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说老武汉过年的“挖窖、拜跑年”

古三皇人

春节里的江汉路天桥（1985年）

“吃年饭”

过年是个过程，它是由诸多细节构成的，现在把细节省略了，把过程简化了，年味自然就淡散了。比如到餐馆吃年饭，如同走过场，完成任务一般，少了自家准备年饭的辛苦，也就少了许多滋味。

吃年饭也叫团年饭，是过年的重头戏。它不仅实在，还具有象征意义，年饭吃得好，一年之中，都不会愁吃愁喝，年饭盛，以后的日子就盛。

为了这顿饭的丰盛，即便在物资供应比较紧张的年代里，人们也会想方设法，尽其所有。平时可以省一点，年饭绝对不能马虎，将就，这是渗透到骨子里的意识。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这种意境，恐怕只有亲历者才能深悟。路再远，途再险，也要赶在除夕夜前回家团年。

某地1982年春节定量供应清单

　　各地风俗不一，吃年饭的时间略有不同，有早有晚，在武汉坊间，把时间定在大年三十晚上的比较多，吃年饭带守夜。

厨房里，蒸、煮、炒、烧、炸、煨、煎、炖等，样样俱全，餐桌上，鱼糕、肉糕、鱼圆、肉圆、藕圆、藕夹、鸡汤，八宝饭等，应有尽有。

年饭有许多讲究。

一家人团聚团圆，温馨温情，最为难得，实在不能回来的亲人，也要为他摆上筷子碗，添满饭。

盘盆碗碟，必须成双，一般都是十六、十八这样的吉利数字。每样菜肴上面还要放点装饰，最常见的是胡萝卜雕花，制作简单，观感良好，像一片片盛开的桃花。鱼汆、糯米圆子这样的白色菜品，摆上几朵红花，顿时便来了精神。

饭桌中间必须有碗汤，藕汤、排骨汤、鸡汤都可以，这叫“聚宝盆”，汤水即财，八方之财，由此聚来。

三圆，肉圆子，糯米（或豆腐）圆子，鱼圆子，是主打的硬菜，寓意美好，圆圆满满，团团圆圆，三元及第，前程锦绣。

少不了一条全鱼，一般都在前两天炸好，不用烩不用烧，直接放在盘中就行了，因为这条鱼只能看，不能吃，这叫“年年有余”。也叫“听话鱼”，有了它，小伢们一年都会乖乖的，很听话。

豆腐，芹菜必须有，豆腐谐音“都富”，大家都富足，多么美好的事呀；芹谐音“勤”，勤勤恳恳，才能财源滚滚。

还有必备的“什（si）样菜”。什样菜是全素菜，用笋丝、千张丝、粉丝、红白萝卜丝、藕丝、黄花、木耳、香茹、芹菜等十余种材料一起炒成，不可用荤油，这叫“福禄寿喜、十美十全”。旧时人家，过年会准备很多什样菜，盛放在一个大钵子里，过年吃得油腻，什样菜清淡可口，非常受欢迎。

酒再足，菜再饱，不能不吃饭，但又不能把一碗饭吃光，碗中必须要有剩饭，这叫“有吃有剩”。

吃年饭也有不成文的民俗禁忌。有的人吃饭喜欢淘汤，今天不行，吃年饭淘汤，据说以后出门就会碰到落雨。

有道菜叫笋子炒肉，味道鲜美，平时则无所谓，年饭则不能上。吃年饭有笋子，对子女不吉不利，笋子者，审子、损子也。笋子炒肉本来是一道菜，老武汉人却常用来戏指“挨板子、挨打”，此处把竹板，篾片喻为笋子；炒肉，打在肉体上。

吃年饭很讲规矩，不能抢吃，不能翻菜，不能敲碗，不能说些不适宜的话。还不能掉筷子，有种老说法，吃饭掉筷子，预示伢们要挨打，如果吃年饭掉筷子，呵呵，伢呀伢，你这一年就会有挨不完的打。

总之，名堂不少，也很有趣。

吃年饭，圆圆满满，团团圆圆

“压岁钱、莲花谢”

年饭席快结束之时，大人要给伢们赏封，俗呼“压岁钱”。“岁”“祟”谐音，压岁即压祟。钱必须用红纸包后，最好是没有用过的新钱，新崭崭的，伢们持有它，就可以压住邪祟。此俗至今仍盛行。

