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延安过年</p><p class="ql-block"> 文/高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受疫情影响,年前从西京回来再没回省城。其实我对西京谈不上有什么好感,对入驻西京这座好多人急得在那买房的省会城市也并不心热。原因是年青的时候,看到那些戴袖套,骨子里瞧不起陕北人,认为陕北地方穷,人老实可欺,打着维护城市卫生秩序旗号的人,在火车站广场上捉弄欺负农村来的陕北人,用嫁祸于人的方式,将明明是他们自己故意吐到地上的痰,赖成是陕北人吐的,反感痛恨他们用傲慢歧视性的语言,学陕北人说话,变着法的耍戏捉弄陕北人的丑恶行径,才在房子装修过后,闲置晾晒了好些年,迟迟没有入驻。只是到后来,看到陕北人省城落户的人多了,走到四处都能遇到老乡,听到他们亲切熟悉的家乡口音,才减轻了心中隐痛,改变了对这座城市的看法,渐渐地接受了这座城市,开始对它不再生厌,少了反感。</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一次病毒感染,人像挨了一闷棍,连节令都忘了。朋友在微信里问:“年货备齐了没有?”这才意识到年就要到了。</p><p class="ql-block">现在的年,早已失去了传统的年味,淡的不如以前。简单俗套不同于小时候那样,让人惊喜,有喜庆的气氛。小时候,进入腊月大人就忙开了。尤其是农村,家户们杀猪,推磨滚碾子,早早地就有了年的味道。农村人厚道,年里谁家杀猪,庄里人会一家来提上一绺,有钱的当时把钱给了,手头紧的,当时没钱的,便会赊下,说这两天手头紧,过一两天进城将萝卜、洋芋卖了,回来就把肉钱开了。农村人说话算数,过上一两天,卖完萝卜,洋芋回来,不是先回家里,而是先到主家门上将肉钱开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那会的猪喂得不大,都是草料猪。刚开始叫吊壳郎,用猪草将骨架吊大,然后再用泔水、米糠看得增加重量。说起来,那会的猪也可怜,人的吃喝不好,猪的吃喝更不好,哪像现在的猪,吃得是精饲料加催肥剂,几个月就催得大的出栏时几百斤。那时候的猪吃得是大人娃娃们山里寻的苦菜,谁还舍得给它喂粮食。所以,尽管喂的时间长,都长不大,当年的猪能喂到一百来斤就蛮不错了。</p> <p class="ql-block">我们插队时,组里喂了一口猪,喂的是泔水、烂洋芋和组里同学山里受苦回来捎的寻得苦菜,直到后秋里为了上膘才加一点碾磨上做下的麸子,就呢,队里社员羡慕那猪吃得好,跟了我们享福了。那年上,那口猪杀了秤得七八十斤。那会人们的生活不好,猪也吃得不好。好在没喂催肥剂,肉虽膘身不厚,但香,用现在市场上人们说得话,叫农村土猪肉,真本实料,菜水和颗子喂大的。那天杀完猪,留下杀猪的吃了顿黄米捞饭。陕北没大米,黄米捞饭猪肉烩酸菜,那是一年中很少能吃上的上等饭。米粒蹩的花花的,黄滋啦啦一碗捞饭,扣上一勺肉菜,吃美了。那天,组里同学都放开肚子,吃完还喜的说道:“今这顿饭可吃美了!”饭后,按照农村的讲究,我们将猪下水给了杀猪的。那时的人缺油水,长时间沾不上腥荤,得了肠子、肚子那么多的猪下水的杀猪匠,走时高兴地笑得嘴都合不上。</p> <p class="ql-block">年在陕北人心里是一个喜庆的节令。陕北人过年做年茶饭是一项必不可少的内容。“热腾腾的油糕哎咳哎咳哟,端上桌哎咳哎咳哟,滚滚的米酒捧给亲人喝,依儿来儿来吧哟。”陕北的年茶饭有油馍馍、油糕、黄米馍馍、稠酒,烧肉丸子酥鸡、酥肉、酥排骨。传统的油馍馍、油糕、黄米馍馍的做法:做糕是先要将软米泡好,碾子上压的箩成面,然后再在锅上大火看得蒸熟,锅里提出来扣的案板上后得趁热揉成一卷一卷,吃时切成片油锅里炸熟。油馍馍做法是,米面压好了,拿回来得在老盆里放上酵面发好,再在油锅里炸熟。两样吃食都离不开油炸。</p> <p class="ql-block">黄米馍馍与油糕、油馍馍不同,黄米馍馍好吃难做,做上麻烦,做黄米馍馍得先将炕干的糜子拿得碾子上滚成米,再用水泡上,第二天早上捞的筛筛里,水涃得差不多了再拿得碾子碾压成面,回到家里后将面放到锅里炒热。