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相护国：浙东唐诗名城新昌故事之九

娄囯耀诗歌手机摄影

《石城花暖鹧鸪飞--浙东唐诗名城新昌故事》 娄国耀 著

良相护国

王家园，在长潭，宋丞相王爚建。中有沂春亭、苍雪观、答春堂、闲远楼、石板街、松花石，景物绝胜。

——录自成化《新昌县志》

黄口随婆探龙谷

清澈的长（澄）潭江里，倒映出一张孩童稚嫩的脸：头顶扎着两根冲天辫，圆圆的脸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水中嬉戏的鱼儿。这个小男孩姓王名爚，字仲潜，新昌长潭（今新昌澄潭街道）人，系东晋书圣王羲之后裔。他从小聪明伶俐，乖巧懂事，深得外婆的喜爱。外婆家在长潭江上游的泄下村，他从学会走路起，就常住在离家五里外的外婆家。

“二月二，龙抬头”。又是一年二月二，外婆提着一个陶瓷壶，照例带着王爚去千丈幽谷洗头。那里有一挂瀑布，传说是卧龙之涎水，有治病及养颜之功效。外婆告诉王爚，每年这天用“龙涎水”洗头就不会得癞头病。七岁的王爚蹦蹦跳跳走在外婆前面，见外婆还没有跟上，就蹲在江边看鱼儿戏水。

“走，爚儿。”赶上来的外婆朝王爚喊道。大约走了三里小路，前方出现一片三角地带，左边是从东而来的左于江，右边是长潭江上游的镜岭江。在镜岭江和左于江的交汇处，耸立着以“幽、雅、险、奇”著称的穿岩十九峰。穿岩十九峰呈南北走向排列，十九座山峰峰峰相连，横亘2.5公里，因其中一座山峰上有东西相通的圆窍，故名穿岩十九峰，千丈幽谷就在穿岩十九峰下。

小路在三角地带处朝左折入，王爚和外婆顺着小路进入千丈幽谷。千丈幽谷由穿岩十九峰和台头山两山相峙而成，是典型的丹霞地貌，由于两侧山崖岩体节理扩大，山石崩落谷底，形成连溪的石堆，潺潺溪流从石缝中流出。在密布的溪石间，四周植被顽强地生长着，石缝中冒出各种各样的花草。峡谷中随处可见奇峰怪石、飞瀑流泉、小溪碧潭、幽谷洞壑等自然景观，峡谷两旁的缓坡上，一边是参天古木，一边是茂密的竹林，使峡谷显得十分幽静。

走着走着，王爚在一块斜竖的大石前停了下来，指着石头问道：“外婆，那石头为什么是竖着的？”

外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块石头重逾千钧，底部方正如印，一边落地，三边悬空，形如印章。外婆告诉王爚，这是从天上落下的玉帝大印。玉帝过六十大寿时，众神仙都敬献了贵重的礼物。嫦娥向玉帝敬献了一只玉兔。玉帝太喜欢这只玉兔，把它放进藏着皇印的口袋里，不料袋子被撑破，皇印掉落到人间。玉帝大急，立即派各路神仙下凡寻找。大印跌落峡谷，淹没在稠密的植被之中，神仙们找了几天几夜都没有找到。这印章就这样竖立在这里了。

千丈幽谷是穿岩风景区其中一个景点，是以自然风光取胜的省级风景名胜区，峡谷里有很多形状独特的石头。人们根据这块石头的造型对其进行了加工，在方正的底部刻上了印纹，内容为传国玉玺上的虫鸟篆，意欲“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阳光透过竹林的缝隙，细细碎碎地落在峡谷里，在光的折射下，溪水泛出星星点点的光亮。王爚和外婆一前一后继续往前走，谷底的小道顺着山势的起伏，忽上忽下，风景也随之不断变换，形状怪异的石头更是层出不穷。王爚看到路边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石头，石头一边连着小道，其余立在水中，酷似一张床。调皮的王爚跑过去在石头上躺下，还在上面打了几个滚。

外婆怜爱地看着外甥儿，笑吟吟地说：“这是龙睡觉的床，叫‘龙床’。”

王爚问外婆：“那龙呢，去哪儿了？”

外婆说：“龙能上天入地，在人看不到的地方保佑着我们。今儿爚儿睡了，长大后也能变成龙。”

