崀 山 过 大 年

樱花雪

崀 山 过 大 年

李 福 信

一

如今的年代，什么都快。

连带着吃饭，都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连带着走路，都是步履匆匆，衣袂带风了。

时光也快，一转眼，就又过年了。

过年了，就想回湘桂边的崀山去，就想回熟悉的老家鲤溪去，就想到小时候常走亲戚的梅溪去。





二

鲤溪和梅溪，是湘桂边上的小村小镇，坐落在云遮雾锁的八角寨山脚，排列在秀美清澈的夫夷江两岸。

只不过，鲤溪在湖南，在湘西南的崀山，是祖祖辈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山村；梅溪在广西，在桂东北的桂林，是姑阿姆、姑姑、姐姐三代人嫁过去的山乡小镇。

崀山是个好地方。烽火连天时，为避战乱，为逃情伤，一九三九年秋天，艾青从桂林来到了崀山。只此青绿，触目葱茏，艾青对崀山的山、崀山的水和崀山的人情，喜欢得不得了，写下了“桂林山水甲天下，崀山山水甲桂林”的诗句。只是为了相逢一笑泯争斗，多年以后，艾青把诗句改了一字，成了“桂林山水甲天下，崀山山水赛桂林”了。



三

连接崀山、桂林的鲤溪梅溪，一衣带水，一山相连，山美，水美，人情美。这里的一切，都有讲究，都讲礼数，嫁女要哭嫁，砌屋得偷梁，打到野猪麂子见者有份，老者老了要唱几夜的孝歌。

当然，元宵清明，端午中秋，这些个节日，在鲤溪梅溪，必是要当回事好好过的。扒了有两千多年的龙船，在这儿的乡俗里是看得分外隆重，年年要扒要赛的，哪怕在因噎废食怕三怕四的年月，上面三令五申不许扒船，水岸两边的人家，还是要变着法子赶集摆摊赛龙舟的。

最隆重的，是这里的过年了。大人望种田，崽把丝盼过年，腊月二十刚过，崽把丝们就唱起了过年的歌谣，扳着手指头盼起了过年。隆重而热烈、喜庆又热闹的年风年俗里，有湖南的风俗，有广西的风味，糍粑米酒，血粑腊肉，扫楼尘敬灶司，鸡鱼肉样样有，湘风桂味，酿在一起，最有过年的味道了。



四

过年前的十天半月，是要做好多事的。过年喜庆，正好趁着年前的农闲，嫁女的嫁女，上梁的上梁，把好事做了，把喜事办了。办酒余下的鸡鸭鱼肉和三鲜糍粑，就用来欢欢喜喜过年了。

在鲤溪，在梅溪，新娘子出嫁的前夜，是要哭嫁的。

嫁得好的，心里欢喜，要哭，那是欢喜得哭；嫁得不如意的，心里伤感，更要哭，那是哭自己的命苦。

欢喜哭也好，伤感哭也好，更多的，是舍不得，舍不得含辛茹苦的母亲尿一把屎一把把自己喂大养大，是舍不得，我熟悉不过的家，明天以后，再回来，就成了客客气气的娘家了，就成了礼礼性性的外家了。

父亲小时认的干娘，我喊亲阿姆。那年过年前，亲阿姆嫁女，嫁到梅溪去，母亲作为嫂嫂，自然要去帮助整理嫁妆，劝慰哭得伤心的大妹，我的大姑的。那晓得，闺房里的大姑，看到围坐满房看热闹的婶娘、嫂嫂和一起长大的同伴，一紧张，就傻呆呆地坐在床沿上不晓得哭了。出嫁不哭，会被地方人笑话为大叉婆的，会被地方人说成不孝顺的，这让爱面子爱妹妹的母亲急得不得了。急中生智的母亲灵光一动，暗中在大姑后腰上使劲掐了一下，大姑才嗷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这一哭啊，撕心裂肺，感天动地，哭得亲阿姆心里酸楚，哭得母亲心神迷离，哭得闺蜜们心内空空，茫然不已。

嫁女讨媳妇

在鲤溪老屋



五

新屋上了梁，小女出了嫁，就到了小年节了。到了小年节，过年的脚步就越来越近了。

小年节，在崀山的鲤溪，在桂林的梅溪，是要敬灶司扫楼尘的，以示一年到头，干干净净，清清平平。

灶司就是灶王爷，专司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之事。灶王爷是受玉皇大帝的委派，到人间各家各户，监察着每家每户在一年里的善行恶举，一年当中，敬职尽守，只有腊月二十四日才上天言好事，回宫报吉祥，禀报一年所掌管的每家情况，作为玉皇大帝赏善罚恶的依据。到除夕夜里，守岁的人们又把灶王爷恭恭敬敬请回来。