吃年饭须关门闭户，忌人打扰，尤其不喜此时有人上门乞讨。

年饭吃毕，接着要开门放鞭，鞭越大越长越响越好，越吉利。

除夕之夜，大街小巷，灯火通明，伢们可尽情玩耍，看烟火，放鞭炮，玩游戏，呼呼啦啦，不亦乐乎。

武汉老童谣有“三十夜，莲花谢”的句子，意思是旧的一年在三十夜结束。武汉话“莲”与“年”是一个音，把“年结束”说成是“莲花谢”，是非常文雅的，有文化内涵。

莲花谢，要守夜，为什么要彻夜不眠？说法很多。一说这一夜每个人的魂灵都要去庙里“参庙点卯”，如果睡着了，这个人的灵魂参完庙，点完卯后，很可能就找不到真身了。因此，整夜不能睡觉。

一家一户，守夜的场面是温馨的。老少人等围坐在板碳（亦叫桴炭，音fū tàn，轻而易燃的木炭）火盆旁，喝香片、嗑瓜子、烧糍粑、吃花生、谈家常，讲故事、说笑话......其乐也融融。

“守岁、挖窖”

三十夜守岁，实在熬不住了，当然只好上床睡觉，这也有个吉祥的话语叫“挖窖”。不说“我去睡觉”，要说“我去挖窖”，窖，音gào。

这“挖窖”和“睡觉”有什么关联呢？

睡觉会做梦，梦是虚幻的，挖窖，挖金子掘银子，在现实中都如做梦一般，把“我去睡觉”说成是“我去挖窖”，也就是“我去做梦”。“挖窖”不仅是吉祥话语，也体现了武汉人对生活的一种另类幽默。

《汉口竹枝词》卷二《时令》有句曰：

黑甜一枕养精神，

除夕酣眠味更醇。

莫怪俗人呼挖窖，

发财须是梦中人。

叶调元自注“俗呼除夕寝为挖窖”。叶氏久居汉口，从诗中可以看出，他对“挖窖”之说，是深得其味的。

彻夜不能断香，房间不能熄灯，人们传说，“年”是一种怪兽，每逢这新旧之交时，会出来吃人，而灯火香烛可以保平安。

子时一到，燃放鞭炮，越长越响越吉利，街坊之间，比着放。此俗现在还有，只是近年来城市里禁鞭，少了许多乐趣和热闹。

提篮子、打年货、凭票、排队

“出方、开财门、拣初一的话说”

初一开门叫“出方”，又叫“出行”，要按照黄历上记载的喜神方位焚香燃鞭，祷告祭拜，以求苍天神佛保佑。有的还安排一小男孩抱柴入门，大呼“财来了”。

出行仪式后，回到屋里，静候新的黎明。

“拣初一的话说”，拣，武汉话读如gǎn，挑拣。意思是过年要讲吉利，讲喜庆，不但不能说些不吉之语，还要尽量拣最好的话说。最流行的，最多的就是“恭喜发财”，人们相互祝福，好话说尽。

各家各户，开门关门，谓之“开财门，关财门”，客人上门拜年敲门，先要高喊“开财门啰！”。

有童谣唱道：

财门，财门，打开，打开；

拜年，拜年，拿钱，拿钱；

恭喜，恭喜，发财，发财！

武汉第二商业局，1965年春节供应花生票

“拜跑年”

拜年是人们辞旧迎新、相互表达美好祝愿的一种方式。有同辈间相互祝拜的，也有卑幼者以叩头作揖之礼和吉祥语向长辈祝颂新年的，长辈则以红包（压岁钱）回送。

时间要赶早，过午不拜年。程序上，讲究长幼，辈分，亲疏，依次为父族，母族，妻族，最后才是一般亲朋好友。

如果亲戚六眷多，拜的家数多，一家一家跑遍，每家待的时间就很有限了。往往打个照面，说几句吉祥话，问候语，象征性地吃点东西，然后马上告辞赶往下一站，主家一般不会刻意挽留，如此，武汉俗呼“拜跑年”。

初二拜家公爹爹（外公）家家（外婆）

旧时拜年，主要靠两条腿走路，拜年队伍以男性为主，女人丁丁小脚，走不了多少路，更不用说到处跑了。女人多半负责守家，接待各路的上门嘉宾。家中的半大仯子伢（男青少年，仯，cào）往往是“跑各家”的主力军，他们机灵，活泛，门路熟，跑得快。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骑个“二八载重”自行车去拜年，那威风不亚于现在开宝马。

空手拜年，被人视为不敬不吉，拜年一定要带拜礼。即便是最困难时期，人们手上也要拎上两个包。所谓的“包”，一般为包好的点心、糖果之类，如酥糖、京果、杂糖、红糖、麻烘糕等。这些好东西，自己舍不得吃，别人送来了，有时还要再拿出去跟另外一家拜年，提来提去，弄得像击鼓传花似的。

现在拜年送烟送酒，过去条件差，一般不多见。

纸绳捆扎的点心包，年味礼，京八件

旧时有种捆扎包装的专用纸绳，有的还带色彩，虽为纸质，提个一、两斤重的物品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不少店员还会玩花式，能把纸绳打结出多种花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