王爚天真地说：“等我变成了龙就来保护外婆。”

外婆说：“嗯，你要好好读书，长大后变成一条龙，不止保护外婆，更要造福民众。”

“那我一定好好读书。”似懂非懂的王爚点点头，兴奋得小脸蛋红扑扑的。

“起来吧，龙涎瀑马上到了。”

外婆招呼王爚起来又朝前走去。不一会儿，他俩来到一处刀削般的峭壁间，只见一帘山泉自山顶直下，约有数十米高，长期在山泉束状水柱的重力冲击下，水击石穿，瀑下形成一水潭，潭水清澈见底，这就是龙涎瀑。

外婆放下陶瓷壶，在峡谷中摘了一些木槿叶，让王爚低头蹲在潭水出口处。她撩水打湿他的头发，再把木槿叶搓揉出绿色的汁水滴在头上，给他洗起头来。外婆帮王爚洗完头，再在陶瓷壶里接满水提回家，煮茶喝，听说喝过龙涎水的人就不会疰夏了。

弱冠穴居勤读书

长潭江从泄下村前静静地流过，江水清如明镜，能看得见一丛丛水草，在水流中摆动着柔软的腰肢。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照耀在江面上，在水草中穿梭的鱼儿反射出银色的光芒。天上的云倒映在水中，岸上来来往往的身影也倒映在水里，其中就有一个少年的侧影。少年身材修长，面容清秀，手拿一卷书，眉头微锁，似在思索。

这位少年就是王爚。他始终记着外婆说过的“龙”，他要努力成为那条能够帮助很多人的“龙”。王爚一放假，就带着各种书籍来到外婆家，躲在小楼上专注地看书研学。这日，他在阅读《史记·老子传》时，看到文中说到老子骑青牛西出函谷关后，“莫知其所终”。老子到底去哪儿了呢？这个问题使他陷入深深的沉思。苦思冥想半晌后，王爚还是想不出一个说服自己的答案。他拿起书走出家门，往长潭江上游走去。

想得久了，王爚抬起头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不同层次的绿：山的翠绿，水的碧绿，庄稼的嫩绿，其间掺杂着静谧的村落、耕耘的农人、啃草的黄牛……好一派田园风光。看着这些，他忘记了刚才思索的问题，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左于江和镜岭江交汇的三角地带。他顺着东面望去，上午的阳光散落在韩妃江上，江面上波光粼粼。江上横跨着一座长长的木桥，木桥那端便是千丈幽谷。想起小时候常常跟随外婆去峡谷中，一晃已是好久，王爚决定去幽谷走走。

王爚跨过木桥，进入幽谷中。幽谷一如往昔流溪蜿蜒、鸟语花香。随着幽谷的深入，景色也随之发生变化，谷外的青山逐渐被丹霞所代替。尤其在阳光的照耀下，丹山的红艳，树叶的翠绿，珠璧交辉，相得益彰。

潺潺流水一路相伴，王爚来到一块形似古琴的石头前，石旁有个洞穴。此洞穴所处地质为砾岩夹粉砂质岩，经风化和流水冲刷，形成了如今的洞穴现状，深约15米，高约3米，可容纳数百人。王爚走进洞穴，洞内干燥、凉爽，洞中几处石头平坦如床。他在一块靠近洞口的石头上坐下，洞外溪水淙淙、翠竹啸啸，传入洞中，宛若琴声。

伴着大自然美妙的音乐，王爚翻开书，重读起《史记•老子传》：“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王爚想起小时候外婆说的话：“‘龙能上天入地，在人看不到的地方’，那老子大概也是龙吧，凡人不知其下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王爚自得于自己领悟出答案，解答了司马迁不知道的问题。不再受问题困扰的他又专心致志地看起书来。

看了好长时间的书，眼睛累了，王爚放下书走到洞外，凉爽的山风扑面而来。他蹲下身，掬起一捧溪水，洗了一把脸。然后他站起身，抬起头，仰望被树叶分割得一小块一小块的蓝天，整个人又恢复了精神。他返回洞中继续看书。峡谷里幽静清朗，不受干扰，是个学习的好地方，王爚喜欢上了这里。此后，王爚每天带着饭团，一早从泄下出发来到洞中学习，直至黄昏才匆匆回家。

