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自从知道有个酒店台遗址,心心念念想去看看。</p><p class="ql-block">在徒骇河左岸,有一条柏油路蜿蜒向北。路旁边散落着崔家岭、久山等几个村庄。平野开阔,大河奔流。农田往远处延展,阳光穿透堤坝旁的树林。树上落下的叶片,被流逝的光阴悄然带走。光秃的枝杈,在冷风的袭击中微微颤抖。</p><p class="ql-block">年深日久的柴火味儿,滋养了沿河村庄浓郁的乡土气息。此刻,我多想招呼更多人来这里,感受和领略它的意韵,可别让日日的柴米油盐,丢了虚静气质。</p><p class="ql-block">独自在田埂边坐下来,聆听着口哨版《卡斯布罗卡集市》。天空依旧高远,太阳依然明媚。柔柔的音符在田野里扩散,周围细碎的声音配合着口哨声,空灵、悠远,氤氲着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p><p class="ql-block">河滩还在为颜色的单调踟躇,干枯蓬草里飞出的鸟雀,已与宽阔河面上的东北风遭逢。卑微的生灵,让大自然酸酸麻麻的灵魂有了觉醒的鲜活。河岸边冻结的冰带聚敛着光芒,使得通往海的方向看上去不再抽象。</p><p class="ql-block">年初一到初三浮桥不收费,工作人员着实有些百无聊赖。看到有人到此拍照,也不在工作岗亭里坐着了,忙不迭迎着走来,普通话夹杂着外地方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扯闲篇。</p><p class="ql-block">在这个时代,人们活动的半径日益扩大,不知不觉相继走出了很远。炊烟越来越薄,人口越来越少。如果不是因为过年,有的村巷几乎仅作为图腾般存在。在他乡异地“悬空失根”笼罩的陌生里,能随意释放内心情感的,就是烙印于身体深处的方言了吧。古今中外,人同此心。因这烙印,让我觉得这块土地的孩子啊,未曾离开原地半步。</p><p class="ql-block">在诸多的方言里,称呼尊贵的“客人”为“kei”,沾化境内统一,通用,行踪且到了外地。比如泰安那儿,历代民间传说,泰山脚下的客栈总在开宴之前先吆喝一声“沾化久山的客(kei)到了吗?”</p><p class="ql-block">久山,是徒骇河下游的一个古村,世传秦始皇筑城于此以镇海口。它在渡口以西,跟下𨟠村距离较近。两村亲戚套亲戚,民风也最为相似,纯朴兼具豪爽,家族意识强。</p><p class="ql-block">我一直很纳闷:沾化靠海,地处平原地带,难见高地。可是,历史上的久山怎么会有太白、李春山等九座山?</p><p class="ql-block">我跟乃耀老师探讨这个问题,得出如下结论:所谓的山和岭,其实是动用人力取土筑成的高台,以应对万丈狂澜的决溢,躲避洪水的威胁。有的高台也具军事方面的作用,如典籍有记载的古城台李和下洼的凤凰台等,就属于这种。久山历史上有九座山,且“山形蜿蜒,相续不断”,如此大工程,绝非一般人有能力为之,那可能得是官方和社会力量结合。古代,这里以渔盐为首,农牧次之。久山一线的村庄又在唐宋黄河故道附近,高台还应有河海运输航标和凭高传讯示警之功能。因此,筑台的动因方面是能讲得通的。</p><p class="ql-block">躺在古籍旧志里的“久山落照”,是邑内八景之一。清人李钟峤不吝笔墨写下了“柏岭余霞妆晚翠,李春返照驻颓颜。金沙万点星罗地,玉薤千畦客到关”。那飘飏神逸的晚霞与起伏多姿的黄柏岭辉映,是何等醉人的绰约和曼妙啊。邑人仍感意犹未尽,又写了“隔岸蓬莱咫尺近,曈昽日色更须攀。”简直把这里写成了仙境,令人心向往之。不过,气象和海洋因素叠加,历史上数次大规模风暴潮侵袭沾化。海溢河决,最远涌进陆地几十公里,一片汪洋。这样就导致久山的自然环境发生变化,包括黄柏岭、太白山和李春山在内的九座土山消失的毫无痕迹。由于泥沙淤积,久山也逐渐远海,地理位置不复作为海口。我们现在只能去古人那里寻找“久山落照”,从留存的文字中想象曾经的动人了:“山形蜿蜒,相续不断,日之既夕,余霞散绮,尤觉引人入胜”。</p><p class="ql-block">有河,就有渡。久山村东边的渡口历史悠久,承载东西两岸来往的通衢。</p><p class="ql-block">两年前,浮桥替代了久山渡口的船只。早些年间,渡口下游的垛𨟠也有摆渡。后来,两个渡口合而为一并到久山这里。在浮桥建成之前,渡船历经了人力木船以及铁船、机动卷扬机提供动力两次更新换代。在我小时候,下𨟠的舅们每年都要赶在雨季到来前,过这摆渡,去给姥姥泥屋。我则是每年正月初二从这里过河去拜年,从未间断。渡船不同于一般的木船,像趸船。