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是1942年1月生人,出生地就是上海徐汇区永康路。</p><p class="ql-block">就是这条永康路,去年4月封控时,一个名叫于文明的老先生,因求医受阻发出呐喊,身处危境的千万上海市民奋不顾身,毅然伸出援手,社区工作者抒难解困,终得解决。</p><p class="ql-block">疫情肆疟下的永康路,再次成为网红一条街,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而在疫情前,它就是一条网红酒吧街。没去过永康路,就等于没去过上海。</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永康路是一条不足6百米的马路,分东西两段。南北走向的襄阳南路,将其拦腰裁为两截,即东段和西段。永康路地处上海以前的法租界,名叫雷米路。看名字这应该是个法国人。</p><p class="ql-block">永康路的东西两段,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景。西段幽静沉稳,住着不少中产。时不时能听到贝多芬的《英雄》和马思涅的《沉思》。一个胸湧澎湃,一个心灵涤荡。</p><p class="ql-block">而东段,天尚微明,即人声鼎沸。大饼油条和油渣豆腐汤的刺鼻香气,飘散在空中。睡眼醒松的小妇人,穿着睡衣,拿着热水瓶,到老虎灶泡开水,脚上是双木拖鞋。</p><p class="ql-block">到得八九点钟,西段中产女子在伺候夫君子女上斑上学后,就提着菜篮到东段买鱼买肉买菜,外加一两根小葱。她们和摊贩们的和谐交集,说明上海海派文化的包容园润。午时,东段在幽静懒散中则飘出蒋月泉的评弹《宝玉夜访》:“腊冬,雪飞……”</p><p class="ql-block">永康路东接嘉善路,北端为复兴中路,复兴中路往东是文化广场,和复兴公园。和复兴中路平行即是淮海中路。西接太原路,交界处为永康新邨,是上海的历史文化名居。太原路往西就有三角花园和普希金铜象,还有上海音乐学院科学会堂。满满的海派文化集中地。</p><p class="ql-block">我家虽住永康路,但和“文化”二字实在太不搭界。父母原是南翔两个农民。老爸初小文化,老妈文盲。1937年八一三后日本鬼子轰炸上海及周边。父母逃难至上海,做些小卖买。穷到什么程度,老妈形容为“从网船上爬到岸上的两个赤膊人”。“网船”,即小木渔船,“赤膊人”,不就是只有下面遮羞用的一小块破布吗?除了两活人和一只破马桶外,一无所有。</p><p class="ql-block">逃难到上海的,除了穷人外,也有乡绅地主老财,还有姨太太们,而且不止一个,起码襾个以上才算有点面子。穷人和富人永远是谁也离不开谁。</p><p class="ql-block">这样一来,有些穷苦难民不但有了生计,还有了出头之日。</p><p class="ql-block">他们就形成了上海中小工商业者的汪洋大海。他们用双肩扛起了屹立在黄浦江边的高楼大厦。那24层楼的国际饭店,就是上海繁荣和血汗劳动的象征。</p><p class="ql-block">而生活在海派文化的包裹和氛围下的那些农民子女,也得到了熏淘。近紫者赤,近墨者黑。什么“孟母三迁”,不用“三迁”,你就生活在各式精英和各种好学校身边。</p><p class="ql-block">这就是上海,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从那些简陋拥挤不堪的小弄堂里,就走出来了不少活脱潇洒的上海人,而他们的父辈不久前还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人。老妈晚年曾回忆起,青少年时和外祖父一起下田插秧,蹬水车车水灌田的劳动场景。</p><p class="ql-block">永康路就是这样一块宝地,我父母逃难落脚之地,这不能不说是他们不幸中的万幸。</p><p class="ql-block">永康路两边的三层楼房子里,就住着不少这样的人家。这房子都是法国人盖好后,售卖使用权,外加还照收每月‘的房租。这种办法名叫“顶”,而且只收金条。说实在的,我这八十岁的,土生土长的上海永康路人,也是去年才弄明白这“顶”是什么意思。</p><p class="ql-block">鳞次栉比的三层楼房,旧弄堂房子,都有着厚木头制成的大门。但为了防止</p><p class="ql-block">绑票和抢劫,木门外又加装了铁柵门。每天晚上,铁栅栏门上上大铁锁。大木门除本身的门栓外,还要用顶门杠顶上。