不炒,面是苦的。炒好了,跟做油馍馍一样,做点软米饭,搅上点面,放点酵头发些酵子,起在面里,面盆放到锅脑头,盖上被子,第二天面发了,放的锅里蒸熟。黄米馍馍做法很讲究,七鬲黄米兑半升软米,蒸前,发好的面要揭起被子晾三回,才起通了。否则做出来的黄米馍馍不软不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陕北的年茶饭除了油糕,油馍馍,黄米馍馍,还有米酒,也是陕北人说得稠酒。稠酒更难做。稠酒用的还不是软米、黄米,而是酒谷米。酒谷米属于谷类作物。缺点产量低,所以农业社那会种的少。酒谷米颗粒小,跟谷米一样大小,做时将水泡过的米捞出来涃干压成面,放上麦芽做的酒麯发上,闻见差不多了,指头蘸的嘴里抿上点,觉得甜了,将盆赶紧挪得凉处,喝时箩子过的锅里滚开。</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陕北年茶饭带有浓厚的地方风味,在原材料、制作方法以及吃法上很有讲究。除了油馍馍、油糕、黄米馍馍,还有酥肉、酥鸡、炸丸子、酥排骨,及所谓的“八碗”等一些传统手工制品。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费时费力的传统吃食,才使陕北的过年散发着浓浓的年味。</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陕北人过年从腊月十几忙上,直要忙得年跟前。滚米泡米,做豆腐,生豆芽,有些家户不做不做,一做就是一老盆,半瓮,直要吃的过了二月二才换作其它吃喝。因此,每年腊月十几头上家家户户就开始忙得做开了年茶饭,庄里的碾磨就此也就再也停不下来。有些地方的说法二十五磨豆腐,二十七去割肉,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馍头。其实在陕北进入腊月人们就忙开了。等到腊月二十四扫完房子,年茶饭早就做的差不多了,赶到年跟前粉条豆腐酸菜烩肉早吃上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我小时候家里吃得城市供应粮,经不住来人的扰搅,不到月底一个月的供应粮就吃完了,因此,过年常去外婆家托嘴,以此来填补供应粮缺口。其实那些年,年馑不好,农村人口粮也短缺。年年靠夏天下来的瓜菜补缺填空。吃喝最好的时候也就是过年时间,记忆中那时在外婆家过年,常跟在外婆尻子后面做碾磨。那是件很劳人心烦的活实,年里跟着外婆做碾磨,由于庄里淘米压糕的家户多,还要占碾磨。明做碾磨,今晚上就要将磨棍放在碾盘上或磨盘上,表明第二天自己要使唤碾磨。每到听到外婆说第二天要做碾磨,头天我就发上愁了,愁那转上一圈又一圈米面推压不完的碾磨。</p> <p class="ql-block">赶在淘米压糕之前的还有样活是推的做豆腐,那更麻烦,看见人家娃娃下冰滩上去打滑擦擦,自己去不了,急得奔心。后来学校毕业插队后,虽说逢年过节组里同学也学着社员淘米压糕,但那毕竟人多,老王打狗一起上手,说说笑笑一会时间就把活做完了。剩下蒸糕炸糕,有女同学和她们请来的庄里年茶饭做得好社员,我们可以坐享其成,只是糕蒸出来帮的揉糕,做碾磨时,看得袷一下筛子、笸箩就行了。何况过年讲究家人团圆,家都在离插队的地方不远,到时除了一半个男同学留在队上看门外,大多数同学都回家过年,所以,年里碾磨上的活就少了一些,稍微做一点就够了。更不说,队里的社员热情,到时这家招呼来他家过年,那家招呼来他家吃饭,如此一来,自然便减少组里同学自己动手做年茶饭的麻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前几天,我超市出来,问路边农村进城打扫卫生的保洁员老婆,年茶饭怎么做法。老婆说:“做那做什么哩,麻烦的,自己一家人能吃多少,外面买上点算了。”直到我说,不是,我是想问问怎么个做法。老婆才一五一十的给我说了年茶饭的做法。老婆说尔格多好,吃得是细米细面。哪像过以前,年三十了,老人才不知道从哪里割了二斤肉回来。我说那会本身猪喂的就少,也喂不大,一百来斤就杀了。