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说起过年,过去东北人过年是非常讲究的。尤其是农村过年,一年的辛勤劳作,只有冬天打完场,农闲了,人们才有心情、有时间。也只有这时粮食进仓才比较富裕。我小时候盼过年,是因为一年里几乎吃不到好东西,穿的是破衣烂衫。只有到过年,家里大人才给做一件新衣服,套在开花裂绽的破棉袄外。只有这时候大人才是最大方的,攒了一年的积蓄,买了年嚼谷都拿出来。粘豆包、猪肉炖粉条子可劲造。女孩子还可以分到一条头绫子、一朵红绒花、一盒蛤蜊粉(相当于现在的珍珠霜)。“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是过年的标志,家家淘粘米、杀年猪。家家炊烟缭绕,猪在临死前的嚎叫声在村子里此起彼伏。小孩子跑前跑后看热闹,烧开水的大锅冒着腾腾热气。灶坑窜着红通通的火苗。请来的杀猪匠捋胳膊挽袖子,胸前戴着个大围裙,手里拎把杀猪刀吆喝着,准备接猪血灌血肠的大盆里放着搅血用的秫秸(高粱秆)。被杀死的猪停放在院子里的桌子上,杀猪匠在猪的后腿上割一个口子,用一个长铁条顺着皮往里捅。然后再在拉口子的地方往里吹气。吹一吹,在猪身上敲一敲,让气散开。一会儿,猪就圆滚滚的鼓起来啦。扎好口子,放进开水锅里烫,褪毛。东北有句土话,形容耍赖皮、豁出去叫“死猪不怕开水烫”。还有句歇后语是“杀猪不吹——蔫退”,形容没有勇气对决,不声不响的退却了。</h1> <h1> 杀猪的人家是要请客的。乡里乡亲的住着,亲戚连着亲戚,熟人套着熟人。平日里你到我家倒碟油,我去你家借碗醋,摘找挪借难免塌下人情。你家的鸡叨了我家园儿里的菜,我家的猪拱了你家的障子,难免吵架拌嘴不愉快。这时谁家杀了年猪,请你去吃肉,坐在烙屁股的火炕上,流着汗大块肉大碗酒吃着喝着,算是谢恩,算是道歉,相逢一笑泯恩仇。是非恩怨一切都过去,明年重打锣鼓另开张,爷们儿还是好爷们儿,邻居还是好邻居。</h1> <h1> 1953年,我在老家过年。那时爷爷、奶奶、伯父、叔叔一大家子十多口人,忙年是相当的热闹!院子里在杀年猪,左邻右舍过来帮忙,我和哥哥、弟弟屋里屋外跑来跑去看热闹。四伯父嫌我们碍事,让哥哥带我们到冰山上去打爬犁玩儿。冰山其实就是用灶坑里的草木灰在院子里围成圈儿,倒脏水以后形成的。一边高一边低,像冰滑梯。哥哥拿来爬犁,他坐在前面,让我坐在他后面。我还没坐上去,哥哥和爬犁滑跑了,我一屁股坐在冰山上,把腰蹾坏了,疼的哇哇大哭起来。叔叔把我抱进屋,我疼的不行,还是哭个不停,鼻涕眼泪沾满了大襟和袄袖头。家里人又劝又哄,我还是接着哭!因为我三岁就没妈,是村里有名的“哭巴精”,想妈妈就哭是我日常功课,家里人见哄、劝我都不听,就都去忙了。</h1> <h1> 到了晚上,我的腰还是疼,我已经没了哭的力气,昏沉沉的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哥哥拽我去吃饭,我又大哭起来。叔、伯、哥、姐们都烦了:“你还有完没完?大过年的,号丧啥呀!”伯父叔叔们都出去了,去请说书的、唱二人转的,准备过年来村里好好热闹热闹。我的嗓子哭哑了,有气无力的咧咧着。到了晚上,我根本不能躺也不能动。忙碌一天疲惫的奶奶掀起我的衣服才发现,我的腰靠近脊椎处鼓起一个海碗大的一个包!奶奶慌了,找叔、伯们过来看,他们都在埋怨自己粗心,责备自己为了忙年忽视了我。</h1> <h1>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一大早爸爸借了一匹枣红马套上爬犁,把裹了棉被的我放在爬犁上,还在爬犁上放了一角猪肉,送我到离家八十多里地的青山堡,去看李花先生(过去农村把接种牛痘的大夫称之为栽花先生)。那时农村缺医少药,也不分什么内科外科,家人觉得只有李花先生能救我。</h1> <h1> 到了李花先生家,枣红马的身上冒着热气,爸爸的帽子、眉毛上结满了白霜。李花先生帮着把我放在炕上,掀起我衣服检查了我的腰,使一把用锥子改成的手术刀割开了那包,流出来有大半海碗脓血。李花先生给我敷了药,才长出一口气,说多亏没伤着脊髓,不然就得瘫痪了。爸爸用那角猪肉作为药费和谢礼,谢了李花先生。</h1> <h1> 这天晚上,正是红红火火的年三十。外屋说书的、唱二人转的轮番上阵,炕上、地下挤满了人,《王二姐思夫》、《洪月娥做梦》......逗得大家笑声不断。我因为腰伤在里屋的炕上,不能躺,只能趴着、撅着,干着急看不见。</h1> <h1> 因为这个意外受伤,这个年我认识了一种又香又酥的点心叫“炉果”,是四伯父买给我的慰问品。我一会儿摆成长条,一会摆成方块,舍不得吃.弟弟馋得眼巴巴的看着我,给他一块儿。他说:“姐,你这个跟头摔得真合适!”......</h1> <h1> 转眼间70年过去了,每当抚摸后腰上的伤疤,往日情景和亲人们的音容笑貌像过电影一样,历历在目。</h1><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