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学路——72岁生日记

莫然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本文选自作者的自传体纪实文学《蓦然回首》:</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 1:蓦然回首</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今年春节来得早,大年二十九便是我七十二岁的生日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回顾自己这七十余年,尤其是专门从事文学创作这30多年,可谓著作颇丰:出版和发表长篇小说与长篇纪实文学20余部(种),已播出电视剧9部,大型话剧2部,院线电影1部,虽是与人合作,但最近还获得澳门电影节最佳编剧奖。此外还获得过“十月文学奖”、“四川省诺迪康文学奖”和“成都金芙蓉文学奖”。可以说光阴没有虚度!</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因此早就想写写自己的故事,写自己如何走上文学道路——是命运的驱使?还是人生的必然?我竟然梦想成真!那么,何不写下这份光荣与梦想,奋斗与追求,包括那些难以平复的痛苦创伤,事业上的风云反复,生活中的爱恨情仇,以及自己经历过的惊涛骇浪,和最后战胜困难的勇气与坚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我动笔撰写过去时,仿佛在“重走长征路”,而过去的光阴也变得更明朗更充实,再一次发光发热,再度温暖我的心灵,甚至让我自己都热泪盈眶,瞬间就泪奔……</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才发现沧海桑田不在古老的传说里,每个人、每时每刻都生活在其间。只是这一生的光阴太短暂,看不到开头,也看不到结尾。但哪怕一只朝生暮死的蝼蚁,也有它自己的存在意义!还有数不清的生命在天地万物间默默生长,又默默消亡;更有数不清的灿烂文明都终归湮灭,成为历史;而世界上的高山大海,也在渐渐改变模样……我们怎能不去认真探索和挖掘,这一生光阴的存在价值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况且这过去的岁月正在逝去,而那些记忆也在不知不觉地一点点抹去,直到它全部消逝,永不复回,那就是到了生命的尽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所以我要毅然决然地提起笔,写下这一生的种种印记,哪怕它对别人毫无意义,然而对我却极有价值。正如大自然最漫不经心的举动,却在地球上刻下了惊天动地的痕迹——浓烟喷发的火山,巨浪如墙的海啸,席卷一切的龙卷风,还有地动山摇、河流改道的大地震;就连世界上最高的喜马拉雅山,都是这样从大海中慢慢站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所有生活在沧海桑田中的人啊,我们的生命,过去的岁月,那消逝的光阴,不也是一片沧海桑田?如不赶快把它记录下来,它就会随着大自然的变迁和人生的律动,不断被时光冲刷下来的尘土压入地层深处,或是随着这渐渐远去的似水流年,不知去向何方?</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我开写时,正值冬季降温,太阳躲在云层里,城市笼罩在烟云蒙蒙中。但我走到阳台上,抬眼望天,仿佛全世界都在对我微笑并畅开胸怀!在人们漫长的一生中,哪怕有再多的雨雪风霜,也终将迎来灿烂的晴天。而一个作家的光阴岁月,更会在笔下灿烂地开放出最绚丽的花朵。</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2、梦想照亮现实</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是我过六十岁生日时,全家聚会。近年来爱写对联且造诣颇深的大弟送我一副对联:“风雨六十载相夫教子甘苦同尝共营和谐家,人生一甲子笔墨耕耘悲喜自知终圆文学梦”,横批是“岁月留痕”。</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悲喜自知”这几个字深深触动了我,不禁潸然泪下,浮想联翩,二十年的风风雨雨都涌上心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思潮回到1990年秋天,我已年近不惑,却因机关改革的措施,脱离了四川省科委,下海经商,在广州打拼,跟当地一个外商合作,成立了一家搞服装出口的中外合资工厂,并担任总经理。这家工厂租用了广东省教育学院的厂房,条件还不错。</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个傍晚,我加了一天一夜的班之后,身心疲惫地从缝纫车间里出来,经过学院里一个开阔的大操场,看见一群大学生在踢足球,居然受到触动,便驻足观看。正是美好的黄昏时刻,夕阳还未抹去最后的辉煌,仍旧灿烂的光线刺得我眼睛生疼。</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垂下目光凝视着那片绿茵茵的草地,突然联想起自己的青年时代,回忆起自己如何去追逐爱情的梦幻,又如何得到了生活中实实在在的幸福。我猛然认识到,自己是挣扎在理想与现实的夹缝中进退维谷,困惑深深,甚至在家庭的围城中进进出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一刻我幡然醒悟:自己原是为了跟老公达到同一高度才出来拼搏奋斗,独立在外打天下,不料事与愿违,两人之间却渐行渐远。再这样下去,或许离自己追求的东西也越来越远!</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可我一直在追求什么呢?似乎有个远大目标,但却遥不可及。</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来我去重庆,跟当时著名剧作家张鲁谈到这事,他说我在那一刻的感悟,就是佛学上所谓的“当下人生”——人生苦短,岁月如梭,光阴荏苒,白驹过隙,很少有人在生命的旅程中能停下来,深刻反省自己,重新找到新的起点和更具有价值的生活方式,这需要大智大慧与大勇。而对我来说,那天傍晚的反思也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心路历程,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对自己过去这几年的否定之否定!</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晚我彻夜失眠,辗转反侧,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这辈子成为一个百万富婆还是一个作家,哪个对我更重要?