要扫楼尘，就只有等到灶王爷回到天上去了以后，以免惊扰了灶王爷。不然，听母亲讲，若是不恭不敬，或者行事不端，那是要遭报应的，惹得灶王爷动了气，发了怒，你用干柴也烧不燃火的，家里就是冷火闭灶了，煮不了饭，炒不了菜，急死你。

印象中，灶王爷是一个又黑又丑的神仙，比土地公公还矮，不象财神爷那么逗人喜欢。听母亲这么一讲，唬得戴斗笠披挂上阵扫楼尘的四伢仔，双手合十唱了保佑后，从不敢踩踏到灶堂上面去，怕一不小心踩到了灶王爷，唯有毕恭毕敬地踩在小马凳上，踮着脚，挥着扫帚，清着尘垢，扫着楼尘。

六

二十四，敬灶司，二十五，就要打豆腐了。

豆腐是个好东西，豆腐可以在豆花时挑很多豆腐皮子，豆腐可以做成盐水豆腐干子，可以晾晒生霉做成朽豆腐，可以油炸做成煎煎豆腐，可以拌猪血做成一个个圆滚滚黑乎乎的血粑（一些地方叫做猪血丸子），这些都是鲤溪、梅溪一带过年过节的主菜，好吃得不得了。在缺物质少年货的年代，打豆腐最受当家的母亲、婶娘们看重，比酿酒取酒、捉鱼杀猪还要重要。

经过浸豆子、磨豆浆、热豆浆、沥豆浆、煮豆浆、用烧石膏点卤，就变成了白花花的豆腐了。

打豆腐有技巧，打豆腐要虔诚，不然一锅好豆腐，被哪个烂屁股说漏了嘴，被哪个四眼人看花了眼，那就是竹蓝打水一场空，一锅豆腐化成水了。

煮豆花最讲究火候，刚煮沸就得熄火降温，所以煮豆花多用山上的蕨子，燃得快猛，熄得迅速。

用烧好的石膏粉点卤时，最忌讳讲话屁股嘴、看人瞟眼睛的在场，尤其四眼人（孕妇，自己一双眼，胎儿一双眼，合起来四只眼）千万看不得，看了就走眼了，看了豆腐就花了，就化成水了。

记得有一年，母亲煮的一锅豆腐花，刚点了卤，碰巧就来了一个本家侄儿，带着挺着大肚子的婆娘，来向母亲借石膏。本家侄儿说，六娘煮的水怎么白花花的啊。挺着大肚子的侄媳妇看了看，明明是豆腐花，被你说成水，直骂男人屁股嘴。

母亲一看，心里知道，坏了事了，一个侄儿屁股嘴，一个侄媳四眼人，呸呸呸，背时鬼，一锅好豆腐化成了水。





牛伢推豆腐

七

整个过年，打糍粑、杀年猪，是最隆重的，也最受小把戏们喜欢的。

那个呷不饱的年代，很难得打糍粑。因为糯稻好呷不胀饭，乡亲族亲很少种。母亲知道儿女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小把戏们的小九九，就隔年打糍粑，隔年杀肥猪，把一个个捉襟见肘的寡淡年，过的风声水起，过的热闹不已，过的年味飘香。

那年打糍粑，满腹诗书却举不起粑槌的父亲，捋着山羊胡子，像指挥千军万马一样，气定神闲指挥着老大老二老三轮番上阵打糍粑。

母亲端来簸箕洒上米粉，捋糍粑出糍粑，妹妹弟弟跑前跑后，欢呼雀跃，揉糍粑掯糍粑。满堂满室，香飘人笑，灯火可亲，人间值得。

麻雀子欢喜打烂蛋。打第三窾糍粑时，大哥二哥粑槌扬得正欢，力不如神的二哥一粑槌槌在了粑窾边上，没有掯住粑窾里面的糍粑，大哥一举粑槌，糍粑顺势腾飞，摔落在了堂屋地上，沾满了“地芝麻粉”。眼看一窾好糍粑，像一块水豆腐掉在了灶塘的柴灰里，父亲铁青着脸不做声，二哥大哥惶惶不安，一家人看着那窾躺在地上的糍粑五味翻腾，那可是两三斤好糯米才能打成的糍粑啊，是一家人一天的粮食啊。