时光易流逝，岁月匆匆过。洞穴前的溪水像一面时光的镜子，映照过王爚少年的青涩，又迎来他俊美的青年模样。一晃，就到了南宋嘉定十三年（1220），王爚二十二岁了，他站在洞穴前，留恋地望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他将要赴京都赶考，这里的一切见证了他的成长，让他依依不舍。

王爚告别家人，顺着剡溪渡过钱塘江，到达临安（现杭州）。在人才济济的殿试中，他一路过关斩将脱颖而出，高中进士。进士及第后，王爚历任常熟、泰州、滁州、瑞州等地方官，刚直不阿的他得到朝廷的信任，最后官拜左丞相，成为一代贤相。

王爚当年埋头苦读的洞穴，现已成为千丈幽谷中的一个景点，被称为“王爚读书处”，洞口上方镌刻了“宰相书舍”四个字。洞穴前，竖立着一尊铜像，少年王爚手拿书籍，微仰着头，端视着前方，深邃的眼神中透出睿智的光芒。这里水声潺潺，风声萧萧，随着洞穴的回音，仿佛能听到阵阵琴音，因此这里也被称为“石室琴音”。游客至此，都会进入洞中，静听一曲高山流水的乐章。

而立英才吟穿岩

王爚高中进士赴任前，来到泄下向外婆辞行。他站在长潭江边，看着见证自己成长的山山水水，不禁感慨万千。他沿着长潭江逆流而上，又来到穿岩十九峰前。小时候觉得这条路很长，长大才发现并没有多少路程。

王爚涉水而过，走到穿岩十九峰的西面。穿岩十九峰是典型的丹霞地貌，山中峰、嶂、岩、岭、洞、溪、涧、瀑、潭、泉一并齐全。他仰望着如手牵手并排耸立的十九座山峰，从北到南绵延起伏，风姿各异，山上林木青翠欲滴，山下江水倒影摇曳。这里的每一座山峰，各有其名，从北起依次为香炉峰、缆船峰、马鞍峰、新妇峰、棋盘峰、卓剑峰、覆钟峰、望海峰、笔架峰、阳岫峰、泗洲峰、磬峰、蒸饼峰、幞头峰、文殊峰、普贤峰、摆旗峰、狮子峰、鹅鼻峰。在这十九峰中，风景最为宏伟壮观的是马鞍峰，山峰状如马鞍，东西相通的圆窍就在其峰顶；最为险峻的是缆船峰，千丈陡峭崖壁间，有一小洞，遥望透光如明珠，相传大禹治水时在此缆船，故名“缆船峰”；最高的是望海峰，在天气晴朗的日子，朝东而望，隐约能看到东海；最妙的是新妇峰，峰如其名，宛如一位漂亮的少妇，微笑着迎接四面八方的来客……

在徐徐山风中，王爚踏步上山。山径在陡峭的山崖间延伸，随着山势由低到高，沿途的珍稀古木和绿植不断变换着，难得一见的九死还魂草在这崖壁上随处可见。九死还魂草又名卷柏，因为它的叶子始终卷曲着。它的根能自行从土壤中分离，蜷缩似拳状，随风移动，遇水而荣，根重新钻到土壤里寻找水分。因其耐旱力极强，即使长期干旱，只要根系在水中浸泡之后就可舒展，故而得名。王爚记得小时候外婆将整株卷柏烧成灰，包在破布里，藏在橱柜内。当他磕着或碰着了，外婆就把灰和菜油拌在一起，涂在伤口上。也真神奇，擦过之后，伤口没过几天就痊愈了。

路随山转，景随山变，王爚终于爬上马鞍峰。他走到马鞍峰东侧，看到左于江和镜岭江在山脚下汇合，崖壁几近九十度，奇险无比。伫立山巅，山风呼呼地扑面而来，仿佛自己正站在一艘乘风破浪的巨轮上。站得高，看得远，王爚的目光越过重重山峦，寻找着自己将要去的远方，可是山的尽头还是山，只看见一只苍鹰正在远处翱翔。