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才能获得人生的最大满足?文学创作是我多年的梦想,哪怕在经商的繁忙中也没停止过,一直在笔耕不辍。但文学生涯是那么单调沉闷、独具艰辛,而商界却是多姿多彩,充满诱惑……那么,究竟是金钱的魅力更大?还是应该对文学情有独钟?这真是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次选择。</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正在这时,生意伙伴又背叛了我,使我面临着一个更加困难的局面——原公司副总经理在我回成都养病时,公然联络合作方,找借口把我排挤出领导层,相当于夺了我的权!</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于是我毅然决然地收拾行装,没去跟合作方做任何解释,也没去跟工人们辞行,干脆抛下这一切,买机票返回成都。</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料家人却反对我这么做,有朋友甚至认为我发疯了,竟然放弃了快要到手的成功。只有老公理解我——在外折腾数年,如今算是倦鸟归巢。他鼓励我说:“只要你保持清醒头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行!”</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然而当时的心情却很沮丧,并非完全的潇洒。回成都重新创业的那一年,正是我最凄惨的时光——离开原本熟悉的工作岗位下海经商,因缺乏经验,有许多失败之处;只身闯南方又遭遇背叛,算是无奈地离开广州;有一笔二十万的欠债迟迟不能要回,那是我们的主要经营资金,因此公司已濒临破产,账上只有几万元……</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时的容颜也是史上最消瘦的,对镜贴花黄,黯然神伤。就连走在大街上,也觉得比别人矮半头。窘迫中,我读了不少励志的书,仍然走投无路。为了生存,只能回到那小小的服装店,带着剩下的两个员工,当起老公所说的“小裁缝”。每天早上到了那间租期还有几年的小店,听着隔壁学校放出的课间操音乐,不禁会心酸地想:我的出路在哪里?难道这一辈子就要埋没在剪刀粉线和布匹里?</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阵子,我憔悴而精疲力竭,不知该怎样渡过未来的岁月:是热烈地拥抱曾经无情地伤害过我的生活?还是冷漠又麻木地看着日子一天天从身边流逝?或者一如既往地百折不挠地去奋斗?我又无法抉择了!而陌生的未来也无法预料。如同走完了从始点到终点的路程,突然发现自己面临一个大转盘——呈放射性的道路一条条摆在面前,却不知该走哪一条?我当然明白,不管往哪儿走,终点都是截然不同的;我也很清楚,脚下将会是另一个人生的起点,是生命的又一个轮回。</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那时快满四十岁了,真该好好想想自己的前途。想到自己还算年轻,仍然保持着健康的身体,旺盛的活力,拼搏的精神,我终于下定决心:四十不惑,不能再犹豫和彷徨,也不能再小打小闹了。必须抓紧时间,去干那件一直萦绕在心的大事——实现自己的文学梦!</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从小就想当作家,九岁时写了一首诗,上了学生报之类,自己也有些飘飘然。小学四年级开了作文课,令不少同学头疼不已,我却找到用武之地。同学们冥思苦想搜索枯肠之际,我却一挥而就,一泻千里,一发不可收拾,篇篇文章都洋洋洒洒,颇受老师器重,我也因之成为教师的宠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快毕业时,一篇作文的题目叫“我的学校”。多数同学都实打实地描写了校园风貌,包括教室桌椅什么的,唯我写的是人物,尤其是辛勤哺育小苗的园丁们,又博得老师大力赞赏,被推为范本在年级中传颂。恰巧考中学时,作文题目正是这一个,据说得了满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中学里我凭借一手好文章,也多次拔得头筹,作文经常被当成范本,拿到区里去展览,着实让老师炫耀了一番。</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自己也没想到,这正是一种基础的训练。写作的才华,在那时已经崭露头角;老师的赞扬、同学的羡慕和家长的鼓励,也成为一种无形的推动力,潜移默化地塑造着一个作家的基本素质。与文字和文学的特殊缘份,在少年时期就已融化进了我的血液中。知识面也大大开阔,经常如饥似渴地阅读各种书藉……</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但是好景不长,一场运动袭来,停课闹革命了,我也闲在家中无所事事。父亲的大量藏书都上交或烧毁了,只暗暗留下一套《宋词选注》,被我偷偷翻得纸边都磨烂了。能找到的旧书也被我看了无数遍,闲极无聊,只好在一个个梦想中渡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时我经常幻想的,就是要写一部抗日战争题材的长篇小说:男女主角在擦枪时,也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十五岁的少女,连情窦初开都谈不上,居然就有这样的憧憬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从军队复员进了工厂,认识了现在的老公,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在六年的爱情长跑路上,我记了不少日记,又在上大学的空档中,改写成几十万字的纪实文学,取名叫《海底的浪花》,自己经常把读,好生得意。后来进了科委机关,又把这玩艺儿藏在抽屉里偷偷改写一遍,直到觉得可以见人了,就壮着胆子给一个闺蜜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她第二天刚上班,便急忙给我打电话,激动地连连说:“写得太好了!你完全可以当作家,写一本真正的小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吃惊之余,顿时恍悟:自己多年来痴心不改,还在做这个文学梦!虽然有人鼓励,却不敢真正这么想——当一个作家,著作等身,多么辉煌而遥远的梦啊!但在生活道路上,又不断遇到许多令人心神激荡的事儿,并且多次想过:如果能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那该多好啊!