不像现在有这么多专业养殖户,猪喂的这么多,出栏这么快,喂的斤数这么大。她说,这会城里人,家里盛的闲的天天酒摊上下,麻将桌上,想吃什么,想买什么,超市、农贸市场上都有了,谁还自己做呢!老婆手里提个折扫垃圾撮箕,一个手里拿把扫帚,边打扫着路边人行道上的卫生,边对我说,现在的人又不用做碾磨,机子上早早地就把米面碾磨好了。不说现在,就是早以前生活不好,要饭吃的也都过在年里头了,没有那个过在年外头。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陕北冬天寒冷。三九四九哈门叫狗。多数年份,到了年跟前正是数九寒冬。 早先年陕北冬天又没有活菜,多数家户过年又吃得是酸菜,因此,过年有一两颗活菜,是稀罕物。那会东西少,吃喝简单。除了城里人还能吃上一两颗附近蔬菜队过年从窖里掏出的活白菜外,偏远农村庄户人除了个别家户洋芋窖里存有几颗一直没舍得吃得活菜外,多数家户吃的又是瓮里压的酸白菜。因此年茶饭除了糕、油馍馍、稠酒黄米馍馍,就是那点放开吃,吃不了一两顿的肉。城里人还好,有供应的那几斤肉,可以做丸子、酥鸡、酥肉、烧肉。娃娃多的家里,也只是用票上供应的那点肉副食品,看得烧点肉,炸几个丸子。</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陕北人心灵手巧,过年讲究贴窗花,所以,每到年跟前,婆姨们会拿上做针线常用的小剪到庄里心灵手巧,窗花剪的好婆姨们家里去等窗花。剪出的窗花有云雀,鸡鸭猪狗羊,还有白菜。我最喜欢母亲剪的白菜,因为它是用绿油光纸剪的,那白菜绿格莹莹的。</p> <p class="ql-block">年前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糊窗扫窑。糊窗是件很麻烦的事。扯掉旧的风吹的烂的太阳晒了一年朽了的旧窗纸,才能糊新窗纸。由于前一年糊窗用的都是用黏子,城里人说得浆糊,用的又是麻纸,所以,窗棂上纸扯掉后,浆糊糊的黏在窗骨子上的麻纸,很难撕干净。好在父亲是木匠,家里有推刨刃子,刮起来要顺手点,即便如此,刮起来仍然十分费劲,扎在板凳上,脚尖踮起撕窗户纸,刮完窗骨上那层浆糊粘死了的麻纸,再糊新纸,一站就是一天。因此,每年腊月扫窑糊窗是件最麻烦,最累人的事。我们小的时候,指靠不上,年里扫窑糊窗子,只能站在母亲跟前寻长递短。稍大点了,母亲看见我们能支靠上了,就把这些活都推给我和大妹兄妹两个。现在好了,城里人都住的是楼房,没有窗棂,不用糊窗,玻璃窗户擦起来倒是简单容易,可是年味没了,一家老小大人娃娃忙碌的气氛没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忙完了扫窑糊窗,对娃娃们来说,最期待的一件事,便是放鞭炮,等得年里穿新衣。那时候,人们都穷,大的穿过的衣服,小的穿,烂的衣裳补了穿。一句口头禅叫:“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所以,过新年,穿新衣,对孩子们是最期待的一件事。由于生活不宽裕,多数家庭过年添置新衣,往往是顾了孩子,亏了大人。大人们一年都舍不得给自己添一件衣服,却不愿亏欠孩子,不愿自己的孩子走不到人前里。过年时,娃娃们身上穿的衣服一定是新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家是一个人生命的起点,也是终点,是一个人身体和心灵最大的归宿。莫泊桑曾经说过:“有钱没钱回家回家。” 山高路远道阻且长,心之向往行必将至。对门外工作的人来说,回家的路虽然是那么的艰难,但是回家过年的心情却是那么迫切。那些年西安到延安还没铁路,探亲回家得从西安到铜川倒车换汽车才能回到延安。不下雪还罢了,到了铜川下了火车,即便是买不到第二天的汽车票,在旅社里等上一两天,倘若遇到下雪,除回不了,还要原路返回单位。我倒没遇过这种事,但是老乡中有人遇过这种事,一路上耽误了几天,到了铜川,路不开,旅社里瓦了几天,最后又倒回来在单位上过的年。</p> <p class="ql-block">那些年,安康一天到西安只开一趟快车,从安康回延安,不说中途倒车,单单从安康到西安就一夜,刚开始回家探亲,坐的是硬座,东倒西歪硬座上熬一夜,第二天早上到西安来得及了东西不出站,几个人留一两个人在站内看着随身给家里带的大袋小袋的大米。