伫立良久，王爚转过身，沿着马鞍峰东侧的一条山径走入穿岩洞。穿岩洞高挂在岩壁间，高约5米，长、宽各10米多，东西相通，空灵透光，下为百丈悬崖，隔岸远观，有如圭上圆孔。他朝洞穴西侧走去，看到洞内有一穴清泉，正“咕咕”地往外冒水。他停下来看了看，继续往前走，走到洞口，遥望对面。对面是一座四周陡峭、顶上平坦的山峰，那山叫遁山。传说东晋时期的高僧支遁曾隐居山顶的八面山，研修玄学，放鹤养马，“遁山”之名由此而来。遁山的很多地名，至今还和支遁有关，如放鹤亭、支遁故居、支遁坑、上马拂、支寝湾、看马田等等。

赏过景，王爚走出穿岩洞，顺着小径朝南行走，然后攀爬上垂直度约有80°的一条鸟道登上望海峰。望海峰海拔400多米，岩壁陡峭，峰巅四周凌空。王爚站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踮起脚尖朝东远眺，目穷处，隐隐看到茫茫沧海。一览众山小，王爚依次看过四周的景物，想起很多有关于这些景物的神话传说和历史故事，心潮澎湃，诗情涌动，以《穿岩》为题，作诗一首：

　　穿岩之峰高苍苍，峰峦十九摩天光。

晨曦烜赫晹出岫，下望沧海何茫茫。

有峰俛伏如鹅鼻，世说任公钓鱼地。

缆舟凿石宛然存，海变桑田几千岁。

泗洲俨然坐其中，右顾蒸饼香炉峰。

普贤狮子出云来，笔架磬峰应覆钟。

峰头有石平如席，仙子下棋有仙迹。

云收帐暖见文殊，新妇蛾眉弄空碧。

好似将军战胜归，摆旗卓剑逞雄威。

又若子卿持汉节，幞头高耸立丹墀。

或如骤马朝天阙，鼻孔撩天通日月。

中有神人来隐居，老墨题诗犹未灭。

断崖苍碧一线悬，崎岖有路如登天。

松关竹坞杂秋色，稻田麦垄凝春烟。

危楼杰阁建庵宇，石空神僧开山祖。

八载跏趺不下山，冷眼死生犹旦暮。

游人到此若登瀛，徙倚阑干鬼神惊。

当年泻出天池水，犹是寻常瀑布声。

山猿夜啼明月薄，听雪眠云犹未觉。

五百真人应共归，天香桂子纷纷落。

居民多在此山前，强寇陆梁宣和年。

流毒数州民受苦，老稚登山获保全。

谁知草莽英雄起，管领乡民皆效死。

山上分为西南界，十万魔军犹睥睨。

儒生谈笑觅封侯，胸中好算皆戈矛。

深入贼巢谕恩信，渠魁乞伏如罪俘。

上功幕府献天子，显立军功曳朱紫。

生灵不作犬羊羞，民到于今受其赐。

人心有感自不忘，从兹筑庵山之岗。

千春万载奉祀事，愿祝生民长乐康。

穿岩十九峰像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翡翠般的山水间，向世人展现了得天独厚的秀丽景色。熟悉当地风土人情及人文历史的王爚，在诗中不但写出了穿岩十九峰的景色特点，而且还写到相关的历史故事和神话传说，使此诗有了史书般的价值，使之在众多描写穿岩十九峰的诗文中最为亮眼。其中诗篇中“穿岩之峰高苍苍，峰峦十九摩天光。晨曦煊赫阳出岫，下望苍海何茫茫”诗句，被后人镌刻在“王爚读书处”风景点附近的崖壁上，赋予了这份山水更多的文化内涵。

白发居家忧国殇

草木在交替轮回中枯荣，时间在云聚云散中流逝，奔流不休的长潭江映照过无数个日月春秋。时间到了德佑元年（1275），元兵大举南下，飘摇多年的南宋朝堂气数将尽。此时的王爚凭着自己多年的奋斗已官至左丞相兼枢密使。为了挽救宋室王朝，忠心耿耿的王爚力求罢相，计划回乡招募忠义，抗击元兵。此行未得到朝廷允许，在他渡过钱塘江至萧山时又被召回。不久，他升进为平章军国重事。为了挽救摇摇欲坠的宋朝，他刚直不阿，尽职尽责，献计献策，“……命张世杰等四路兵马同时并进，以御元兵，力促陈宜中、留梦炎二相至吴门督师……”，奈何良计没被采纳，以致“寻世杰兵败”。王爚心灰意冷，自认为“不得其职”，最后辞职回到长潭老家。