自己心中也有一句话在不断叩响心房:如果有可能,一定要当作家,用手中的笔写出人生的精彩!</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或许是老天爷听见了这个祷告,居然给了我这个机会,虽然这机会到来之际,我是那么狠狈不堪——在自己人到中年的时候,居然落到了一无所有的境地!缺少经济来源的小女子唯有低眉顺眼,哪敢再去展开理想的翅膀,幻想着一飞冲天?</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但强烈的愿望却好似黑暗中的明星,召唤着我也指引着我,向那遥远的目标飞去,并且承载着巨大的希求和沉重的使命感。而在我即将满四十岁之际,便是人生中新的起点。</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正巧认识了一个朋友小王,经常跟我谈文学,说她写了一篇三万字的报告文学,虽然还没发表,但已博得多个编辑的赞赏。</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也想起自己写过一篇不成样子的所谓小说《南北风情画》,是最让我动心的一个题材。其实我并没放弃此道,可以说一直都在写,生活中感动自己的点点滴滴也有书面记载,为何不再动笔呢?这间小店经过几个月打理,也勉强能挣点生活费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于是在小王的鼓励下,我终于迈上了真正的创作之路。</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也许我已经明白,这是一次义无反顾、破釜沉舟的行动,关系到今后的一生;也许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只一门心思要把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写出来,一定要让它问世,总之胸臆间鼓满了风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多年后我才知道,这次自我拯救的行动来得多么及时和必需,正好卡在一个时间节点上:再等几年,我就会丧失奋斗的勇气,没有这种决心和信心了!再推几年,文学就将失去当时的繁荣,我连最后这趟车也赶不上了!更重要的是再过几年,我那文学路上的导师田珍颖可能就会退休,我得不到她的指点和指引,必将一事无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天爷就是这样,在商界给我关上了一道门,却在文坛给我开了一扇窗。</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3、作女作《高处不胜寒》</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最初的创作完全是盲目的。我只想写一篇小说,但是写什么?怎么写?都还心中无数。管它的,就算是一篇习作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久我拿着自己写的几千字去给小王看,她看了两眼,就皱眉说:“写得太差了,简直不忍目睹!你一点基础都没有?怎么写小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忙说:“就算练练笔吧,你再帮我看看,提点意见……”</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她却说:“我是写报告文学的,指点不了,你要另找个老师!”</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到哪儿去找老师?说来也巧,天上居然掉下来一个,被我遇着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1991年初夏的一个清晨。四川南充机场的天空布满乌云,阳光藏在阴暗的曙色后,跑道尽头的大江上,浪潮正汹涌澎湃地奔腾着……</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当时还要做点丝绸小买卖,才不至于穷困潦倒,所以和南充丝绸厂的生意一直没断。回程为了节约时间来写作,竟异想天开地去坐小飞机,很倒霉遇上了这场大雨。候机厅里的乘客川流不息,全都怨声载道,因为机场居然发大水,跑道也快被淹没,只好暂时停止航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却抓紧这个时间,溜到一个角落去偷偷写小说。那时没有笔记本电脑,只能用手写。我坐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膝盖上放着一个小本子,借着玻璃窗外的光亮,笔下如飞,安之若素,进入了另一个虚构的世界……</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低着头正写得起劲,没发现一个人悄悄跟到我面前,盯了好半天。</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你一个人在这里写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有些不耐烦,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在学着写小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个人乐了,“那你得跟我学呀,我就是干这一行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如此这般便认识了甘教授,他是四川大学中文系的主任,货真价实,如假包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来在颠簸不已的空中航程上,我们谈了一路,彼此很投缘。回到成都就找个时间,专门去他家聍听教诲。</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他家并不大,小屋里挤满了一群文学青年,都在纷纷向甘教授请教。他无瑕顾及,就递了一本自己写的书给我,说:“你拿回去看,看了就知道该怎么写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如获至宝,连忙捧回去学习。这是本教科书,确实写得很详细:如何写作,如何构思,如何开头和结尾,又如何设置矛盾与冲突,预埋悬念,草灰蛇线……可能自己文学水平太差吧?毕竟我本是学理工科的,大学专业是飞机设计,现在要来写小说,那不是风马牛不相干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看了几遍教科书,越看越急,非但入不了门,甚至摸不着头脑。