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兔年计划 - 多吃窝边草

王昕

作为一名执着的吃货，在兔年到来之际我的思路还是离不开吃。我发现当今时髦一族在吃东西的方面越来越像兔子，就是不爱吃窝边草，不但不吃家门口的，连本地的，本国的都不屑吃，非要买舶来品，最好是从地球另一端运过来的。热衷于吃进口食品似乎成了世界潮流。

于是，德国人吃西班牙的青椒，加拿大人吃墨西哥的牛油果，中国人吃智利的大虾，阿尔及利亚人吃意大利的番茄罐头，美国人吃秘鲁的藜麦，全世界喝美国的可乐。这种世界大同，互通有无的景象貌似繁荣先进，实则造成了很多人和很多国家的失落与不满，甚至在很多地区引发自然和社会灾难。

在玻利维亚，胡安一家和村里人世世代代以种植藜麦和放牧羊驼为生，早年间的藜麦是人也吃，鸡也吃，谁都没当稀罕物。后来藜麦突然走红，成为广受欧美人追捧的超级食物，藜麦的价格不断飙升，仍然满足不了全球健康食品爱好者的需求。然后国外资本进入，大规模种植藜麦，把羊驼挤兑得没地方吃草，让土地得不到轮休导致营养枯竭，当地自然环境和生态被严重损毁。有很多报道说，藜麦热让好多开发者和中间商赚的盆满钵满，只是可怜像胡安这样种藜麦的农民反而吃不起藜麦了。

以前谁都整不明白为什么吃起来像肥皂的牛油果，自从被贴上超级食物的标签后，就被广告营销商运作成了又一起乌鸦变凤凰的成功案例。先是美国，再到欧洲，然后日本，中国，新加坡的跟风族都狂热地追捧，恨不能把自己一生的减肥，嫩肤，防癌，降糖，健脑，甚至丰胸的希望都寄托在充满异域情调的，寡淡，油腻又透着神秘，高冷的牛油果身上。

由于利润丰厚，如今的牛油果在它的主产地墨西哥被称作“绿色黄金”，并引发社会危机甚至流血事件。实力强大的墨西哥黑帮为了控制贸易权，抢夺耕地，大打出手，大开杀戒，当地老百姓在惶恐和愤懑中艰难度日。不仅如此，牛油果的种植对水资源的消耗巨大，为追求高额利润而盲目种植的现象已在墨西哥，秘鲁，智利，葡萄牙等牛油果产区造成水源枯竭，土质变坏，生态失衡，甚至塌方地震等严重的人造自然灾害。

更不用提，把这么多“包治百病”的牛油果运到全球各地的超市和餐桌的过程中要动用多少飞机，轮船，火车和汽车，给本来就不干净的大气中再增加多少污染。

德国美女帕蒂娜是个瑜伽教练，热爱健身和养生，也毫无悬念地成为牛油果和藜麦等超级食物的忠实消费者，她还与时俱进地开始吃近年来流行欧美的枸杞子。后来德国食品科研人员做了调查检测，从在德国销售的枸杞子里发现了30多种农药残留和四种重金属。这件事搞得帕蒂纳很郁闷，也引起深层思索：我真的有必要天天花高价买这些飘洋过海运过来的稀罕物吗？我们德国的食物不够香，不上档次吗？经过学习和咨询，帕蒂纳了解到德国产的谷物和蔬菜具备极高的营养价值，不吃藜麦和牛油果也不用担心营养不良。至于枸杞子，不管有没有农药，她都不打算接着买了，而是完全用家门口产的有机草莓和黑加仑子取代。

其实帕蒂纳的故事曾发生在我们很多人的身上，我也经历过和她一样的心路历程：被营销媒体忽悠过，被超级食物诱惑过，被新潮流裹挟过，折腾了一溜够，除了花了好些钱，也没吃出什么效果。好在现在我也觉悟了，心里明镜儿似的：健身养生这件事对个人来说是幸福是目标，对资本来说就是商机和利润。世界上好吃的和养生的东西特别多，但什么东西被拿出来炒作，很大程度上是这东西背后的跨国利益集团算账的结果，而不是这东西真比其他东西强多少，或者多么不能取代。

有人调查过世界上5个长寿区域，即意大利撒丁岛的 Barbagia 地区，日本的冲绳，美国加利福利亚Loma Linda社区，哥斯达黎加的Nicoya半岛，希腊的伊卡里亚岛，采访了大量的百岁老人，总结出他们长寿的秘诀包括：多吃自种自产的农作物，均衡饮食，轻晚餐，早睡早起，适当晒太阳，经常走路和在田间劳作，多与家人相处，心态平和，乐观变老等等，受访的老寿星中没有一个人说他们吃了流行的超级食物或者什么灵丹妙药。

我特羡慕我一个朋友的奶奶，一辈子住在中国西北的农村，吃的都是本地的高粱，小米，土豆啥的，别说洋货，连城里人常见的香蕉，生菜，鱼虾和巧克力都没吃过。然而粗茶淡饭并没有耽误老太太活到99岁，尤其让我羡慕的是老太太离世的方式。据说在她100岁生日的前几天，别人都下地干活了，只有她和孙子媳妇一起吃午饭，老太太说想再吃半个白馍，孙子媳妇就去锅台上拿，等孙子媳妇举着馍馍回来的时候，老太太好像睡着了，从此就再没有醒来。她一辈子除了最后几年有点儿耳聋眼花，啥毛病没有，直到死前一分钟还高高兴兴的，而且吃嘛嘛香！我觉得老太太福寿双全的秘诀一是有好基因，二是吃的都是新鲜粮食，三是远离城市，听不见媒体和“专家”们关于吃什么喝什么的叫嚣，所以心平气和，远离焦虑，而且她压根儿也吃不到那些充满了防腐剂和添加剂的过度加工食品。