</p><p class="ql-block">进得这门,就是上二楼楼梯,这儿也加装了铁柵栏门,也有铁将军把守。</p><p class="ql-block">进了铁柵门,上楼梯就能到二层楼了。但更奇葩的是,这楼梯的上面还盖着一大厚木板,象一盖子将楼梯盖死。要通过就得把这大木盖提起来。</p><p class="ql-block">一天老妈让我去买腐乳,我就从二楼下去,到了大木盖的地方,本以为要叫人来提起这木盖,没想到原來就没盖上。一脚踩空,人从楼梯上跌落下去,脑袋撞在铁栅门上。后脑勺,往外冒血。</p><p class="ql-block">老妈见状立即叫人拿耒香灰,撤在上面。一会儿血就止住了。也就没事了。但留下后遗症,每到夏天,那伤口处会往外渗那么一眼眼粘液,倒也无大碍,一会儿就不渗了。这状况一真延续到大学时。</p><p class="ql-block">这事发生的时间点,应该是1947-48年前后。正是蒋家父子滥发金圆券祸国殃民,最终也使自己被扫地出门,只有猖狂逃窜的末路。</p><p class="ql-block">金圆券是蒋氏父子,于1948年,逃离大陆窜亡台湾之前,对中国人民的最后一次敲骨吸髓的掠夺。主要内容为,300万法币换1元金圆券,和民众必须将持有的黄金和美元,在规定日期前兑换成金圆券,逾期一律充公。</p><p class="ql-block">除蒋氏父子外,主要推手还有翁文灏和王云五,这两个大名鼎鼎的学霸。</p><p class="ql-block">国民党,又名刮民党。在逃离大陆窜往台湾之前,无所不用其极,把上海资产阶级和中产阶层,长达半个世纪,用血汗积攒下的财富,捜刮干净。刮地皮式的,流氓加土匪的血腥的掳掠一空。</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我</span>大哥办公桌旁,就坐着一经济警察,腰间别一手枪。傍晚我大哥,用算盘i噼噼啪啪一打,把每天的流水总和出来,转过算盘让他看,他又噼辟啪啪一打,又转过算盘让大哥看。拿了钱走人。</p><p class="ql-block">这些日子,老妈每晚的任务,就是把一捆捆金圆券,沿着墙壁垒高高。什么安全,什么明天?在哪里?</p><p class="ql-block">庆父不死,国无宁日。</p><p class="ql-block">他们默默地等待着天明。</p><p class="ql-block">一天,老妈从街上回来:來啦,真来啦,伊拉就睏在马路上呐……(指进城解放军。意思为他们都睡在马路上呐)</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1942年出生的我,经文化大革命的延长两年后于1968年在上海外国语大学德语专业毕业,被分配至北京工作,离开了永康路。</p><p class="ql-block">老妈和四哥他们仍生活在永康路。1997年老妈去世。去年7月,四哥,也搬离了永康路。他是我们8个兄弟姐妹中最后一个搬离的。</p><p class="ql-block">至此,我家在永康路生活的历史,在长达85年之久后终于结束。</p><p class="ql-block">是永康路空气中飘逸的大饼油条油渣豆腐汤的刺鼻香味使我懂得了生活的艰辛和美好;是永康路积淀下的海派文化的理念:自由民主海纳百川,滋养了我,成就了我;是永康路上传出的老贝的《英雄》和马斯涅的《沉思》的音乐,陪伴着我;是《自由导引人民》和《我们活着,因为我们还有希望》两幅名画,时时闪现在我的脑中,才使我走过了漫漫80年的人生之路……</p><p class="ql-block">永康路,我永远的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左)翁文灏,时任行政院长。后列43人国民党战犯名单第12名。</p><p class="ql-block">(右)王云五,时任经济部长。后列43人国民党战犯名单第15名。</p> <p class="ql-block">作者bbundyy,1942/01/31生于上海永康路。1966年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大学德语专业,1968年分配至北京工作。2002年退休。编审,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现居北京。</p> <p class="ql-block">油画:自由导引人民</p> <p class="ql-block">我们活着,是因为我们还有希望。</p> <p class="ql-block">【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