简单一句话:看了这本书反而不会写了!连原来会的那么一点点,也全都抓瞎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时我家有一人已登上文坛,且地位不低,就是我的小妹。她堪称才华出众,才情双绝,但为人低调,从不张扬。她十年前的一首诗“女人”就冠绝诗坛,多年后更是名扬四海,不断获得国外大奖,也出版了很多诗集和散文、随笔。父母赞赏,亲友称颂,我也好羡慕!这次投身创作,又摸不着门路,只好去找她请教,希望她给我指明方向。</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料这位诗人妹妹并不赞成我的行为,反而郑重其事地说:“大姐,我不劝你这么做,文学这条小路上挤满了人,你不可能成功!”</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话说得如此决绝,我却不服,还想继续闯下去,又向她求助。她就约了两个搞艺术的好友,一起朝我当面泼凉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两人我并不认识,听说很有名气,却跟小妹同样腔调,都在劝我放弃,让我好不沮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大姐,我看了你写的东西,发现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小说!至少你还没弄懂小说这种形式……”小妹又说,“你要知道,形式最重要。我是足足花了十年时间,把诗歌这种形式完全掌握了,才能写出像样的作品。”</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小妹后来说,我每次回顾自己的文学生涯,她都要被我拉出来“吊打一番”!她说她当时劝我别写文坛上盛行的先锋小说,但她并不知道我写的是流行小说。80年代的文坛,莫言的魔幻小说也即先峰派正火。但我那时甚至不知道莫言是谁?)</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面对他们三人一致的反对,我不禁叫苦:“俗话说疾风吹劲草,你们可是狂风吹小草!为什么你们不肯帮我?就眼看着我倒下去?”</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大概是看我决心已定,风吹浪打不动摇了!小妹才说:“我们当然要帮你,今天请来的这位朋友就是你的老师,会具体指点你怎么写小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大喜过望,立刻拜师。老师叫谭楷,如今是赫赫有名的报告文学作家,作品虽不多,但都是重量级,屡获国家大奖!当时他还没有那么牛,见我诚心诚意,也愿意帮助我。我更加郑重对待,又专门请他吃饭,另行请教。于是他深入浅出,速成教育,给我讲了一些普及带提高的创作知识。我听得很入迷……</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是我的优点之一:常像海棉一样地吸取对我有用的养料。也就吃一顿饭的功夫,犹如醍醐灌顶,我茅塞顿开!</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永远记得那一晚,我回家路上骑着自行车,在两旁大树的浓阴下,望着眼前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突然觉得自己思维活跃,思路清晰,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个生动的画面,心中也仿佛有一股灵气在往外冒……</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是我生平第一个灵感之夜。创作的火焰在燃烧,我抓紧时机,摆脱了一切羁绊,大步踏上正确的轨道。</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时想写的小说,基础正是源于那篇《南北风情画》,人物原型有一个就是我。不知道是谁说过?女作家的第一部作品一般都是写自己,这样才容易成功。另一人物原型是我认识的一个投资公司老总,故事主线采用了我当年在省科委,参与国家科研计划“星火计划”时,一个名叫牦牛绒的项目,因此而引起的一场纺织工业大改革……</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去我的构思是以自己为主线,所有的叙述都围绕着这个女主角进行。就在这天晚上,我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了鲁迅说过的一句话:“梅兰芳演女人,为什么人人都爱看?因为女人看的是男人演,男人看的是演女人!”那么照此推理,我为啥不写一个男人呢?女作家写男人,肯定也是人人都爱看,因为女读者看了是写男人,男读者看了是女人写嘛!对,应该换个角度,重点描写男主角,而且笔墨也始终围绕着男、女主角来叙述。第一次创作,第一部作品,能写好两个人就不错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信心百倍地投入了新的创作,仅花了一个星期,就重写了三万字。又去约谭楷,为表示对其尊重,我不惜破费,又在一家高级饭店请客。</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谭楷那时是后来大火的《科幻文艺》副主编,工作挺忙,大概不相信我这么短时间能有何进步?就想推托。我又再三恳请,他才抽出时间,匆匆而来,边吃边看。我心情紧张,暗含期待。他只花了半小时,就看完我写的三万字——那可是手写的年代呀,蝇头小字,极难辩认!</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他看完后长出一口气,不敢相信地盯着我:“这真是你写的?太意外了!跟你过去写的简直判若云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惊喜交加地楞住了。谭楷又提了一些意见,最后他说:“看来你已经上路,再也不需要我的指点了。说不定你这篇东西写出来,就可以上《当代》了,可能还是头条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信以为真地问:“《当代》是什么杂志?地位很高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谭楷大为惊讶,“你连《当代》都不知道,就来写小说?它和《十月》是目前我国发行量最大的两本文学期刊,你若能上,我请你吃饭!”</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来这篇小说真的上了《十月》,还是头条!