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要说人最宜情的消受莫过于沐浴清风,独享清辉漫洒的一轮明月。那清爽、宁静和明朗,无躁,无杂,浸润到灵魂深处,纯净、清幽、那才是出离喧嚣后至真至美的境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五哥长我四岁,看上去并不出奇,在众多的兄弟姐妹中也是最其貌不扬的一个,可是若论慧根那就截然不同了。</p><p class="ql-block">他不张不扬,格外安静,如个处子。我从未见过他青春的躁动。那双笑眼长久不衰地透射着平和的气度,说起话来总是慢条斯理的,大约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肯吐露的吧?听上去不愠不火,却意味十足,充满理性。笑容可鞠,温润如玉,他就那样别具一格地在我眼里活成了-束光。</p><p class="ql-block">与他相比我显得过于粗糙和愚钝,以旁观者的视角很难判断我们来自同一个家庭。小时候,我总是见他插着袖,慢慢悠悠地去上学,一双笑眼配着那张温和的脸,让你觉得他的世界好象从来没有什么风浪,于是才那般从容谈定。他有多从容呢?!当他习惯性慢腾腾的赶到学校,敲开教室的门,老师已经庄严地站在讲台上了,斜刺里瞥了他一眼,凛声道:“回去吧!",他居然不惊不慌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或许见了他那好气又好笑的样子,念他成绩还不错,弄不弄还能参加乡里的竞赛,一时老师竟纵容了他的误判,免开杀戒,立地成佛了。</p><p class="ql-block">而我却习惯争抢着第一个到学校,时而连饭也顾不得吃,无奈的母亲多希望我们两个匀和一下,也让她的日子好过一些。我常常起五更爬半夜的学习,母亲欣慰之余多有不舍,常常忧虑我的勤奋。她心中一定也在想:要是和老五匀和匀和就好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在兄弟姐妹中,五哥的长相一点都称不上俊美,身材也是偏矮小的那个,可他偏具了独特的审美观,他能把美分门别类。当落后的乡村认定大眼睛,长辫子,白皮肤便是美的标志时候,他已在审视你的嘴巴、耳鼻和轮廓了,说出一番综合美的论调,俨然一位美学专家。那见解实在是不同寻常,令你深以为然,定神聆听,心中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想想他也不过十几岁,这般语出惊人,自然就成了人们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与他为伴,耳濡目染免不了想从他身上学到许多东西,可是费尽心思学到的最多只是皮毛,实在是天赋的迥异所致。记得小时候他总会欣然接受父母的指使去完成一些令我忌惮的任务。印象深刻的是,一到年上他就会听从父母的嘱咐,带上我走上十几里路到陌生的亲戚家去串门。他捎去的话应该是超凡的,只是我不能领会,也不能记得,我所能记得的是那些话会惹得那些亲戚喜笑颜开不住夸赞。相形之下,木讷的我只有规规矩矩别惹人嘲笑,就算万幸大吉了。私下里我不免常常想,他是怎么轻易做到的呢?如今给岀一个答案,当是慧根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以他的慧根,不出意外,五哥成了我们小村,当然也是家族中第一个大学生。得到消息的时候,我们正在西北那块地收割小麦,他正迎面匆匆赶来,隐约报告着什么大学的名字。我们不约而同放下刀镰,努力听着燥热的空气里传来的紧张和兴奋的讯息。我忘了观察父亲。“考上哈师大啦”,当我听清并迅速传递这-喜讯时,镰声已从父亲的身前倍加有力地响起来,满是轻快的韵律。那弯弯的承满负荷的脊背,第一次化成一道完美的孤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个暑假父亲买回两大块布料。一块灰黑,一块深蓝。父亲不懂裁剪,却可以根据身材丈量个八九不离十,做好衣服几乎不剩多少废料。想不到五哥决定对这些布料亲自操刀,竟得了父亲的默许。我不免惊诧他的胆量。他只是在二姐学裁剪的时候跟着凑热闹。这个旁听生小小年纪倒也能看得分明,时常说出些心得。那时,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在一旁用满脸的微笑流露着甜蜜的心事。这应该是若干年后,仔细的父亲放任他大显身手的一个里由。远近都是高兴,便由着他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五哥描述,要做一件特别的衣裳。他要免去那些锁碎的拼接,前身后背一体剪裁,外加衣领,两只袖筒,两个下兜,用拉锁代替纽扣。这一身灰该有多呆板呢?当他为前襟装饰了那深蓝的里衬,顿时灵动起来,变得简约而不简单。你看,他就这般身手不凡。在大学校园里,他笔直庄重地着着自己的“杰作”留下了精神十足的青春靓影。有幸他匀下一件给我,只是少了贴蓝的功夫。我想他那敏锐与灵性皆来自于他那天生安静的灵魂吧。如一轮朗月,在你的心空高悬,静静地泻着光辉。</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从大学步入社会,我们开始长久的分别。相聚千里,生活的起点都很低,各顾忙活自己的小日子,又没有如今便捷的联系方式,自是疏远了。