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之殇

清境

　　2022年12月5号，北京市政府突然宣布放开管控，解封。

严防死守三年， 疫情是残酷的，不是战胜它，就是被迫接受它。解封实属无奈之举，不解封，多少人不能工作，多少工厂，店铺闭门停业，学生停课，旅游止步，交通中断，到处是居家隔离，小区封控…，生活被按下停止键，带来的是无数难以解决的生存和社会问题。

政府一再宣传 ，百分之九十感染者无症状，重症率极低，就相当于一次大号感冒。解禁会有百分之八十的人被感染。面对疫情，没有局外人，既然如此，只有坦然接受。然而现实却是在短短的一周时间，病毒像海啸一般，扑向措手不及的人们。刀片割喉，水泥堵鼻孔，高烧不退，剧烈咳嗽，病情加重，新冠肺炎。超出了大号感冒的范畴。不能靠莲花清瘟，退烧药，萝卜葱白水，各种偏方解除病痛的患者大量涌进急诊，发烧门诊。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有多少病患，老年人踏上人生终结之路。

　　12月20号凌晨一点，96岁高龄的老父亲突然发烧，我拖着阳后第三天的病体带着他挤进301医院发烧门诊，位于现代化医疗大楼西侧一排简易房中的发烧门诊在子夜时分依然拥挤不堪，一座难求，好在我们有轮椅，还能保证老人有个座位。走进诊室，才发现就连医生诊室的诊疗床上都躺着重症没有床位入院得到治疗的病人，那阵阵的呻吟声，咳嗽声，声声戳疼病患内心，让人不寒而粟。承受着重压的医护工作者也都是带着阳后初愈的身体坚守在诊疗第一线。他们是人不是神，面对无法挽回的生命也只能是一声叹息。眼看着白布下的逝者被家属默默的推出去，存放在简易停尸间。我只能低下头为他祈祷。另一位逝者家属正在和殡葬从业者讨价还价为了亲人能尽快火化，要花重金拉倒香河去，难道人世间也生病了吗？。化验，做CT，两个小时的等待终于出了结果，问题不大，开了一些感冒，退烧，化痰药带回家静养。这一天是我的生日。

　　老父亲发烧两天后退烧，没有其他明显不适症状。精神不错，正在子女们心怀侥幸，庆幸老父亲能够闯关成功的时候，25号老人家再次高烧，正是应了新冠病情先轻后重的结论。再度带他走进发烧门诊，CT结果肺部感染，斑块状磨玻璃影。医生开了一份住院申请单，沉默了一下说到等十天能住进去就不错，瞬间我的心跌入了深谷。他是享受优先的都住不进去，可想有多少普通患者更是希望渺茫。

　　无奈的等待，度日如年。一家人全力以赴照顾老爸，随时监测血氧。却明显感到病情在加重。吃饭，活动都开始带着氧气。每天保姆带着老父亲在门诊部输液。隔一天我们就要返回发烧门诊开药，不管老人有多不舒服，都要坚持到场，否则不能就诊。我们姐妹，保姆和家人一起一次又一次的往返。而后的一次CT显示肺炎比前一次加重，斑块状变成大片磨玻璃状，已经从轻症拖成重症。而住院依旧渺茫，朋友们发动各种关系联系驻京部队各医院，满怀的希望都被爆满击碎。

揪心的日子里，干休所领导，门诊部的医护人员都在尽力的为他们每日输液治疗，为床位奔波着。因为所里已经有三十位九十岁以上的老首长因为感染等待住院。太心疼了，他们都是为了新中国流过血，打过仗的老战士，如今身染重疾却得不到一张治病的床。欲哭无泪。谁之过！！！

2022年就要终结了，为了解决重症肺炎住院难的问题，301医院开始扩大别的科室接受呼吸科病人。老人们总算看到一点希望。能否挺过去就看自己免疫力了。三十号，在门诊部护士小王的努力下，总算把老父亲送进抢救间，先得到治疗吧，床位一定会有的。小王，你穿着军装，在拥挤的病患人群中挤来挤去，为我的老父亲办各种手续的样子是最美的。我终身难忘。感谢，感恩。