接着我又连上三个头条!若干年后再遇见谭楷,他也对此表示震惊,还说:“我那是开玩笑,逗你玩儿的,谁知你倒认真了……一般初学者哪敢去投这两个期刊?都是从地方杂志开始,先发豆腐块文章,就很不错了!谁像你呀,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上就是中篇,还十几万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谢谢谭楷老师!但你不知道,这十几万字可把我累坏了!我把小店承包给公司那两个员工,全身心投入了写作。1991年也因之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每天从早到晚,我意气风发地写,熬神费心地改;写完又改,改完又写;反来复去弄了七、八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部命名为《高处不胜寒》的处女作,是我所有作品中修改次数最多的,几乎是唯一!因为到后来,除了《艳影》重写过一遍,《策反:1949》压缩了十万字,我的作品都不大改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写得差不多了,就拿给一些人看,请他们提意见。</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公司一个女职员看了,就说:“开头太长,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写了好几页,看都看累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尽管她文化水平不高,我却大受启发,立刻进行删改。</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到后来我写得神情恍惚,见到写字台就想吐。老公目睹这种精神,不禁佩服,对妻子的实际帮助就是买了一台电脑,又指导我打五笔字型,说这样速度最快,能节省时间。这让我受益非浅,也成为当时本市第一个用电脑打字的作者。</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公又帮我打印稿子并装订成册,还设计了封面。不知他看没看过我的文章?但封面却很符合剧情——一个瑕思的女子,一部时尚的小车。四个小标题春、夏、秋、冬,也被他精心弄成几排梯型的艺术体。这算那时最豪华的一本自制“书”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来的事情证明,如果没有这本设计精美、打印工整的“书”,我的处女作也不能可发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1991年9月9日,一个特殊的日子,我特意选在这一天定稿。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要想办法去发表自己的处女作了!原本真想送给名气最火的《当代》,没想到机缘凑巧,却和另一本文学期刊《十月》结下了不解之缘。这是因为我的文学道路上,出现了一个重要的“贵人”,那就是我的恩师田珍颖。</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4、邂逅“贵人”田老师</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提起我们的结缘,田老师用“宿命”二字来总结。我跟她的相识,确实是一个缘份,而且充满了戏剧性,可以说是老天的安排。</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关于我的处女作交给谁去发表?当时不懂行情的我居然充满了信心,好像全国刊物的编辑部都会向我畅开大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省科委工作时,我的顶头上司是个女处长,很喜欢我,也挺赏识我。她老公是巴金先生的侄儿——当时的四川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省文联主席李致。我和他们便成为忘年交。</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高处不胜寒》脱稿后,我也送给老俩口看过。李部长看了觉得还不错,就提议把这篇小说送到上海他的堂妹,也就是巴金的女儿李小林那里去发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她是《收获》的副主编,在这个文学期刊上发表,应该不辱没你这篇处女作吧?”老部长风趣地问。</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却固执地不肯,“我要送《当代》,那是全国有名的文学期刊!”</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收获》跟它齐名呀!再说《当代》会给你发吗?” 老部长惊讶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无言以对,只好说:“我就喜欢《当代》这两个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部长可能觉得我在北京另有关系,便不再坚持。</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其实我是被谭楷的话迷住了心窍,一心要奔《当代》而去。自然也有这个想法:如果靠关系发表了作品,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真正的文学才华?如何敢把后半生都拿来投入此道?我决定自己去北京投稿,见识一下这个大编辑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也是机缘凑巧,进京前一天,因为事情都安排好了,我在家呆着没事儿干,又再打印了一遍稿子。这时走进来两个人,是《知音》杂志派了两个编辑来采访我,看见满桌满地铺的稿纸,她们楞住了。我原本不想让人知道我在写小说,现在无法回避,只好解释一番。</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两个编辑是来采访我辞职下海的,听说我居然在搞文学,都意外而吃惊。又听说我要去北京投稿,其中一个姓刘的编辑便说:“何必去北京?他们正好在这儿!全国的文学期刊社都派编辑来成都开会,也是来约稿的……你就在本市找到他们,肯定会给你大开方便之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还在犹豫,说飞机票都买好了。