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羊圪佬,是我们队上一块地的名字。</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土地,我很笃爱,因为那里藏着我小时候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相比丘陵,相比山区,在关中平原腹地上我的家乡,地势整体平坦,是种粮栽果的良田沃土。</p><p class="ql-block"> 离乡背井几十年的我,虽在闹市生活,总是忘不了与之密切相处十八年深情厚谊的土地,动不动就会思念它……</p><p class="ql-block"> 我大脑留存最早的记忆,是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管理方式,人民公社管理下的生产大队的生产小队。我们大队有六个小队,我家所在的生产队是村上的第一生产小队,村上人常常叫一队,我乐意叫它一一我们队。</p><p class="ql-block"> 我们大队当时有两个街道,街道走向西东,南街道不规则,北街道较规则。我们队在北街道的东头,先辈人把北街道叫北堡子,流传至今。我们队的耕地在村的东方,除了一片壕地外,大都是平地,但平地也有不平之处。</p> <p class="ql-block"> 要是没记错的话,我们队除了庄基地,耕地近三百亩,所有土地连在一起,分成四大块,名字分别叫做壕地、场地、刚地和洋圪佬。壕地是指起壕拉土的那一块,是个凹地;场地是指碾麦场周围的那一块,面积不太大;刚地是东北方向离村远的那一块,面积不小;羊圪佬是村稍偏东南的那一块,面积较大。</p><p class="ql-block"> 叫壕地,叫场地,还好理解。为什么叫刚地,为什么叫羊圪佬,我在村上生长时,没有听过老人的解说,后来我离开了家乡,至今不知此叫法的原委。</p><p class="ql-block"> 羊圪佬,一个神奇的名字,让人叫起来拗口,却又不知其名之意。这块地,是我们队耕地的一部分,它在东西和南北两条乡村路十字交叉的西北角上,与路接壤,两面环壕,它的外围是别村的壕地。</p><p class="ql-block"> 羊圪佬地势不平,北边高平,南边斜坡。斜坡的走向是向南向东,是长年累月雨水流淌冲刷而成。若下起白雨,雨水顺势而集,形成一股有力的水流,先南后东,流向别村的壕地,使这块斜坡地上种的植物,几季累之,毁于一旦,地面上的土也随水而去。</p><p class="ql-block"> 为防止水土流失,队上在羊圪佬这块地上种过苜蓿。</p><p class="ql-block"> 对苜蓿,在农村待过的人,无人不识。特别是在吃不饱饭的日子里,农村人和苜蓿有着不解之缘,因为它是乡亲们下锅菜的一个来源。</p><p class="ql-block"> 在此赘言,不是村上不种菜,而是客观条件限制。菜,即水菜,是水供养成长的植物,靠水才长成。靠天吃饭的家乡,常常水不从心,天旱常事,菜长不好。再者,以粮为纲的年代,种粮首要,种菜可无。又再者,或许还有祖先们流传的耕作经验和饮食习惯的原因。这三个因素的集合所致,那时,我的家乡几乎不种菜。</p> <p class="ql-block"> 苜蓿,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是"牧草之王"。它是公元前一百多年前,汉使张骞从西域为牧马引进,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它扎根深,抗旱强,能改善土质,防水土流失。它又是药食同源,枝叶鲜嫩时能蔬食,长老了是牲口的饲料。生产队的苜蓿就是为喂养牲口而种。</p><p class="ql-block"> 羊圪佬种苜蓿时,小时候的我时而光顾它。</p><p class="ql-block"> 春天里,蛰伏了一冬的苜蓿,挣脱了黄土的压迫,发芽,成长。长出嫩芽时,队长派人专门看守,以防社员私自去揪去偷,影响苜蓿的生长。苜蓿成菜了,生产队有时派工揪一些,按户按人分给社员,但这不济社员食用的需求。</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我,有时提个担笼,以给猪弄草的机会,想"谋食"一点苜蓿,自认为这是为父母分担生活的忧愁。当看见看苜蓿的人在地这头时,我就迂回到地的那头,顺势溜进地里双手快速揪上几把。"贼人"心虚,动作紧张,也不顾有无野草,慌慌忙忙放进担笼,佯装无事的样子快速离开,以防引起看苜蓿人的怀疑和关注。</p><p class="ql-block"> 回家后,怕别人看见,在后院把苜蓿择干净,交给老娘,或下面锅,或蒸苜蓿菜馍,或蒸菜疙瘩吃。