还是母亲好，还是母亲会说话。母亲说，糍粑向天，增福添财，糍粑落地，吹糠见米，代伢二伢打糍粑打得好，好兆头，好兆头。母亲把掉在地上的糍粑用筲箕装了，轻手轻脚地端到了厨房里去，不谙世事的四伢仔蹦蹦跳跳地跟在母亲的屁股后面，一转身，瞥见了母亲满脸的心疼与无奈。





兄弟打糍粑

八

有一年，家里又杀年猪了。

这一年，父亲已经不在，大哥二哥已经成家分家在外面闯荡，杀猪时，就只有母亲、三哥、两个姐姐和四伢仔了。

母亲在旁边张罗着，能挑两百斤重的三哥勇猛上阵，揪住肥猪的耳朵，两个姐姐帮着拖猪脚，四伢仔帮着拖猪尾巴，死拽活拽，把一头近两百斤的肥猪掯到在了长条板凳上。

看到自己放学后扯猪草剁猪菜从小喂大的肥猪，看到自己有事冇事为猪梳毛看猪开心的伙伴，听着猪哥行将被杀时的尖叫声，四伢仔非常难过，不忍直视，悄悄地走到了堂屋翼门后面，用手指塞住了两个耳朵，默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估摸着猪哥已经奄奄一息了，四伢仔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指，却听到三哥在杀猪般地喊，四伢仔，你只晓得呷，跑到哪里去了啊，还不快来拖尾巴啊，我快掯不住了啊。真是肥猪难倒英雄汉，三哥杀猪遇到难，四伢仔只好又跑过去，闭着眼睛狠下心，手里使劲拖着猪尾巴，心里超度着猪哥上天堂了。

母亲懂很多民间偏方，乡村土方。看到四伢仔爱尿床，屁股常常被自己打得又红又肿，心里也疼。年猪杀倒后，母亲让哥哥取出猪尿泡，洗净，切开一个口子，把猪尿泡里面塞满薏仁米，加上切碎捣烂的五加皮八角茴香等香料，炖熟给四伢仔呷。说来也怪，呷了这个猪尿泡后，爱尿床的四伢仔，再也没有尿过床了。



湘桂边的雪

九

薄片的煎煎豆腐油煎好了，圆乎乎香喷喷的血粑炕好了，酸辣椒和大块的年猪肉也备好了，用肉末和着糯米饭做的肉圆子也揉好了，这些可都是湘桂边过年的鲤溪、梅溪亲邻最爱吃的好东西。

前几年，姐姐跟着嫁在梅溪街上的姑姑，也嫁到了桂林的梅溪去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到梅溪的姐姐跟着教书小学的姐夫，在梅溪深处的一个小山村讨生活。小山村云雾缭绕，溪水潺潺，村邻和睦，鸡鸣狗欢，就是一个世外桃源，美得不得了。

嫁出去的女，是泼出去的水。女儿嫁到梅溪后，母亲再也没有去过梅溪，但母亲常常记挂着嫁到梅溪的女儿，总想着帮衬女儿，这泼出去的水，永远是母亲心头上的肉。

每年寒假归来，第二天要做的当紧

事，就是按母亲的叮嘱，挑着煎煎豆腐、猪肉、血粑、酸辣椒和肉圆子等年货，去广西梅溪的姐姐家去。隆冬季节，寒风吹脸，江水两岸，白雪皑皑，鸟雀在枝头跳跃，炊烟在山村袅袅，看着空旷的远山风景，听着不时响起的鞭炮声，脚下一加劲，就看到外甥在渡口对面的码头上翘盼着了。

广西的梅溪在湖南的鲤溪上头，山高路远，自然山塘水库比鲤溪所在的崀山少。快过年了，鲤溪的乡亲爱桂林的米粉和桂林三花酒，梅溪的乡亲想买崀山的草鱼鲢鱼和红薯粉。湘桂一家亲，过年更加亲，三哥就放干了自己的水塘，把一塘鱼捉了上来，放到盛水的大黄木桶里，用板车拉到梅溪去卖。

母亲常笑着说三哥，老师要你读书，你跳起脚来骂老师的朝天娘，长大了就晓得后悔了，后悔了也冇得用了。说得三哥懊恼不已。那个半斤八两的老秤，不知道是智商堪忧还是脑壳短路，四伢仔硬是不晓得认，母亲就笑着讲，秤都不认得，亏你还是大学生，认得秤来冇肉卖。没读多少书的三哥算不起数，却认得秤，读大学的四伢仔算数可以，但认不得秤，这样也好，一个看秤，一个算数，好比瞎子娶聋子，铜锣配响器，配合默契。不消半日，就把一黄桶几百斤草鱼鲢鱼卖出了一个好价钱。