王爚所建长潭老家称为王家园，又称东花园，园中建有沂春亭、苍雪观、答春堂、闲远楼、石板街等景观。王爚“爱松且爱石”，在建王家园时，曾将数里外的松石“取而归之东园”。他对松石情有独钟，把采集来的松石“独置一所，枝竖丛聚，敬爱珍惜”。在打造王家园时，他倾注了不少的心血和情感，希望在自己告老还乡后能在此安享晚年。谁知今非昔比，这些曾经的心爱之物，已不能抚慰王爚心中之痛。尽管已远离朝廷，但想到国家将亡，他仍然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一天，王爚来到东花园，走上沂春亭，倚栏而立。亭前的水池里倒映着蓝天白云，亭台楼阁，这是一个美丽的秋日。“嘭”的一声，不知从哪棵树上掉下的一个成熟果子砸进池中，池面上荡开一圈圈的水波，荡漾的波纹驱散了池中美好的倒影。“唉——”王爚忍不住长叹一声，愁在心头的他预感不兆。

鞭长莫及，王爚心有余而力不足，在一场又一场的秋雨中，只感到刺骨的冷。那年十月，元军攻破常州、平江，向临安进军。兵临城下，主和派和主战派各执一见，朝廷乱作一团，分崩离析就在眼前。王爚看着邸报上的消息，急火攻心。

忧虑过重，加上年事已高，到了十一月二十日，王爚已病入膏肓。那日黄昏，去都城临安（今杭州）买药的仆人返回来了，好似有感应一样，昏昏沉沉多日的王爚被仆人回家的脚步声惊醒，竟然发声问道：“都城这两日情况如何？”在一旁伺候王爚的儿子赶紧叫过仆人，并事先向他使了一个眼色。领会少主人意思的仆人，捡了些不相干的话题说于其听。王爚看着仆人闪烁其词，心中已猜出大概，就命儿子拿过邸报读给他听。儿子怕刺激到他，避重求轻地选读了几则内容。尽管如此，处于崩塌前夕的南宋，任何一条看似最轻的消息，对王爚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往事一幕幕涌上王爚的心头，奈何社稷将倾，报国无门，他浑浊的眼里流出最后一滴泪。忽然，一阵大风吹开关闭的窗门，扑灭了放在案上的灯火。屋内陷入黑暗之中，大家顿时忙成一团，有人去关窗门，有人去点亮灯……而王爚——这位至死不忘国忧的护国良相，在大家手忙脚乱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王爚去世后，丞相文天祥受朝廷委派来新昌祭奠。他在《祭平章公（王爚）文》中赞曰：“生尔有辅相之奇才，为国家栋梁之英俊。”祭奠结束后，文天祥得知王爚和千丈幽谷的渊源，决定去看看。他与王爚生前相交甚深，行走在好友走过的地方，是为了更好地怀念挚友。在峡谷里，文天祥看到各种形状的石头，其中有两块让他记忆最深刻，一块形似磨刀石，另一块似被剑从中劈开。

那天晚上，文天祥在东花园过夜。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不断地往幽谷里走，一直走到那块形似磨刀石的石头前。他从腰间取下剑，在石头上使劲地磨，直到剑锋寒光闪闪。他用手指试了试剑锋，然后高举起剑说：“我文天祥若能剑劈石开，定能破敌救国。”说完，他朝着一块长方形的大石头狠狠劈去，剑落石开。

文天祥梦中磨剑砺志，醒后，他以为是个好兆头。天一亮，他就踌躇满志地踏上了返往都城的路。遗憾的是宋朝王室还是倾覆了。文天祥最后被元军所俘，被囚三年，屡经威逼利诱仍誓死不屈，惨遭杀害时年仅47岁。

千丈幽谷里有着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石头，各有其名。文天祥梦中磨剑的石头被称为“文天祥磨剑石”；那块似被剑一劈为二的石头被称为“文天祥试剑石”；并在“文天祥试剑石”一旁的巨石上刻着文天祥写的《过零丁洋》全诗：“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宋朝这两位丞相有过如此交集，又各自在千丈幽谷留有传说故事，实属缘分匪浅，令人唏嘘！

