此潭被命名为“跌落水”。

每当看到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徐霞客耳旁总响起母亲的赞叹声：“我儿一生能经历这些，真不愧为男子汉大丈夫。”同时，耳旁又响起自己年少时立下的志向：“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此时，所有旅途的艰辛全都化成万丈豪气，再苦再累，徐霞客也觉得值。

“跌落水”前是悬崖绝壁，想要继续前行已相当困难。徐霞客望望天上西斜的太阳，想到离住宿点班竹还有几十里路，决定放弃继续探险。他转身抓住藤蔓和树枝，爬上西面的山坡，原路折回茅蓬小寺。从茅蓬小寺到班竹，需越过飞狮岭、求婆岭、张家岭三重小岭。这三道岭在几座矮山上，行走其间，徐霞客步履轻盈，甚是轻松。

走出张家岭，一条官道延伸而来，徐霞客以为此路走到班竹都是平坦大路，没想到会墅岭竟然如此陡峭，一千多级台阶，从山顶向下而望，见不到头。石阶与石阶之间坡度甚陡，稍不注意，屁股就有可能碰到后面的石阶。行走在陡直的石阶上，徐霞客不敢掉以轻心，如果一不小心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太阳已完全落下，天空幽暗下来。徐霞客小心翼翼地走到会墅岭尽头，驻足眺望身后，不知不觉间，“望天姥山在内，已越而过之”。踩着苍茫暮色，徐霞客“复西北下三里，渐成溪，循之行五里，宿班竹旅舍”。

1999年，为了纪念徐霞客在会墅岭墩回望天姥山，新昌县人民政府在此立了《天姥山石碑》。

弘祖遗古道

“踯躅三十年，足踏天下半”的徐霞客，一生足迹遍布半个中国，行程10万余里。他“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除艰苦的实地考察外，还坚持写日记，他记下了60多万字，经后人整理成现在的《徐霞客游记》，记录了徐霞客观察到的各种自然现象、人文地理、动植物等状况。这部书既是地理学上珍贵的文献，又是笔法精湛的游记文学，有人称赞它是“世间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千古奇书”，而徐霞客本人也被历代史学家公认为“千古奇人”。《徐霞客游记》被学术界列为中国最有影响力的20部著作之一，是我国旅游史上第一部巨著。如今，他的文章被收录进中学语文课本，而《徐霞客游记》的开篇之日——5月19日，被定为“中国旅游日”。

徐霞客用一生的时间完成“朝碧海而暮苍梧”的志向，是我国历史上一位以旅游为终身职志的伟大旅行家。目前，在旅游业迅速发展并已成为朝阳产业的我国，不少风景名胜区无不以徐霞客足迹所至或留下只言片语记载为荣。我们新昌更是有幸，在《徐霞客游记》中留有几百字的记载，此记载完整地记录了徐霞客当年在新昌的考察线路，是从天姥山至天台华顶山的朝佛敬香之路。借此东风，将这条路开发成霞客古道，成为新昌新的旅游线路。

近年来，新昌县高度重视森林古道保护修复工作，霞客古道被纳入“森林新昌”建设的重要内容。在广州2018年全国森林旅游推介会中，浙江霞客古道（新昌段）上榜“中国森林旅游美景推广地”——最美森林古道之一。

霞客古道（新昌段）因《徐霞客游记》而闻名，位于素有“东南眉目”之称的天姥山省级森林公园内，沿途有班竹、会墅岭、天姥龙潭、清凉寺等古村古庙古景，是“霞客森林古道”的精华地段。沿线草木葱郁，树种繁多，溪流瀑潭，水网纵横，景色优美：春天，满山的杜鹃分外妖娆；夏天，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秋天，绚丽的红叶染红了山林；冬天，白雪覆盖的山林仍有着南方的灵秀。霞客古道沿途除了景色优美，更有着丰富的人文景观，刘阮遇仙、谢公开道、司马悔桥、李白梦游等历史传说故事，为其增添了深厚的文化内涵，让人回味无穷，流连忘返！

一日，笔者和几位友人相约行走霞客古道，古道的部分路段穿过牛牯岭脚的庄山村。立于群山之中的小山村，保留着很多上世纪建造的泥墙民居，散发着浓浓的烟火气息，笔者特赋诗一首：

走进庄山，迈动的脚步必须小心翼翼

宁静与祥和，依偎着午后的群山

林子睡着，穿梭过林子的霞客古道也睡着

此前，冬日让龙潭坑的瀑布，挂起了长长的白须

风占据了天空还不够，还要封锁池塘和沟渠

那时，村庄一定比现在寒冷得更加具体

三月微暖，阳光和林子会更加的亲密

和尚崃，马嘴巴，掠角岩将整装待发

绕村而过的溪流，又一次开始明亮起来

忽然发现，清凉寺的钟声很久没响了

周边的菩提树，枫香树把失散的春意唤回

它那晃动的枝条，仿佛把更大的声音也拽回来

如果给出理由，不必等待泥墙青瓦继续老去

藤公岭也不必为自己的旅途重新命名

巍峨的天姥山，可以把庄山村再轻轻提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