湘桂边的崀山年味

香肠、吹鸭子、吹肉和血粑

十

　大年三十到了。

洒扫庭除干净，燃香爆竹化纸，敬了天地君亲师，去祖宗坟山墓地陪故去的先人过了年，就家家户户喜气洋洋，点上红红的蜡烛，挂上红红的灯笼，端上热气腾腾的鸡鱼肉三把叉，过大年了。

湘桂边的崀山鲤溪、桂林梅溪，母亲们都会做大碗鸡肉炖红薯粉丝加肉圆子，那是那一带的小屁孩最爱呷的过年大菜了。母亲也爱子女，也爱给子女惊喜，母亲会在肉圆子里包一枚一分或两分的硬币，哪个嚼到了，就预示着来年的好运气。调皮淘气的四伢仔想运气落到自己头上，就呷了一个，没有，又呷一个，没有，再呷一个，还是没有。牛劲上来的四伢仔不罢口，一定要呷到包着硬币的肉圆子，还要呷下去。怕小崽撑坏肚子的母亲，就拿了一枚一分的硬币，笑着悄悄塞给了四伢仔。

呷了年夜饭，母亲就炒瓜子，做着正月里待客的饭茶（当地乡亲乡邻招待客人的食品糕点）。新年就快到了，快深夜十二点时，正是辞旧迎新的时分，母亲拿着纸烛鞭炮，打着火把，四伢仔挑着水桶，匆匆赶去村里的水井抢挑头把水（第一桶水），谁家抢到了头把水，谁家那年就会行大运。

点烛化纸，燃香祷告，鸣放鞭炮后，就挑着抢挑到的头把水，开心的回家了。此时，村井旁边，家家庭院，到处是烟火袅袅，到处是炮竹连天，热闹不已。雪花飘飞的路上，络绎不绝的，多是满脸春风挑着水桶，去到水井抢挑头把水的乡亲乡邻。

回到家去，四伢仔和哥哥姐姐，就急急忙忙翻找那件口袋最多的，算做新衣的旧衣服，洗干烘干，好正月初一穿上，家家户户拜年去，把那一个一个口袋，用拜年拜来的瓜子糖果，一个个装满。

　　

十一

只是，这些温馨满满的年味，这些在乡间的小路上到处飘荡的年味，这些让我们记忆深处难以忘怀、回味无穷的年味，不知何时，已渐渐烟消云散，越来越淡了。

现在过年，春节在我们眼里，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长假，跟五一、国庆没多大区别，过年和不过年也就差不了多少了。越来越多的家庭，就是在自己的小家庭吃一顿，不再像从前那样，轮流着去给叔伯姑舅姨家拜年了。也许，数年后，年岁越来越大了，年味越来越淡了，再也找不到从前过年的味道了。

我们的年味，被谁偷走了呢？

也许，年味被炮竹声偷走了。炮竹声声除旧岁，春风送暖入户来。过去过年，家家户户放鞭炮，从小年到元宵，鞭炮声此起彼伏，年味满满。而今，除了偏远的乡村，已经很难听得到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了，没了炮竹声，年味自然就少了。

也许，年味被富生活偷走了。穷困的年代，最盼的就是过年，过年可以吃到好吃的，过年可以吃上鸡鱼肉三把叉，大鱼大肉吃在嘴里那叫一个香啊。去邻家拜年，必须要抓一把爆米花、瓜子和糖果，回到家里攒起来，慢慢的享受。现在，顿顿大鱼大肉，想吃什么有什么，天天都是过年了。

也许，年味被快生活偷走了。从前很慢，大家多生活在一个乡村，一个小城，一到过年，人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一心一意的过年。这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啊，纵然有千金也不换。而今，生活快了，压力随之而来，来不及好好的过一个年，不到初四初五，就又转身南下，去到步履匆匆的都市，工作赚钱养家去了。

也许，年味被人口偷走了。从前人口多，亲戚多，大家走动多，每逢过年，我们都会跟着家里的大人走动。走动的多了，就有了亲情，知道了这个是表姐，那个是表弟，这个是小姨，那个是小舅，也就有了很多的亲戚。红白喜事，打糍粑杀年猪，族人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相互帮衬，一切是那么的美好。而今，由于快生活，由于独生子女多，随着我们走进城市，很多美好的事物都慢慢的消失了。族人亲戚之间，很难得主动联系，主动走访了，年味和亲情，就越来越淡了。