</p><p class="ql-block"> 有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在地里揪苜蓿,不光让看苜蓿的老人看见,赶过;还让生产队长看见,撵过;还让驻村干部发现,追过。我也记得,妇女在苜蓿地边劳动时,趁中间休息时也到苜蓿地掐点苜蓿菜,有的用土布帕帕包起来,没帕帕的装在衣裳的靫靫里。看苜蓿的人看见了,也装着没看见,既不喊也不赶,因为他也是"生活中人",掐苜蓿人中可能有他的儿媳侄媳,或者东邻西邻,平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p><p class="ql-block"> 在此声明,在那个年代,为了生命,能让肚子多塞些东西,在地里弄点苜蓿,人人为之,谁不说谁,这叫生活所迫,不涉及人的德性的好坏。</p><p class="ql-block"> 夏天了,苜蓿长到半人高,由吃的蔬菜,长成了牲口的饲料,也没人去看守。这时的苜蓿花随着季节盛开了,一朵一朵紫色的小花,簇簇相连,群花竞艳,独具一格,构成乡野不可多得的花园。在粉红色刺荆花的映衬下,温柔可爱,繁花美丽的苜蓿花,不输春天盛开豌豆花的艳芳。</p><p class="ql-block"> 蛾儿(蝴蝶)在苜蓿地追逐着,飞舞着,蜜蜂在苜蓿花蕊上采着花粉,蚂蚱在苜蓿地里此起波伏地发出清脆明亮,悦耳动听的鸣叫声。满目的花儿,眼前的昆虫,你来我往,此消彼长,营造出令人怦然心动的景致。我在苜蓿地里跑着撵着逮蛾儿(蝴蝶),盯着看着蜜蜂飞来飞去在采花蕊,扑着捂着来来回回捉蚂蚱。满心欢喜,享受着单纯少年的欢乐时光。</p><p class="ql-block"> 苜蓿长高后,饲养员开始去割,或一天割一点,或隔天割一点,用铡刀铡短,拌在麦草里,给牲畜"改善生活"。我在饲养室见过,牲口一看见拌有苜蓿的饲草一上槽,吃得快,吃得多。</p><p class="ql-block"> 到了秋季,割了一茬的苜蓿又长出了新的枝叶。在这时段,我有时到苜蓿地,要么掐点下面锅,要么割点给猪吃……</p><p class="ql-block"> 进入冬天,遍地苜蓿枯萎了。它的萎枯是为明年的再生养精蓄锐,准备力量…… </p><p class="ql-block"> 这苜蓿,人吃过,牛吃过,羊吃过,猪吃过,足以说明苜蓿这一物种的伟大! </p><p class="ql-block"> 羊圪佬的苜蓿,对防止水土流失发挥了作用。从地势变化看,几年间,流失的土量真的不多。 </p> <p class="ql-block"> 后来,为轮作倒茬,挖了苜蓿 ,种上庄稼。因地面不平,这块地亩产比其它地要少一些。不论从当时看还是长远想,这块地,很有必要做一次"整形手术"。</p><p class="ql-block"> 我爱羊圪佬,我爱我们队上所有的土地。不仅羊圪佬有过我的脚印,其它土地上也有过我的足迹。小时候,我在地上,挖过野菜,挑过猪草,拾过牛粪,捡过麦穗,灌过黄鼠,逮过蛐蛐……;大点后,在地上,锄过地,运过粪,拉过麦,扦过谷,掰过玉麦,挖过红芋……;还是大点后,在地上,面朝南,遥看过大秦岭,面朝北,远瞅过唐王陵,幻想过长大外出工作挣钱孝敬父母,憧憬过过上城里人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土地是个宝,是养育万物的宝。没有了土地,连喝西北风的人,都会没有。</p><p class="ql-block"> 时间的车轮,走到六十年代未七十年代初。有一定年龄的人,不会忘记,这时全国兴起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解放军的"三学"高潮。农村人不会忘记学习大寨的情与景。</p><p class="ql-block"> 农业学大寨就是学习大寨人用艰苦奋斗的精神和自力更生的毅力,大搞农田基本建设,把沟壑地、山坡地变成能种庄稼的梯田地,提高粮食产量。大寨人的做法,成了农村政治版图上的一个重要地标。一时间,农业学大寨遍地开花,形成高潮。我家乡的人们也学大寨做法,平整土地。</p><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初,宝鸡峡引渭工程完工要投入使用,我的家乡是受益得利地区,为了便利水浇地,要对羊圪佬的坡地,进行一次改头换面的"土地革命"。 </p> <p class="ql-block"> 平整羊圪佬的坡地,不用爆破,不用劈山,只是从地的北半边起土,把南边低洼处垫高,把地帮用铁锤夯实砸瓷,使地势整体平坦,浇水水不跑。为了不误农时,不影响土地的季节使用,平整这块地时,生产队集中劳力,集中时间,集中架子车……</p><p class="ql-block"> 平地时,劳力有男有女。每天东方熹微,天刚麻麻亮,队长敲钟加声喊,把社员早早从睡梦中叫醒,不吃早饭(家乡人早上干活前不吃早饭),都去上工。 </p><p class="ql-block"> 干活中,大家很卖力,都实干。