刘编辑又说:“你以为去了北京编辑部,人家就会要你的稿?我们也是杂志社,我们就清楚,你没有关系,人家看都不看你的东西!多少来稿堆在角落里,有谁理呀?”</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这才恍悟,原来送稿的道路并不通畅。刘编辑又对我说:“别去《当代》,我推荐《十月》副主编田老师,她是个优秀的女编辑,听说很专业很称职,对新作者的来稿肯定会认真对待。她也来成都了,住在交通大学,今晚我陪你去找她,如果找不到,你明天再去北京也不迟!”</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人家这么热情,我只好答应。</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可这位刘编辑也挺固执,当晚下小雨,我说咱们打的去吧?她坚决不肯,说并不远,还是骑自行车吧!其实交通大学在郊外,不但挺远,而且雨越下越大,我们又没带雨具,到了交大招待所,两人都淋成落汤鸡!</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最不巧的是,编辑们已经开完会,被安排去峨嵋山旅游了。幸亏看门大爷很热情,说他们明天就回来,还住这儿,你们有什么东西要送,我可以转交。</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刘编辑就怂恿我说:“既然来了,就别空跑一趟,把你的稿子留下,托他转交给田老师。”</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幸亏那天多打印了一份,否则我不会留下稿子,这世上也许就不会有一个莫然存在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来田老师告诉我说,他们从峨眉山回来,看门大爷就把我的稿子交给她,说在那个风雨之夜,有两个女子来送稿件,其中一个穿着大红风衣,两人都淋得浑身湿透,看来都要淋病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田老师听了有所触动,便对这份稿件另眼相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因为我有个习惯,去见某个不认识的人,总爱穿红色,觉得大红是我的吉利色,也能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但是当晚那件风衣挡不住风雨,我确实淋病了,得了重感冒。</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可这不能耽搁行程,我第二天如期到了北京,又在好友陶纯的陪同下,怀着忐忑的心情叩开了《当代》的大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但是不巧,编辑部的人都去全国各地约稿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吃了闭门羹,我很沮丧,又想去找《十月》的田珍颖。但我已经买了回程票,当时也没抱太大希望,便不愿再贸然登门,就拨114打听到《十月》编辑部的电话,又打去找田珍颖。</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恰巧她在。她本人来接电话时,我的心跳加速了,不知对面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她是否收到我转托的稿件?有没有看过?对后一点我真的不抱希望,短短两天功夫,她怎么可能看完我的稿件?据说像我这样的新作者,稿子至少要放半年,才能入这些大编辑的法眼……</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答复是意外的,她竟然说:“稿子我已经看了,可是我们不能登!”</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立刻从倍感喜悦的顶峰,坠入了极其失望的深渊!脑海里一片茫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又过了致命的几秒钟,我才几乎是挣扎着问了一句:“这是为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田老师直话直说:“因为你的作品太尖锐,我们怕引起麻烦……”</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的思维立刻清醒过来:太尖锐?这么说,我写得还不错嘛!大脑里又掠过一个念头:也许还有转机?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争取一下,不能给自己留下遗憾!于是我更加尖锐地质问她:“难道文学作品不该干预生活?不能触及社会?那么现实主义的文学意义何在?还有什么价值?”</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激动的情绪下我大发牢骚,没想到引来自己需要的反馈。田老师沉吟一阵,又问:“那你愿不愿意改一下?如果愿意,还可商量……”</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又问我能不能来一趟编辑部?我正想去跟她见个面,以往的经验告诉我,重要的事情最好当面争取,也许见了面就会有转机。《十月》编辑部正好在北三环,我从那里可以直达机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第二天,我如愿见到了田老师。她是个不苟言笑、作风严谨的中年妇女,据说很多新作者都会被她的冷峻吓倒。但如果你被她看上了,那么她就会变成一个最好的园丁,一直辅育你成长。很幸运,我就成了一个这样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她跟我见面后,很快转换了态度,变得温和而慈祥。我们谈得也挺融洽,又谈妥了如何修改稿子。我也明白了,田老师对此早已成竹在胸。她还留我一起吃中饭,是他们编辑部的工作餐。我们又谈了一些生活小事,她亲切的关怀使我受宠若惊。</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一年后田老师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发表文章,披露她如何发现了“莫然”这个新作者:一向信佛的她在峨嵋山遇见一个老和尚,预言她此行必有斩获。回到招待所,便接到我的书稿。同行的编辑都飞回北京,不愿坐飞机的她却上了火车,在长达几十小时的行程中,她独自一人静心看完了这部十几万字的新作。当然,老公打印的封面也吸引了她。