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

花林

　　伯伯虞善良走了，享年98岁。正如他的名字善良，伯伯一辈子寡言，不善言辞，但是忠厚善良一生。他年长爸爸八岁，兄妹几个年幼丧母，爷爷续弦另娶，是伯伯拉扯大了弟弟妹妹们并供他们上学，他跟爸爸说：侬好好读书，考上大学我供侬！如父长兄，恩重如山。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不满16周岁的爸爸为了尽可能早地自食其力，减轻伯伯的负担，参军北上了。自此以后聚少离多，但是手足之情不随时间和空间的转换而减少、消失。

小时候寒暑假我们回上海，爸爸嘱咐我必须去看望伯伯，伯伯家住四川北路海宁路514弄45号，但是他工作在西藏中路的上海饭店，是账台上的账房先生。从外婆家走过去几分钟的路程，我领着幼小的弟弟去他工作的饭店找他：“来了？”然后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来付账，请我和弟弟或是冬日里暖暖的赤豆汤，或是夏日里冰镇的果子露和冰激凌，我们美美地吃着，他则继续他的工作，吃完擦擦嘴我们回外婆家，没有热情洋溢地寒暄、也没有家长里短的客套，我们把杭州带去的土特产放下，就算完成了爸爸交给的任务。回杭州的时候伯伯会记得很清楚，回赠的礼物曾经有一箱船牌透明洗衣皂，那时候的肥皂是要凭票限量供应的，透明皂去污能力特别强，更是紧俏物资。我很是欢天喜地，再重再累也要搬回杭州、搬回家。伯伯细腻，他的爱心没有动听的语言，有的就是脚踏实地的行动，而且每次他送的礼物都是实用又用心的。

80年代初出过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厚厚的17册，非常抢手，伯伯让哥哥姐姐排长队给我买来寄到杭州。曾经看到现在有说孩子几年级了亲爸爸都不知道，偶尔让他接个娃都能跑错地方、跑错教室。当时伯伯已年过半百，又在异地，还关心、关注着我的成长和需要，实在不易和难得。 

有一年我出差去上海，去海宁路看望伯伯和大妈妈，他们正在吃饭：“吃了吗？”，“唔唛（没有）！”那自己盛！屋里有啥吃啥噢！”朴素亲切得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伯伯确实视我如已出，上海凤凰牌的羊毛毯曾经是国产毛毯的知名品牌，颜色纯正、图案大气，产品风靡市场，享誉海内外。上个世纪的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凤凰牌毛毯是作为国礼赠送给他的。我结婚的时候伯伯费尽周折、想方设法买到了。大红色，喜庆、吉祥，寄予着幸福和祝福。30多年过去了，毛毯颜色依然鲜艳，质地绵软紧实。我一如既往地喜爱。知名品牌的质量可见一斑。 

振刚哥哥在家里结婚以后，伯伯的居住条件明显拥挤、狭小、昏暗了很多，但是特别亮眼的是墙上那幅和大妈妈的50年金婚纪念照，伯伯儒雅、风度翩翩，大妈妈身着洁白美丽的婚纱，幸福、恬静，相濡以沫，他们相互依靠、相互扶持，风雨兼程，携手走完了90多年的人生旅程，太多不易、太多辛劳，他们一起面对，一起笑看。

1999年爸爸脑梗住院，伯伯不知道怎么得知了消息，独自登上了火车来到了杭州，他甚至不知道我们住的具体地址就赶来了，学校传达室的电话找到我们，我急急地奔出去接他到家。他就是要来看望他挚爱的兄弟，什么都挡不住。2014年爸爸急性肺炎住进了重症监护室，临近过年，爸爸总算转入干部病房，慧敏姐姐问伯伯新年有什么愿望？伯伯说去杭州、看定海！哥哥、姐姐、姐夫两台车，八个人从上海驱车直奔浙一医院，伯伯和大妈妈年事已高，氧气袋和轮椅都必须随身带上，那份兄弟情纯粹、浓情，不掺有任何杂质和功利。病床上的爸爸是幸福的，耄耄之年还有哥哥嫂嫂厚爱着，血浓于水的手足情暖心、感人，也让人羡慕、唏嘘、泪目。

他们俩就像日本歌曲《北国之春》里唱的：家兄酷似老父亲，一对沉默寡言人。难得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少说话，就挨得紧紧地坐着，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温度。爸爸总说现在记忆力严重减退了，记不住事，但是每年过年给伯伯寄钱从来不忘，他要表达的是对伯伯的养育之恩没齿难忘。微信有转账功能以后都我负责转过去，伯伯收到钱后通常会来个电话：“钞票收着了，谢谢！”，“大哥哥侬好伐？”，“我好额！侬好伐？”、“我也好额！”“好额，格么再会！”妈妈在边上无数次让爸爸多说几句，再多说几句，可是无需多言，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况且“长途电话哎，要钞票的！”他们俩默契，把对彼此的深情都融进了血液、刻在了心里。

今年爸爸嘱咐我给伯伯的钱打出去以后，慧敏姐姐告诉他：“捺兄弟定海哒侬寄钞票来了，侬一定要挺牢，过年带侬去杭州哦！”伯伯听懂了，眼泪缓缓而出，就在那一天傍晚，他最终也没能挺住，驾鹤西去了。

也好，伯伯追随大妈妈去了天堂，“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但愿天堂里的伯伯和大妈妈伉俪情深、幸福美满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