身后美名扬古镇

澄潭，位于新昌县西部，古名长潭，素有“千年古镇”之称。澄潭“初建于南朝，梁时王羲之四代孙超之，初官剡县，闲时沿剡溪游览，上溯至长潭，见山明水秀，决意定居于此，长潭始有居民”。澄潭以王氏为大族，至今已有1500多年。澄潭被称为“千年古镇”，名副其实。镇上的王家台门就建在王爚昔日的王家园旧址上。王家园多次被毁，王家后裔累次翻建修葺，以致现在的王家台门，仍略显昔日的风采，在众多民房中，犹如鹤立鸡群。

王爚创建的王家园规模甚大，虽然里面的闲远楼、沂春亭、苍雪观等已无遗迹，但是后人留有大量诗文，从中可窥一斑。王爚嗣孙王作霖曾为园内的闲远楼写过一诗：“世间何谓漠无关，楼建崔巍一静间。家学渊源难寘念，自公退食自闲闲。”闲远楼毁于元朝。后经王爚裔孙重建，改名为“抗云楼”，因内红外黑，故又称“乌楼”。明朝吏部尚书魏骥曾以《抗云楼》为题写有一诗：“故家危构岌云梯，漂渺飞云直与齐。日上清明开锦绣，雨余高霁驾虹霓。溪声夜静闻天姥，山色春深挹会稽。他日东归寻胜赏，也须容我得攀跻。”

王爚是最早的木化石玩家，王家园内曾建有“康干石林”。天台车若水在宋宝祐甲寅年写过《东花园石松记》一文：“修斋公爱松且石，闻数里土人有石甚奇，惟为墙。购之。土人曰：‘不能坏墙。其地横直满谷也。’往验之，大有十围，长有五寻，重百钧。取而归之东园。”文中说到澄潭附近有大批木化石，王爚得知后，购回并放置在东花园内。20世纪末，在距离澄潭镇五六里的安溪村和王家坪村发现的硅化木地质遗迹，是目前华东地区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原地埋藏木化石群，是“浙江新昌硅化木国家地质公园”的重要景点之一。或许王爚当年所购木化石就来自于此。

王家园被毁后，园中石松或埋于废墟，或流落坊间。2002年10月，民工在王家园原址上施工时，挖掘出数段硅化木，深埋相府的遗石又惊世再现。其中有一块较为完整的遗石，高35cm，周长120cm，重约250kg，应为“康干石林”中的天然座具。整块遗石品相端庄，中规中矩，中正平和，蓄厚涵深，是极为珍贵的南宋文化遗存。

澄潭古镇除了王爚在宋代所建的王家园外，还有同时期所建的宋代古街。宋代古街由平掌王爚、端明殿大学士王洽、侍郎王华甫共同出资建造，千余米长的古街由近千块青石板铺成，亦称石板街：“甃以石板，上自前王庙，下抵古铜庙侧”。天姥王公亮作有《石板街》一诗：“削去崎岖造石街，道通当路果悠哉。云还云逝天光接，花谢花开地利该。百世芳踪家国重，千年美迹古今培。时从履视思前步，异日槐潭泰复来。”

现澄潭镇古街南北走向，宽三四米，只是原本的青石板早已被毁，改成了水泥路。聊可自慰的是古街两旁两层砖木结构的老房子上，不时可见雕梁画栋，窗户、撑栱上刻着的精致图案，以及陈旧剥落的朱红色油漆，还闪现着久远的时光。笔者年少时曾在此求学，对澄潭有着别样的情感。某日黄昏，在落日的余晖中徜徉在老街，试图和它对话：

总有一些话，不曾说出——

那些流年，那些腥风，那些血雨

沉默如霜啊，一去就是经年

徜徉于你的泥墙土瓦，在你的任何缝隙

我都找不到你当初，热血的影子

一如你的容颜跌碎于悄逝的流年

一定是，被尘世闲置，你是荒芜的城

在逐渐冷寂的时光里，腐朽着，斑驳着

那些无法被你修改的命运

相逢不必一笑，只因夏风起时

你在我也在，过去的，不必再提

那些消散的烟云，是曾经的生活

远了的是你的光华，而我依然敬畏

对于你，此刻的寂静，我只留一些赞美

而你呢，会一直守护着暮色与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