田老师后来承认,如果是手写的稿件,她恐怕只会翻一翻就搁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因为太费眼睛。”她说,“打印稿就不同了,再配上漂亮的封面,确实很扯眼球,觉得不一般!”</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回成都后,很快就修改完稿子,又给她寄去,然后就静候佳音。</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1992年快到了,我想给田老师打电话问问,但又不敢,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同时又充满喜悦,似乎预感到在新的一年里,定会有什么好事降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个温馨的夜晚,我都快上床了,突然接到田老师的长途。那时我们俩应该是全国不多的在家里安有电话的人,它有个益处,就是让我们能在第一时间接到好消息。田老师在电话里问我,发表这篇《高处不胜寒》时,到底该用什么署名?我的心突突直跳,这说明,他们要采用我的稿件了!因为我还在做生意,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写小说,况且我觉得自己不一定能成功,也不愿闹得沸沸扬扬,人人皆知,就打算取个笔名。名字想了好几个,都没定下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这个重要的夜晚,一句我喜欢的宋词名句突然跳上心头:“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本是人生的第三大境界,我便想用“蓦然”这个笔名。</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田老师温和地建议:“还是改为莫然吧?更像一个人的名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欣然答应。(若干年后,小妹遇见莫言,就跟他说,我姐的笔名叫莫然。莫言就说,那她也是我姐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田老师又告诉我,文章将发表在1992年的第三期。她并没告诉我是否头条?要发几万字?我也不知道每年第三期和第五期,都是《十月》最重要的期刊,它决定着下半年或第二年的订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几个月我等得好苦!做梦都看见了那一本本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杂志,我把它捧在手里,心儿快乐地升入了云端……</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醒过来我就跑邮局,那时候文学期刊都是邮局发送。我给卖杂志的人丢了一百元,让她尽量给我多留几本。</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恨不得等到我跑断了腿,那一本本姗姗来迟的文学期刊才递到手边!难以描述当时的心情!我激动万分,颤抖着手指翻开了这本天蓝色封面的文学期刊……</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早有预感,或者说一直这么渴盼着,今天才梦想成真——果然是头条!而且没有多少删节,居然发了十几万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后来才知道,像《十月》这样的大型文学期刊,新作者能在上面发几万字乃至几千字亦属幸运,如我这样的待遇真是太少太少,肯定是田老师在暗暗相助!但她在电话里接受我的感谢时,仍是不动声色,我却已经泪流满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高处不胜寒》发表后影响不小,据田老师说,还惊动了纺织部,当时的部长派人来打听,作者究竟是谁?为什么对纺织工业如此熟悉?这是因为我在省科委工作时,就一直负责纺织工业的科研计划,在写本书时不但以此为背景,还参考了一些新华社的“内参”,掌握了不少第一手的资料,所以写得入木三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时的四川省文学研究所所长吴野,为我的新作写了一篇评论,摘要如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对文学界来说,莫然是个新面孔,对莫然来说,文学界也是一片陌生的田野。她就这样无牵无挂地凭着自己的心意和情感来写作,竟然就写出了这么好的作品!难怪《十月》不惜以头条位置刊登了她的中篇处女作《高处不胜寒》。莫然在这部小说的创作中,确实表现了一些新鲜的素质,一种独到的感性。她的题材不假外求,就从她亲历亲为的实践中得到。当改革大潮刚从远方涌来之时,她便以罕见的勇气率先告别安稳的日子,投身于波翻浪涌的经济海洋。几年过去了,事业上有所成就,但在她的心灵深处,一种强劲有力的东西却在不知不觉间滋生,膨胀,越来越沉重地压迫着她的心灵,让她不得安宁。她需要自己动手来创造一种感性的含蓄的蕴藉深厚的东西,一种由形象构成的艺术世界,来表达心灵所感应到的一切。于是她完成了《高处不胜寒》,正所谓厚积薄发……”</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5、梅花香自苦寒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从1991年底开始,我就在构思第二部小说。恰好这年秋天去北京,跟好友陶纯相处了几天,两人聊得较多,她便说:“你何不把我的故事写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想,对啊,第一部作品是写自己,第二部如能把别人的故事写出来,才能称为名符其实的作家,我也好下决心从此走上文学路。</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陶纯是我的大学校友,她先考上本校研究生,后去日本读博。她本已结婚,但因两人性格不合,便跟老公分手了。她去东瀛留学,爱上了一个日本男人,还有一个英国男人在追求他。众所周知,日本男人很难离婚,两人结合困难重重,而去英国无疑是一条平坦的路。几年后再见面,她已成为英国某大企业驻中国的首席代表,她愿意把自己的故事提供给我,无疑是个好题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阵子涉外小说刚开始流传,《北京人在纽约》《曼哈顿的中国女人》都在读者中很盛行。后者又是《十月》推出的作品,我也涉足这个题材,大有叫板之意。