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一进腊月,东北的农村除了杀年猪,就是包粘豆包和包冻饺子了。家家都要淘大黄米(即糜子),磨黄米面,用来蒸粘豆包。做粘豆包要先发面,用大大的泥瓦盆,和好面(有时怕黄米面太粘,蒸出豆包来粘帘子,还要往里面掺些小米面)。然后,把炕席掀起来,再把一个个装面的大盆排放在炕头上。发黄米面是非常讲究技术的。因为发好的黄面,包豆包时不用碱。炕太热,时间长,面就发大劲了,做出的粘豆包酸。只有时间、温度掌握得好,包出的粘豆包吃起来甜丝丝的,越吃越爱吃。</h1> <h1> 包粘豆包是费时费力的活儿。那时出了正月才算过完年,所以要包够吃到二月二的 ,也不都是一家一户关上门自己忙活。村里人,或邻居,或亲戚,大姑娘,小媳妇,东家进,西家出,和家庭主妇一起,组成包粘豆包的“互助组”。我们家虽然十多口人,是奶奶带我们四窝儿没娘孩儿和叔伯们生活在一起。我和姐年纪小,每年蒸粘豆包全靠左邻右居来帮忙。婶子大娘们一边叽叽呱呱地说着笑着唠着嗑,一边手里不停地忙活着。有人攒豆馅,有人包粘豆包,一转眼粘豆包就摆满了一盖帘。柜盖、箱子盖、里屋的门板,凡是能摆豆包的都用上了,然后端到院子里冻。大锅也不闲着。姐姐在厨房往灶里加柴火,一锅又一锅的粘豆包蒸好了,奶奶把粘豆包捡出来摆放在盖帘上,也放到院里冻。还让八岁的我和弟弟不时的到院子里看看,不是怕人偷,主要是怕牲畜遭踏那些冻的粘豆包和饺子。</h1> <h1> 那时侯也有比我家还困难的人,年关难过。这种人大多是十里八村的乡亲,碍于情面,不肯沿街乞讨,只待天黑出来“告帮”。他们很仁义,带个面口袋,每到一家院里只拿三五个粘豆包或冻饺子。从村这头走到村那头,一面袋就装满了。他们从不和主人打照面,也不可着一家拿。主人家丢的不多,也不捅破这层纸,有时反而避开,给来“告帮”的创造点儿机会。</h1> <h1> 东北的冬天黑得早。那天,我和弟弟还惦记着院里摆的那些年嚼谷,拎着烧火棍子出去看着。忽然,院门轻轻地响了一声,借着微弱的星光,看见一个黑影进了院子。弟弟紧紧地拉着我,又举了举手里的棍子,小声说:“好像是狗!”这时,黑影站了起来,伸手去拿粘豆包。我和弟弟几步抢上前去:“谁!”那人楞住了,没想到会蹿出来俩孩子,他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我凑近一看,原来是前苇子沟屯的周大爷,两个月前还来我家给二哥保媒来的。他家有挨着肩儿的五个小子,大的才十多岁,周大娘有病,常年躺在炕上。我看周大爷穿了件破棉袄,胳肢窝夹个口袋,胡子上结满了霜。穿着一双破靰鞡,脚不停地在地上跺着,已经冻得哆哩哆嗦了。我家住在村东头,看样子他还没拿到多少东西,要是等把口袋装满还不把人冻坏了?我和弟弟商量了一下,让弟弟和周大爷挣着口袋,我把一板儿粘豆包都倒进口袋里。周大爷来给二哥保媒时挺能说的那张嘴,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h1> <h1> 第二天,四伯父问起那放在门板上冻的粘豆包,我和弟弟哼哼叽叽地说了。四伯父并没有骂我们,只叹一声说:“唉,家贼难防啊!”那一年是1954年。</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