是在普通的大木船上面搭铺了一层又宽又长的甲板,平整且方正,一次能载二三十人。管理渡船的,多为村子里年龄稍长的人。岸两边打上木桩,高出水面横扯两根油丝绳,船上人攀着,沿着固定路线慢慢把船牵到对岸。从远处看,甲板探出船身,像渡船长出的俩翅膀,折返碰触两边的河岸。百余米的水面,只需短短几分钟。在我的记忆里,高高的堤坝下面是好大的一片河滩,岸边有一间简易矮小的屋子。有一次去渡口,因为好奇,抻着脖子探头往屋子里看。管船人正在休息,外面寒风瑟瑟,炕上铺着麦秸和破旧的草席,摆一壶浓烈的烧酒,一盘虾皮。只见他衣着简陋,慢条斯理把着酒盅,咂一口酒,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一撮虾皮搁嘴里咀嚼,满足而惬意,眼瞅着是那么香。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知道了久山村生产的白酒。这酒在当地实有名气,很多人言之凿凿,说久山酒是用银锅纯粮酿造,可对于制作工艺却大都知之甚少。</p><p class="ql-block">初一这天下午,我站在久山渡口的堤坝上。渤海湾方向的风没遮没拦地跑来,凉飕飕从耳旁刮过。一边是微波荡漾的徒骇河,正等待着春来河开时的汹涌。另一边是天地作底,一幅水墨大写意中的久山。我望着它们,它们望着我。在这份恬静散漫的安闲里,驱散了一个冬天未曾下雪的落寞。</p><p class="ql-block">星奔川骛,久山作为明代重镇,设巡检司的显赫,已经沉淀在了历史长河里。晨夕薄暮微澜,是它亘古的表达。穿过冬日村子里的街道,从屋顶烟囱里冒出的青色炊烟缓缓飘散,心中油然升腾起缕缕暖意。这样一个村落背后,历史俯拾可见。为了尽快找到酒店台遗址,先是找了村里人细细打问。人家一听是去当地俗称的“酒店洼”,很痛快给指了方向。过了村西的公路桥,从溴素厂往南走。幸好承蒙久山的周老师两次电话修正线路,终于来到了酒店台附近。</p><p class="ql-block">因为还没有对遗址做进一步的考古勘探,它神秘的面纱仍被埋在泥土底下,隐藏在广袤的原野里。麦苗谦卑地匍匐于大地上,荒草淹没了通往酒店台小路的岁月。下车后,远远地就看到一块石碑伫立在不规则的台形地上。心里蓦地一颤,叫了出来:“就是它了”。厚土所埋没的是历史,应乎天而时行,文明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遗址周围环绕着大片的麦田,呈三层阶梯状,层与层之间约半米落差。遗址碑所立处的地势最高,目测比车停那儿的平地高出两米有余。</p><p class="ql-block">踏过麦田,终于站在了酒店台遗址上。在一米多高,枯干的蒿草丛包围下,这失落在田野上的文明,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后人们去解读。</p><p class="ql-block">家祥在区博物馆作过馆长,2014年参与了酒店台遗址的立碑过程。我问他:“为什么是酒店台,而不是九殿台或久殿台呢?”</p><p class="ql-block">他说:“通过调查,那是一个酒作坊遗址,保护情况良好。在那里采集到白瓷器残片、龙泉瓷片、钧窑瓷片和宋代的崇宁重宝铜币。村北曾出土过一块北宋政和三年的纪事碑,刊刻着‘酒户’石九思兄弟斥资重修古塔的碑文。”</p><p class="ql-block">站在遗址所立的石碑旁,可以想象彼时的久山定然是渡口舳舫交错,帆樯云集。商贾辐辏,市面繁华。毕竟酒店和酒作坊与这些因素,是密不可分的。</p><p class="ql-block">我们国家能造酒的地方很多,但是都没有兰陵运气。开元年间,李白客居东鲁兰陵。主人端出美酒,醉倒了这位他乡之客。一首《客中作》,传唱千年。几年前我曾到过那里参观,当时作为兰陵酒厂代表的冯经理和沾化市场代理商李经理最为有趣,俩人各出两句凑成《兰陵行》:古镇酒城喜相逢,推杯换盏叙真情。昨夜李白诗伴醉,今早起身卖兰陵。</p><p class="ql-block">渺渺星辉,万古虚空,相较于那一碗盈盈的琥珀光,“酒店台”的故事还在被泥土和荒草掩埋着,这是久山酒的遗憾。“柏岭余霞”“李春返照”,景为赏己者倾。有酒有景,如果留不下只言片语,对于诗仙来说会不会也是一种遗憾呢?</p><p class="ql-block">倘若李白那一天能来到这古渡口,登临纯土无石的太白山,我想他定不会单因久山的美酒而醉,极有可能还要醉倒于“隔岸蓬莱”的惝恍胜景,以及久山人热情好客的情怀里。</p><p class="ql-block"><br></p> 照片视频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