年龄大点的要么挖土装土,要么平土,年轻点的拉上架子车,多拉快跑,热火朝天。</p><p class="ql-block"> 干累了,歇口气,来个体力缓冲。大家或坐在锨把镢把上,或坐在架子车辕上,或席地而坐,谝闲逗趣,扯淡抬杠,欢声笑语,温馨满地。年轻小伙子说着年轻人的话题,小媳妇偷偷讲着私下的秘密,老汉们交流着旱烟多钱一斤的集市。干上一晌,回家吃饭,补充能量。</p><p class="ql-block"> 说到吃饭。这饭,没有现成的,是干活也累了的妇女回家后才去做。早饭,大多吃玉麦榛子。晌午饭,大都吃面条。晚上饭,晌午剩啥吃点啥,凑合吃。早饭熬榛子,还省事,扯风箱,添柴,烧锅,下榛子……。中午吃面条,麻烦点,和面,揉面,擀面,切面,烧锅,腩菜,还要下面,调面……。等吃完饭,有的连锅碗都来不及洗,猪都顾不上喂,上工的时间就要到了,紧紧张张,不能木囊。做饭时,妇女“工程全包",她既要管男人,还要管老人,还要管子女,还要管自己。话说回来,女人很宝贝,是家里不可缺少的柱子和灵魂。没有女人,男人连饭都吃不到嘴。</p><p class="ql-block"> 在做饭上,历史传统形成的大男子主义的男人,格局不大,缺少憬悟,一般不搭手,不帮忙。</p><p class="ql-block"> 晚饭后,队长还要大家去工地,加班加点再干一会,等天黑实了,才能回家。有的碎娃等不到大人回家就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起早贪黑的干,实心实意地做,透视出了乡亲们优良的质地和品格。</p><p class="ql-block"> 经过二十多天的平整,羊圪佬的地平了。这是集体的力量,这是乡亲们的心血。</p><p class="ql-block"> 至此,我们队的整个土地,都平展了。</p><p class="ql-block"> 人不负土地,土地不负人。平整土地,是那个时期的一个利在当下,功在千秋的举措。土地一平坦,又修了浇水渠,水土不流失,庄稼好务作,浇灌也方便。羊圪佬那块地,在生产队管理方式时,种过小麦,种过玉麦,种过棉花,都有过好收成。 </p> <p class="ql-block"> 时间走到八十年代初,党中央和国务院下发了《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纪要》,提出建立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为主要形式的农业生产方式,开启了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新方法,包产到户,包干到户。国策变了,务作方式变了,过去的集体劳动"齐步走",要变成自个劳动“便步走"!</p><p class="ql-block"> 我们队也实行了土地包干,羊圪佬的地也分给了农户。原本"大部队"作战的战场,瞬间成了各自为战的"游击队"的阵地 。</p><p class="ql-block"> 土地包干后,生产队不叫生产队,叫成村委会下面的小组,我们一队改成第一小组。饲养室没有了,牛没有了,苜蓿不种了。</p><p class="ql-block"> 在八十年代后期,家乡的人们知道种果树比种庄稼收入高,短时间内,村上人在地上栽种果树。羊圪佬也是果树满地,有苹果,有梨树,地头还有花椒。地上长成的果树,立功自效,鼓了农家人的腰包,改良了农家人的生活。 </p><p class="ql-block"> 包干到户后,在地上栽种何物,由土地使用人,主意自定,随心所欲,想务果子务果子,想种庄稼种庄稼。</p><p class="ql-block"> 现在家乡的土地上,一眼望去,果树和庄稼同在,春天有美丽的果花,夏天有金黄的麦子,秋天有养眼的果实,冬天有麦苗和落叶后的果树。看到这些,让人眼睛舒服,心中甜蜜。</p><p class="ql-block"> 羊圪佬这块地,是有福之地。它由旧社会的"残疾地",在新社会变成了"正常地"。它相貌的改观,解释了社会主义制度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越性!</p> <p class="ql-block"> 每次回到家乡,心存感激的我,不由得人在熟悉的田间地头,走一走,看一看,感受桑梓的温度,嗅闻故土的芬香。</p><p class="ql-block"> 每次路过羊圪佬时,会扭头瞅瞅它,瞅瞅它上面长的何物?长势咋个样?</p><p class="ql-block"> 乡愁永在,心系老家,深爱故园的热土,这是故乡情缘的使然!</p><p class="ql-block"> 羊圪佬,千变万化,但它坡地时的老样子,在我心中永远擦不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