随着年味被偷走的，还有我们的心情，还有这个世上，人世间最美好的亲情。

十二

在年味的慢慢散淡里，还来不及回味，就已人到中年。

中年的岁月，是悠闲的，自在的，也是亲情的，快意的。当然更是想把那个小时候最喜欢的年，过得让老人欣慰，让小孩开心，过得最有亲情，最有年味的。

而今，遥望家乡，不知有多久没有去族人亲邻的老屋，看老人叙家常了。不知有多久，没有去到梅溪的老姑父那里讲白话了。袅袅的炊烟之下，根脉在飘摇，亲情在散淡，那一张张熟悉的乡亲乡邻面孔，已渐渐变得模糊，贺知章的“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场景，蓦然在眼前升起……

　　到了中年的年纪，就有些思乡恋土，就想回到湘桂边的老家过年去。

中年回乡，已不再是一场亲情的回归，而是一场心灵的朝圣，一场灵魂的洗礼。

或许，有老家在，我们从来没有孤独过。而今的孤独，只是我们跑得太慢，只是时代跑得太快，时代在我们前面气喘吁吁。

那个藏在我们躯壳里的灵魂，开始慢慢复苏。多少年来，我们在这里出生，长大，出走，我们带着母亲的遥望返家，带着新婚的伴侣回家，带着初生的儿女归家，看着青山不改，看着音容更替，看着子侄慢慢长大，看着父母慢慢老去。这里，有我爱的人，有爱我的亲人，有我自己的影子，当然还有美好的年味记忆。

与哥哥嫂嫂、侄儿侄女们围坐在火盆边，热热闹闹团圆后，又要返城了。

回望老家，我们出走半生，在城里摸爬打拼，也许从未离开过老家的家门，也许从未融入过城市的大门。

伫立在老屋的池塘边，面对不再当年的家园，面对当年的闰土童伴，恍然发觉，我们已不再是需要磕头的年纪，而接受过我们拜年的老人也已不在人世。漂泊他乡，人到中年，一切都变得慢慢陌生，一转身，心里有些茫然，伤感不已，不知伤感什么，是伤感追不上的时代，还是怕自己的灵魂在故土无处安放？

寒风吹松林，暮霭笼山岗。那高高的山岭上，长眠着父亲母亲。

在那个当年的小山村，还会有像我一样的少年，担着水桶，与母亲一道，燃香祷告，虔诚地与乡亲乡邻，抢着头把水吗？

没有了父亲母亲，再回到小村，在一如当年的哥哥嫂嫂家里，在欣喜相迎的子侄欢闹里，城市归来的我们，已成为了那个熟悉的山村里，不再熟悉的过客了。

想你的时候问月亮，母亲不在的今夜，游子的家在何方？

乡村的除夕夜里，柴门狗吠，夜色苍茫，月亮也不知躲去了何方了。

远远的高天上，没有月亮的夜空里，星光隐耀，那是照亮我们归家的星途。

在外游走，无论遇到怎样的风雨，只要能找到归家的路，一颗心，始终都是宁静的，都是幸福的。而引领着我们归家的，就是这些看似琐琐碎碎，但却刻骨铭心的家庭小传统，乡村好年味。

那个当年仰望城市星空的人，在回到少时的山乡小村，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星空……







过 年 印 像

～ ～ ～

那个当年仰望城市星空的人

在回到少时的山乡小村

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星空…

湘桂边的崀山.鲤溪

是我长大的山村

这是鲤溪三哥哥家里，过年打糍粑



山村的雪

鲤溪的雪

奶奶外孙推豆腐

小女出嫁了

蒸糯米打糍粑

糯米饭熟了

三兄弟跃跃欲试打糍粑

杀猪匠大哥

和木匠二哥

起劲打糍粑

十八般武艺打糍粑

捋糍粑出糍粑

当年带外甥打糍粑

虎年的鲤溪

老家杀年猪

又踩上木匠二哥做的高跷

我们那里叫高脚

开心得不得了

木匠二哥

砌匠三哥与孙女赛高脚

开心的三哥哥

妈妈九姊妹

船形村马埠头最小的姨娘也古稀又六了

过年了

小狗也欢喜得在草坡上直打滚撒欢

团年在鲤溪

～ 崀 山 过 年 谣 ～

二十一， 莫着急

二十二， 下城切（去）

二十三， 城里东西尽你担

二十四， 敬灶司

二十五， 打豆腐

二十六， 酿好酒

二十七， 杀线鸡

二十八， 打糍粑

二十九， 样样有

三十丫， 啃鸡把（腿）



友情鸣谢～ ～

摄影 苏杰 天红

美红 玉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