另外几个人出去在火车站周围的解放路地摊吃一点早点,回来了再换另外一两个人出去吃饭,吃完饭急急忙忙开完账,赶紧又进站,为的是赶在西安开往铜川的快车开车前回到站台上,打开车窗,上面接,下面递将大袋小袋的大米塞上车。到铜川后又忙的到汽车站,排队挤的买第二天回延安的长途车票。一路的艰辛劳苦就不用说了。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人哪来的那么大的力膊,那么冷的天,能将几袋子大米倒腾回延安。</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儿女是父母一生的挂牵。父母在世时,不论身体好坏,儿女们总将他们看得像自己样,是那么健康,什么都能身体力行,干的动,拿得动。什么都支靠,指望他们。年里老人将年茶饭做好了,说是回来看老人,走时顺手一拿,回到家里什么都有了。老人不在了,自己不会做,也不想做了,嘴就挂起来了。那时候的人亲戚有亲情。不像现在,兄弟姊妹们因为一个“拆”字闹得四分五裂,六亲不认,互相之间来回都不来回了,也没办法再往来了。现在过年,以前还能给二老打个电话,现在二老不在了,打个电话都没人接了。过去父母活得时,把父母不当事,现在父母不在了,没个亲上的了,只有亲别人的父母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堂。小时候过年。过一年长一岁。高兴地很。现在上了年纪了,过年再说多一岁,自己不想要都不行。你想送人,都没人要,人家说:“我有哩,你要了,我连我的也送给你!”一过年三十,不管你高兴不高兴,无论你要不要,这一岁都一定要送给你,像单位上发的年货,大人给娃娃手里发的红包,这份年货,这个红包,这份大礼,这单快递,你收不收,都是你的,你不要都不行。</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年是家的味道,是故乡的味道,是岁月的味道。一场疫情让人们看到了生命的宝贵,感受到了活着真好。车堵的像甲虫样占满了路面,超市里购物的人挤满了搞活动促销的柜台。阳过的人,没阳过的人都在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这次的疫情给病毒感染者留下的最大灾难是身体的不同部位,不同部件,什么地方想疼什么地方疼,什么时候想疼什么时候疼。</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辞旧迎新,留不住的是岁月,忘不了的是牵挂。回首往事,坎坷也好,顺利也罢,都已画上远去的句号。年里的陕北山川大地,火红的灯笼,大红的春联,映红了城市乡村,醉了千家万户。新的一年到来之际,我祝天下所有的老人身体健康,愿所有从病毒的阴影中走出的阳了没阳的人们岁岁平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今日头条》2023.1.20</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高飞,曾用名高和平。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插过队,当过民小教师。77年入铁路工作,干过列检,换过闸瓦,烧过锅炉,当过法官。为证明自己的爱好和价值走出大巴山,早先搞过通讯报道。后因个人经历触痛,开始学习文学创作。作品散见《西部散文学会》、《今日头条》、《当代作家》《当代文艺》、《延安文学》和地市,路内报刊。创作有中篇小说《汉江在这拐了个弯》、《照顾好你哥》;连载《南窑则》、《山坡坡上开满了山丹丹花》《行走在秦巴汉水间》;散文《我们走在大路上》、《山远月愈明》、《小镇》、《驴友》、《蟠龙川》、《射它个海阔天宽圆溜溜》、《老沟的腊月》《列车行进在西延线》《山上那棵黢树》《额吉》等60多万字的文学作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