当然，在条件允许和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不反对购买进口货，比如咖啡，茶，巧克力和某些酒类和香料的爱好者，如果你住的地方不产这些东西，那确实是打死也没辙。但是对于水果，蔬菜，粮食，蛋，奶，肉这些日常食物，我觉得真没必要买进口的，这倒不是说我在环境保护和平等贸易方面有多高的觉悟，而是源自一个屡试屡败的亲身体验，那就是绝大多数大老远运过来的东西都不！好！吃！

以前我出去旅游的时候，品尝过印尼的芒果，泰国的榴莲，巴西的木瓜，南非的无花果，那种新鲜瓜果的鲜甜和饱满实在是妙不可言，过后让人回味无穷，魂牵梦萦，经历过的人都知道！

如今拜发达的国际贸易所赐，在加拿大的超市里也随时随地能见到这些水果，我几乎都买过尝过，没有一次不失望不后悔的。虽然都是从正经地方来的正宗品种，无奈因为路途遥远，这些瓜果都是在没有成熟的时候就被摘下来，然后不是喷了药就是涂了蜡，再一路颠簸，舟车劳顿地折腾到我们这儿，等我吃到嘴里的时候不是生的，酸的，就是苦的，涩的，跟在原产地尝过的鲜果有天壤之别，几乎每次都是花好些钱买了个寂寞。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以前读这句诗的时候，老师总是引领我们分析统治阶级的荒淫骄奢以及为了给杨贵妃快马送荔枝累死了多少精兵良马，但我今天却越来越关心那些鲜荔枝的下场。杨贵妃到底吃出了荔枝的甜润鲜美了吗？我表示严重怀疑。估计等那些荔枝在马屁股上昏天黑地地颠噔到皇宫的时候，早就腐烂发黑了吧？

“橘生淮南则为橘 生于淮北则为枳”。一个地方的好东西换了环境很可能就不是那个味了。我曾经在北京的一个朋友家吃过据说是老家拿来的腊肉，不知珍藏了多久，其难吃程度惨绝人寰，让我从此连看见腊肉这两个字都浑身难受。后来去四川宜宾的时候，在蜀南竹海景区附近吃过一次农家饭，其中有一盘炒腊肉。由于脑子里的坏印象再加上这既是红肉又是肥肉的东西违背健康理念，我对那盘菜连看都不看。然而陪同我们的四川小姐姐却甩开了腮帮子把大肥肉一片接一片地放进嘴里大嚼，并连干了两大碗米饭。在她的不断劝说下我终于尝了一口，然后就刹不住车了，也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宜宾的美女遇到腊肉会忘却仪态。世界上居然有如此美味！我这才明白了原来优质腊肉闻着是异香扑鼻的，口感是软糯又筋道的，嚼起来是醇厚鲜润的！而且这么肥的肉片是一点都不腻，让人吃一口就停不下来的！原来我以前的印象全是错的，原来我是冤枉了腊肉的，失敬失敬啊！

我问小姐姐，你们这儿的大肥肉怎么会这么香啊？她说，你刚才不是一路走一路买各种蘑菇吗，我们这里的猪就是漫山遍野地跑，吃蘑菇，喝泉水长大的。噢，难怪了，我从腊肉里确实吃出了蘑菇的香气和山泉的灵气，再配上当地的五粮液，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从此以后我就不再轻易评价一个东西好不好吃了，因为我怕我的孤陋寡闻毁了好东西的名声。为了邂逅真正的美食，我希望我将来能有机会周游世界，不劳驾美食千里迢迢地来找我，而是把自己送到美食身旁。我渴望能吃树上摘的荔枝，买海里刚捞上来的鱼，品尝鲜榨的橄榄油，晨沐彼岸清风，暮赏异域烟霞。最理想的，就是混进老乡家里蹭一顿饭！

在我能周游列国之前，我会乖乖的吃家里的饭，买本地的菜，好好享受我的窝边草。其实我们大多数人住的地方都有自己的特产和宝物，只是大家都难免被忽悠，舍近求远地惦记着异国他乡来的高价食品，于是就不停地患得患失，越来越焦虑。我们往往在寻寻觅觅的过程中忽视了自己眼皮底下的健康食材，比如鸡蛋，苹果，红薯，大蒜，洋葱，生姜，你上网查查它们的功效，哪一个没有数不尽道不完的好处？这世界上又有几个人吃不到或者吃不起这些东西呢？但为什么没有人大肆介绍推广它们呢？因为这么东西到处都有，卖不出高价，宣传它们无利可图。要说养生，健体， 防癌，你天天吃上这几样大众食材就差不多了，它们的功效一点不比那些乱哄哄你刚唱罢我登场的明星食物差。所以，对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来讲，吃本地的东西是最佳选择，既新鲜美味，又便宜便捷，同时低碳环保。

那些耀眼华丽的超级食材即使真的优越，也并非不可取代，比如我坚信我们村的优质燕麦能给我提供足够的营养，不一定非要惦记着藜麦。吃不上牛油果，吃几个土豆，洋葱，胡萝卜也照样过踏实日子。那谁的奶奶没出过村都能健康活到快一百岁，可见真正的健康和快乐可以在当下和在家门口实现，和网红的推荐，专家的建议，甚至政府给的健康指南都没什么太大关系。

最后想问问，谁知道兔子为什么不吃窝边草？我猜吧，兔子比较机灵，可能是想先把别处的草吃光了，留着家门口的备战备荒，也可能是怕把窝边草吃了会暴露自己的窝，把天敌招来。无论如何，肯定不是因为窝边草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