2022的最后一天，老爸被推出抢救间，送进由肾科改成的呼吸科病房。在那里您将迎接新年的曙光。

　　新组建的临时呼吸科病房，由于没有准备的放开，医疗资源被挤兑，设备不齐。心电监护仪没有，只能用自带的血氧仪，偶尔护士也会借用给别的病人测血氧。直到老爸住进病房三天才配套到一台心电监测仪。无创呼吸机面罩没有，要靠病人家属想办法去外购。刚住进病房，老爸病情基本稳定，确诊为肺部严重感染，低氧血症。您老想吃东西，却吃不了几口就难以下咽。您老觉着氧气罩捂的你喘不上气，不时的揪下面罩，殊不知已经是白肺影响了您的呼吸。夜晚半梦半醒时您时常说胡话，要回家，甚至不认识身边熟悉的亲人…家人们也都开始和全国子女一样都在和死神抢父母。只要听说有什么药能对症，儿女，孙子女们立即行动，不管多少钱都想尽办法，托人去买。寄希望能有奇迹发生。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在大量的各种药物输进您的体内的同时，既消灭病菌也损害了别的器官机能，十号您的病情急转直下，肾功能受损，血氧带氧气也开始下滑，发烧不退。。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十一号，看着您憋气难忍痛苦的样子我们无能为力，真的希望您能早日解除病痛，不再忍受病痛的折磨。最后还是毁约同意医生为您上了无创呼吸机（自费从美团上买到一只呼吸机面罩），和持续镇静。爸爸，不是儿女放弃了您，是实在无法忍受您痛苦的样子。只要能少受罪，哪怕持续镇静会有很多副作用，只要您昏睡后感受不到痛苦就是我们的最终目的。祈祷再祈祷。

十三号上午您的血氧八十左右，我们守在您身边。今天病区四个报病危的老人陆续走了三个，您一直再坚持，下午有所好转，晚上我离开的时候，发现您血压开始缓慢往下走，整体情况还算稳定，怀着忐忑的心情离开医院。十四号凌晨四点多我照例打开手机联系保姆，发现您的血压已经只有44/85。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六点我赶到医院，医生已经开始用药升压了。几升几降无法维持，曾经经历过妈妈走的过程，我急忙通知家人陆续赶到医院。在您最后的时刻儿女们一定要陪在您身边，不能让您孤独的离去。九点十分几个指标开始陆续降为零，十点十一分，医生最后做了一次心电图，确定您长眠的时间。今天是腊月二十三，传统的小年。亲爱的老父亲是真的远行了，您长眠，我们常念，天上人间我们各自安好。

十六号我们送您启程，非常时期不能搞告别仪式，不能送花圈。家人陪伴在您左右送你最后一程。我们为您穿上军装，自费聘请了仪仗队员把您抬进灵车，给您一名立过战功的老战士最后一点尊严。走吧，走吧，天堂没有伤病，您去和妈妈团聚了。最后我们将按照您和老妈的遗嘱，择日将您二老的骨灰撒向浩瀚的大海。安息吧我们的老父亲。

老父亲战争年代和抗美援朝时期曾经立下战功直到最后腿上还有一块弹片没有取出。和平年代为了国家的利益，从第一颗氢弹试验开始，二十三次在马兰基地长期参加核试验。《戈壁春秋》一书留下了对您的记载并多次立功。您是我们的骄傲，我们为您自豪。

　　心酸，流泪，无奈，绝望的二十多天，在急诊室看尽了人间悲剧。看到了多少儿女经历着“全中国都在和死神抢父母”！一个小小的干休所就有N十位老人离去。一个没有预案的放开，一个没有真实性的数据，带走了这么多鲜活的生命。让这么多人的至亲父母都成为了没有做好准备就放开的代价。全中国的儿女都在和死神抢父母，我相信总有一天会讨得一个说法。我们在等，在等待一个道歉。

感恩四处帮我联系床位的朋友们，感恩门诊部护士小王极尽所能为老爸安排住进抢救间，感恩关心我，为老父亲治疗提供各种信息帮助的朋友们，感恩住院期间跟我谈话上呼吸机的女医生在我无助流泪的时候，扶着我肩膀陪着我一起流泪，让我感到安慰。感恩我的家人和陪伴老爸十二年的保姆小浦，我们一起陪床直到最后。感恩我的大外甥在姥爷最后一刻一直站在姥爷身边，默默的为他祈祷送行……。生活还要继续，我们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告慰父母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