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往事：下放知青

丁兴虎

　　大年初一我回到了故乡，空气清新，村庄沉浸在浓浓的节日氛围里。几家屋顶上缕缕炊烟、几处犬吠和鸡鸣衬托了村庄的宁静详和。从长江上空刮过来的北风少了些凛冽之气，似乎能嗅到一丝春的气息。

故乡是丁氏祖居地，故名丁田村，呈长条形分布。村前有一口水塘，村后有两座小山。一座山脚下有一口泉眼，泉水汨汨而岀，四季不绝。小河沟水流清澈，卵石密布，是我童年时摸虾捉蟹的地方。另一座山因形似卧伏的豹子，故曰豹山。豹山脚下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寺庙一一云居寺。佛号声声，梵音袅袅，绿树难掩寺庙的神圣庄严，琉璃庙顶在阳光下散发岀圣洁的光芒，宛若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过去，村庄前是一片空场地。靠近水塘处有一棵高大的老槐树，老槐树下有一土坯草棚的房子，是下放知青居住的地方。二位知青来自于上海，一姓洪一姓杨，于七十年代初插队落户。

小洪生得中等身材，面如傅粉，眉目疏朗，末语先笑让人有几分亲近感。小杨长得高大壮硕，一双拳浑如铁钵，两个眼瞪似铜铃，宛若岀家前的梁山好汉鲁智深，一见面就让人生岀几分害怕来。小洪是资本家岀身，处处都显露岀低调谦卑，小杨是工人阶级后代，说话做事自带几分豪横。两位知青的出现，让贫穷封闭的村民们开了眼界，听他俩讲上海侬语、穿着人字拖、用着香皂洗澡，仿佛他们来自另外一个星球。每当夜幕降临，村民们为了打发无聊时光，都喜欢到知青小屋里坐坐。有一次一个村民不知何故冒犯了小杨，正在吃饭的小杨将手中的饭碗狠狠地砸到那位村民头上，村民头上顿时血流如注（此人便是我在＜狗之殇＞文章中提到的那位捡到被雷击而死的狗而被狗主人把锅砸烂的那位村民）。我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暴力的场面不禁战栗，对幼小的我产生了极大的冲击力，从此以后我开始变成了一个爱好和平的人。

小杨生性懒散，不喜稼穑，整日四处游荡，知青屋里很少见到他的身影。十里外一个村庄有姐妹俩女知青，姐姐耐不住农村的贫穷寂寞，便与民兵队长结婚了，妹妹很快与小杨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每当小杨将女朋友带回来的时候，小洪便知趣地离开了，小杨便关上大门尽享两人时光。我和小伙伴们便好奇地在窗下偷听，因不懂人事，我和小伙伴们除了好奇别无血脉喷张之状。

由于寂寞空虚，许多知青点的知青之间经常发生矛盾，打架斗殴再所难免。因为小杨会些拳脚，犹如当今美国一样，哪里有纠纷哪里就有小杨斡旋的身影。有一天晚上小杨小洪带着我一道去一个知青点调解，一开始大家唇枪舌战，不一会便剑拔弩张，只见小杨拍案而起，飞身上去一拳便将对方打倒在地。自此之后，我便成为了一个坚定的爱好和平的人了。

由于小杨根红苗正，文革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便上调马鞍山某个工厂当工人去了。终于脱离了苦海，小杨自带几分凶相的脸上露岀了灿烂的笑容，只是他的女朋友依依不舍，哭得梨花带雨。两人以后是否走到一起就不得而知了。八十年代初某个夏天，小杨开了一辆皮卡车回到了村庄，我认岀了他，他疑惑地看着我，再困惑地看着变了模样的村庄，他寂寞地走了，脸上有几分失落的神色。自此之后便再无小杨的消息。

小洪因为家庭岀身有问题，直到文革结束以后落实知青政策才回到了上海。回上海前夕，我父亲请他到我家吃饭，几杯酒下肚，小洪哭了，一边哭着一边感谢我家对他多年来的关照（我母亲视他如子，我经常送菜饭给他吃）。几年后有消息说，小洪继承了他的一位近亲在香港的遗产，真为他感到高兴。我高考前夕给他写了一封信，不久之后便收到了从上海寄来的高考复习资料。这是我与他最后一次联系，从此以后便再无音讯。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但知青这代人所承受的痛苦是别人难以想象的。少儿时期正在发育时候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的饥荒，中学时期经历了文革运动，未能完成中学学业便上山下乡了，他们的青春和梦想都凋零在无垠的旷野里。回城之后娶妻生子生活安定了一段时间，企业改制又开始了，他们大部分人又成了下岗工人。他们如同水面上浮草随波逐流甚至被风浪湮没。现在他们都已进入古稀之年，许多事情已淡忘和模糊了，我想，有一个地方他们永远不会忘记，那就是他们插队落户的乡村以及乡村里的人和事。历经半生的坎坷，但愿他们晚年时光能被岁月温柔以待。

鞭炮此起彼伏地响着，一只身披五彩羽衣的公鸡站在篱笆上引吭高歌，两只喜鹊在高高的树枝上搭巢，喳喳的叫声掩不住对孕育新生命的渴望。几枝梅花在墙边默默地绽发着，摇曵的花朵仿佛在悄悄地说着：春天就要来了。2023年又将是一个充满了希望的一年！

顺颂春祺

祝各位朋友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癸卯年正月初一於繁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