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

作者:江宝全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中后期,交通道路真落后,稍微出次家门,哪怕只有几十里路,也就得花大半天到一天。那时,我在化肥厂任政工科长,属党群口。记得深秋一天,工会副主席王宗荣邀我们到他家做客,他家住江宁县江宁镇司家大队,路程不算多远,大约七十多里路吧。但由于交通不便利,要绕很多弯子,先要从化肥厂乘公交车到南京中华门,大约十里;再从中华门乘公交车赴九四二四(现梅山钢铁公司),大约四十里;再步行十多里,到江宁镇;再步行六七里地,才到司家。前后乘车步行加起来,要四个多小时。</p><p class="ql-block"> 原先我们想好了老法子:化肥厂天天有拖往各乡镇运送化肥的卡车,五点半下了班,顺便爬上一辆卡车,不绕路大约一个多小时就可到了。可是,偏巧这天怎么调度,也没有一辆送化肥车子到江宁镇方向去。五点半下班了,几个应邀人员愣在那儿发呆:怎么办?去还是不去?</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去,怎么去?四五个小时才能赶到,那叫吃晚饭吗?”同去的曹亚平有点不想去了。</p><p class="ql-block"> “是这个情况啊!怎么办?”几个人眼光都转向了我这个带队“团长”。</p><p class="ql-block"> “能这样说吗?人家请我们吃顿饭容易吗?买两条鱼,打斤把肉,再杀只把鸡,代价可不小啊。我们一旦不去,他们家不就白忙了吗?去!八更八点也要去。”我态度坚决。</p><p class="ql-block"> “你们不知道江科是说到做到不放空炮的人吗?说去了,不能改。去!”杜康宁与我是深交,知道我说一不二,见我态度坚决,立即跟着表态说去。</p><p class="ql-block"> 众人不敢再说不去了,只得下决心跟着走。谁知,出了厂门,走到河定桥车站,大家又站住了:原来河定桥这条通往南京中华门汽车站的主要通道正在修马路,好多天都不通车了!大家忙于议论,将这个重要情况忽视了。如果要去,还得再步行十里多路,从河定桥走到岔路口,再从岔路口走到铁心桥,那里才有公交通到中华门,最少又多花一小时。</p><p class="ql-block"> “真的不能去了,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吧,如果赶过去,要九、十点了。”同去的小马性子急。</p><p class="ql-block"> “打电话?往哪儿打啊?王宗荣家里哪来的电话?往镇政府打?往大队打?都下班了。再说谁帮你传到他家呢?都不行。”众人自我否定,那时候的通讯更落后。</p><p class="ql-block"> “真的不早了,赶来赶去,要到深更半夜了,明早七点半还要上班呢。”杜康宁也有点疑惑,想说服我不去算了。“王宗荣是老同事,不是外人,明天见到解释一下肯定不会生气。”</p><p class="ql-block"> “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答应去了,就是再迟也要去。去了,虽然迟了,但我们不失言;不去,我们无理,失信!”我想了又想,还是认为去吃饭事小,失信失言事大。所以还是坚持说:“去!一定得去,你们不去,我一个人也要去。”</p><p class="ql-block"> 见我态度这样,有两个人说太迟了,不去了,杜康宁、曹亚平、陈本海几个老友便不再犹豫,三步并成两步,连奔带跑地往王宗荣家方向赶路了。</p><p class="ql-block"> 话说我们这边赴宴的人还在疑疑惑惑到底去不去的时候,那边王宗荣家也发生了一场疑疑惑惑的争论。</p><p class="ql-block"> 为了请好这次客,王宗荣一家也够忙的了。他家住农村,一般家里有客来,都当大事一样,重视程度不亚于一个省接待国家元首的到来。王宗荣提前一天赶回来,作了精细分工:谁买菜,买哪些菜;谁上灶,如何烧法;谁杀鸡,何时杀;鸡做几道菜;谁做下手,怎么做下手;喝什么酒,抽什么烟,买几瓶酒,买几包烟;餐具、碗筷齐不齐;桌椅够不够;罩子灯(那时乡下常停电)亮不亮,擦干净没有,这些事无巨细的任务全部落实到人,一丝不苟,一步不拉。全家人忙了一天,到五点半钟左右,八个冷盘、四道炒菜、四道烧菜,满满摆了一八仙桌。</p><p class="ql-block"> 可是,到了晚上六点多,客人还没到,家里人不安了,问王宗荣:“客人是不是肯定来啊?”</p><p class="ql-block"> “肯定来,江科长亲自答应的,不会不来。”王宗荣肯定地说。</p><p class="ql-block"> “那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呢?天都快黑了。”家里人疑问。</p><p class="ql-block"> “是的。可能走迟了,再等会儿吧。”</p><p class="ql-block"> 时间到了七点,客人还没到,家里人骚动了,问王宗荣:“可能客人有事了,今天不会来了。”</p><p class="ql-block"> “不会的,江科长答应的事情,从来不会失言的,再等会儿。”王宗荣坚定地说。</p><p class="ql-block"> 天完全黑了下来,两盏煤油罩子灯在微风中轻轻摇弋着,好像也有点不安。闹钟时间滴嗒指向八点,客人还没到,家里人不耐烦了,冲着王宗荣:“这时候还不来,肯定是不来了,我们是不是先吃?不等了?”</p><p class="ql-block"> “那不行。万一我们动筷子吃了,他们来了,不是我们失礼吗?再等。”王宗荣深知我的特性,一起生活工作十五年了,太了解各人的脾味了。</p><p class="ql-block"> 时间到了九点,客人仍没到,家里人发火了,老妈指向王宗荣:“说你这个人啊,儿子都能成家了,自己做事还这么不稳,叫我们全家饿着肚子等一夜啊?我看客人肯定是不来了,干脆不等了。”</p><p class="ql-block"> 王宗荣也沉不住气了,他也把握不准我们到底来不来。当时也没有任何信息告之我们来与不来,只能凭信任了。从1964年到现在十五年下来,特别是在党群口共事这么多年,王宗荣深知我的做人做事风格,说过话儿,从来都是铁板钉钉,我既然答应来作客了,不可能不来的。按道理说,今天这事不怪他了,即使家中人将菜撤了,或吃光了,也情有可原,谁叫你们到九点也不来呢?但是,王宗荣并没有这样做。他想:今天我即使将菜放在桌子上守候一夜,他们不来,那不是我失信,而是他们失信!因此,我宁愿守一夜,也不能让他们说我王宗荣不守信誉。想到这里,他突然大声叫喊着:“你们要是饿极了,你们可以找点东西吃吃,但桌子上的菜一筷子都不准动!我哪怕饿一夜也要等!”</p><p class="ql-block"> 一个诚信的信念竟让我们与王宗荣一家为吃一顿经历了这么大的煎熬!真是“他妈的没想到。”当九点半钟,我们几个人跌跌撞撞出现在王宗荣家门口的时候,发现全家人站在满满一桌子菜的两边,像现在农村敬贡老祖宗祭饭那样虔诚,摇弋的煤油灯光照亮了一家人的脸宠,个个脸上流露出热情的红光,大家都欣喜若狂。当我与王宗荣紧紧握手的时候,我们什么也不多说了,只是情不自禁地异口同声说:“我们都没失言!”</p><p class="ql-block"> 事隔三十多年,在王宗荣家那顿饭吃过什么菜已经不再成为记忆,但那顿饭留下的诚信故事却一直传颂至今。记得那个时期,我们化肥厂各项工作也是最有起色的,人与人之间也是最顺心的。</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