倒是因着父亲和母亲每年都有见面的机会。我不能充分目睹他的生活,倒是见闻和经历了几宗至今不能忘却的大事,那是我视之他少有波澜的人生中最沉重的遭遇。</p><p class="ql-block">他和五嫂结婚的时候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没有自己的房子,五嫂也是顶着压力完成了这桩婚姻。父亲十分歉疚地在酒席上表达着感谢。他操办了此前所有儿女的婚姻,这一次,却全仰仗儿子和亲家一众人的操持,身段自是矮了几分。他没能为儿子买上一件家具,有些礼面上的事五哥都代他打理了。倘若五嫂和五哥从常理上索要些家底,也不为过,父亲是完全能够照办的,毕竟是婚姻大事。在儿子的婚房里,望着五仔亲手制作的衣柜,满脸褶皱异常清瘦的父亲大口吸着他的汗烟,没说一句话。娃的体恤反倒是他心底不好消受之重。</p><p class="ql-block">到班侄出生,他们已东拼西凑在城西郊最边上买了一处便宜的房子,生活才算刚刚走上正轨迎来喜色。可很快随着班血管瘤的发现,那喜色瞬间暗淡下去了。他们要反复到省城去打昂贵的控制针,本就结据的日子雪上加霜</p><p class="ql-block">五嫂努力做起烧烤生意补贴家用,开始起早贪黑地忙。</p><p class="ql-block">上大一的那一年我患上严重的肺结核,到了咳血的地步。父亲一夜之间牙疼腮肿垂老许多,打算带我到呼兰去住院。五哥拦下来,在那里做完系统检查,开具药方,听取医嘱后,毅然决然把我带回家。五嫂和班主动回娘家去。他一面上班,一面照顾我,依旧那么从容淡定,温润、平静地过着在我看来分外麻烦的生活。他仍那么眉开眼笑着,好生亲切,每每问我想吃点什么?自然而然,毫无刻意之嫌。他是有多辛苦呢?我是多么不争气!他甘愿如此,分明是为着父母和我,唯独没有为自己多虑一分。聪明分两种,一是悟性,一是机灵,五哥当是前者。一个月左右的漫长治疗,让他费了好多心思。担心我被淤痰憋住,他就睡在我的不远处休息,一阵阵咳嗽扰得他不能安生。也许太疲劳了,他时常不小心睡到我的对面,被我的气流喷醒……那时五哥一回到家就将一股清风带进斗室来,那是这闭塞世界里唯一的养份。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我顺利康复了。这-次,父亲在心底又为自己的五仔竖起了大拇指,慈爱之心又多了一重亏欠。</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按说,这样好的一对夫妻,理应得到上天的眷顾,赐他们以幸福。谁知竟有那么多的事与愿违。在班大约三四岁的时候发生一场意外,也就是我痊愈之后不足两年。一天,走路尚不稳健的班不小心碰翻灶具,一锅热粥倾洒在后背上,造成严重烫伤,住进了医院。我从青岗赶回来探望,五哥说,那一刻分身无术,他死的心都有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流露出悲观的心态。五哥被生活重重的打击了,从小身体就不那么强健的他变得日渐消瘦。肺、气管、肠胃越发的不好,最难熬的要数隔肌痉挛的毛病,发作起来十天半月不得消停。他在经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消耗,完全失了大学时期的神采。</p><p class="ql-block">在这些消耗中,照料父亲几乎耗干了他的心血,我没能为他分担什么。父亲被诊断为肺癌晚期。姐夫在省城医院的学生看过后,建议回家"待理”。担子,一下子落在了五哥的肩上。购药,调药,打针,擦拭……象我这样粗糙,甚至有些毛躁的人,完全无法胜任。这一照顾就有半年之久,他还现学了肌肉注射。父亲受病痛的折磨难免反复折腾,这让五哥很难休息好,因为过于疲惫,好多次他这边为父亲注射着,那边很快睡意袭来,随即又下意识的惊醒,回过神来,自是一阵余悸。你若能感同身受,就能深深体会那有多难捱。照顾父亲终老,他承担了太多,我没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他也没有记怨我,就那样默默的承受着。这种情形下,你会忘了他少时的那些光,满是沉郁中却被他身上另一种愈加分明的光照亮,穿过你的记忆和思想之门弥漫心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去年岁末这场疫情的走向对身体不好的人是严峻考验,它会诱发许多基础疾病,严重的可导致心肌炎和白肺。很多老年人没能捱过这个不幸的冬天。五哥并没有率先发病,在五嫂病倒后,他站在两个卧室中间照了张相,把客厅标注为中风险,五嫂所在的房间写着高风险,另一个他认为是低风险,在自己身上写上“无症状”几个字,发到群里。在这白色恐怖时期,羸弱的他依旧那么淡定从容,风趣儒雅。等到他发作,发烧、咳嗽、头痛之外,最要命的隔肌痉挛被诱发,连珠炮的打个不停,让他经历了一场生不如死的煎熬。五嫂和五哥都是乐于钻研病情的人,只是路径不一样,五嫂善于从宏观博览,五哥则长于在细处体察,总结些病发的因由和规律,为此他们常常各执己见,可紧急时刻五哥的那些理论分析派不上什么用场,还是要靠五嫂的宏观把控,这是他的幸运。五哥患有较重的肺结节,还好,这次疫情并没有带来这方面的冲击,恢复超出了想象。挺过最难熬的几天,他就开始在群里发声了,时而传来些惊喜。我又见了那个满富才情的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