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生活回忆：那晚的月光

朝雨浥尘

夜幕降临了。

窗外的雨，还在滴滴答答地下着。透过厨房门往外望去，小院被一团蒙蒙的雾气笼罩着。堂屋的窗口处，小油灯透射出昏黄的微光。

我蜷缩在同学家厨房的地铺上。身下铺的是今年的新麦稭，身上搭着同学给的一条破旧的褥子，虽说是十月天气，下雨的夜还是有点凉。我下意识地往上身扯了扯褥子，可是，褥子太短了，顾这头顾不了那头，门外的冷气扑到脚上，腿上，我只好把腿蜷了起来。

我要永远记住这一天一一一九六八年十月六日，农历八月十五日。今天下午，我兴冲冲冒小雨从曹县县城骑了六十里地的自行车来到邵庄公社杨堂大队来插队。当我把下乡知青介绍信递给村支书，那个黑矮的汉子蛤蟆嘴一张：“哈哈，十九岁了，不小了，能吃十分工了，去东南河开荒队吧。＂说完就走人了。幸好我认识一位比我高一年级的同学徐发明，辗转到了他家。

同学家有一所破旧的院子，三间堂屋低矮，屋顶有几簇瓦松在水汽中摇曵。一家七口人一一父母和五姊妹都住一起。一间茅草西屋是厨房。院子东面是一个大杏园，郁郁森森种着十几棵大杏树。那时，生活特别困难，不知大爷大娘如何养活这五个孩子。

同学家大爷大娘很热情，四个弟弟妹妹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我这不速之客。同学把我领到离村四、五里地的开荒队。天呐，我的心一下就拔凉抜凉的了。这里是黄河故道，一眼望不到边的荒漠，没有庄稼，，只有一些白蜡条。原野上空空荡荡，远处几棵矗立的树木上，一对乌鸦在哇哇叫着。一间房子也没有，七、八男人在哼呀哼呀地打井。一个自称队长的年轻人走过来，接过介绍信，疑惑地望着我：“怎么派这里来了？这里二十九个人，二十五个四类分子。要现打井，现脱坯，才能盖房子。明天挖阴阳窖，上面蒙塑料纸，才能住人。给支书说说，换个地方吧！＂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忽然想起了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话：“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便咬了咬嘴唇说道：“不换！就这里锻炼人。＂“那好吧，明天来跟着打井吧。＂我的同学只好把我又领回他家，才安排住在他家厨房里。

夜色，似乎越来越浓了，我在麦草铺上翻来翻去；这么晚了，咋还不做晚饭呀！为了赶路，中午我可是提前吃的饭。想着，肚子里竟叽哩咕噜地响起来，胃里又一阵阵热起来，我知道，那一定是空胃在摩擦。门外一阵凉气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有碗热水喝也好呀，可是，这么晚了，哪好意思再去张嘴要水。我干咽了一口唾沫，用力嗅了一下空气，灶膛里还有烧麦稭的味道。你说，二十九个人，二十五个地富反坏右，这咋监督呀，咋干活呀？想着想着，眼前竟出现了南霸天，黄世仁，刘文彩的影子，天呀，群魔乱舞呀，我迷迷糊糊与他们瞪起眼来。

“相公，相公…＂两声轻柔的呼喊。谁在喊？相公，是我吗？妈呀，杏仙来了吗？我一下子从迷糊中醒来，心脏似乎立马提到了嗓子眼，忽一下从地铺上坐起来；“谁…谁…＂

“相公，是我…＂

哦，原来是大娘。

大娘一手端个小煤油灯，一手端个碗。她走进来，用她的灯火对着了厨房里的小灯，厨房里顿时有了摇曵的灯光，原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弟弟，端个碗，好像是一碗水。

“我来给你送点吃的。我们这里呀，一天吃两顿饭习惯了。不像你们城里人，一天三顿饭，我想你一定饿了。＂

“大娘，我…不饿…＂说着，这肚子真不争气，又吱溜叫了一下。

大娘轻声笑了：“没什么好吃的，中午蒸的地瓜干，剩的。刚刚你大爷在代销点买了两个月饼，给你点儿。凑合吃吧。＂

我的嗓子有点哽咽了：“大娘，我的名字叫淑亮，喊我名就行，不要叫我相公。＂

“呵呵，我们这里称年轻的读书人都叫相公，你不爱听，就叫你名字。＂大娘又轻声笑了。灯影中，我仿佛看到大娘瘦削的脸庞，高鼻梁，深眼窝，眉头舒展着。

“来，小忠，把水给你哥放下。＂说着把碗递到我手里，晃着小脚走出门去。

“大娘，你…＂

“别做假，孩子，快吃吧，明天还要干活去。＂大娘转过身去，挺直她的身脊。望着她那瘦削的背影，

我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窗外，院子里似乎一下子明朗起来。我起身往外望去，雨停了，月亮出来了。今晚的月亮，经过雨水的冲洗，似乎显得格外黄，格外亮。小院里，一下子就充盈了那轻柔的月光。

吃着那甜甜的月饼，一股青红絲的香气充溢心头，我不禁想起了一首歌：

啊，妈妈，亲爱的妈妈，

这月光多么明亮，

这月光多么安详，

这月光就像您温柔的目光，

再把我来叮咛，再把我嘱望。

吃着，想着，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自己的双眼……

后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涌泉相报，难报滴水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