因为故事的主要场景发生在日本,而日本又在中国的东方,于是就给这部中篇命名为“风从东方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陶纯曾在日本的陶瓷业大获成功,让重男轻女的日本人也不敢小看她。她又是讲故事的高手,绘声绘色,引人入胜。我用录音机记录下来,在写作之际便灵机一动,觉得最好采用她的“原声态”,也即用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我写第一部作品时,用的是第三人称,这一来,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个小小挑战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陶纯的故事原本就很丰富也很精彩,只需稍微整理,结构上处理一下就行了。寄给田老师的稿件很快有了回音——田老师对它大为赞赏,而且立刻通知我说,将发表在《十月》1992年第五期的头条。</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陶纯看了,也高兴地对我说:“你的确写出了一部好作品。”</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部作品的成功之处,是因其平民性和故事性,以及背景的特殊性和语言的简洁化,与我的处女作形成了鲜明反差。很多人更喜欢这部由女主角娓娓道来的小说。田老师和吴野都称赞我说:“没想到你居然有两副笔墨,看了真不敢让人相信,这是同一个作者写出来的东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更让人不敢相信的是,我在短短两个月之内,就拿出了这部同样是十五万字的中篇,而且写了两稿:第一稿手写,第二稿才用电脑打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时我还不能直接面对电脑来写作,所谓“思维阻隔”,这样写作就很累,也特别耗费时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正是寒冬腊月,恰好老公出了一趟长差,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每天从早写到晚。为了保持头脑的清醒,家里一直插着大瓶的梅花,它的清香刺激着我,让我想到了那句话:“梅花香自苦寒来”!可我实在写得太苦了,有时闻到梅花,竟有一种想吐的感觉。于是我给女主角起名叫“梅”。稿子写得也很顺畅,下笔有神,一气呵成!</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风从东方来》发表后,我更坚定了写作的决心,但细理自己的思路,又觉得头绪很多,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时指路明灯田老师来电话了,英明地给我指出:“你应该开一个作品讨论会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1992年深秋,我的作品讨论会如愿在北京召开。约有四十多家杂志社、新闻媒体和有关单位参加。对每个作者来说,这都是件荣耀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作品讨论会在《十月》编辑部召开,没想到《当代》也来了个副主编,而且抢着发言,态度极其热烈。</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中午会餐时,那个副主编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却口吻愤愤地说:“莫然,我对你有意见,这么好的作品为啥不投一部给我们《当代》?我们也可以给你连发两个头条嘛!”</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楞住了,许久才想到一句回应:“我去了,可你们都不在家!</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原来如此!”副主编笑了,“那就是我们没缘!”</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另一个没想到是中宣部文艺局的文学处长也来了,对我更是高度赞扬:“1992年文坛出了两颗新星,一个是刘醒龙,一个就是莫然!《十月》的重要期刊用两个头条位置,醒目地发表了莫然的三十万字,这本身就说明了她作品的份量!”</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然也有批评意见,我都一一记下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开完会后,我独自走在北京的大街上,快到冬季了,北方的风吹得脸上有些生冷,但我内心却是热血沸腾,心情也是激荡难平。我感觉到一种向往已久的幸福,那就是成功的欢悦!人这一辈子难得有这样的情景,你会感觉到自己的无往不胜——是的,成功永远属于执着追求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是令人难忘的一天,当时我思潮起伏,想起了过往的光阴,也想起了福楼拜的名言:“人的一生中,最光辉的一天并非是功成名就的那天,而是从悲叹与绝望中产生对人生的挑战,以勇敢迈向意志那天。”</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6、“商海言情系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1992年是忙碌的一年,时间总是显得很紧迫。田老师又专程赴蓉,参加四川省作协为我召开的作品讨论会。</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时四川文坛对我并不了解,这个讨论会也是田老师以《十月》的名义促成。与会的人对《风从东方来》评价较高,对《高处不胜寒》则褒贬不一。但田老师却很钟爱后者,她和吴野据理力争,总算为我的处女作换来它应有的一席之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会后我陪田老师去上青城山,她对这个道教盛地很感兴趣,但腿脚不好,不愿爬山,我们就坐缆车上去。在苍翠欲滴的树林间,在静寂无人的小路上,在熙熙攘攘的缆车旁,我们痛痛快快地讨论人生,也谈及我的下一步该如何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田老师对此早就深思熟虑,她提出让我连写三部长篇小说,搞一个“商海言情系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永远记得她当时闪烁着智慧的眼光,和那一番高瞻远瞩的话:“你从商海来,应该写商海。很多人会在你的经历中看明白,什么叫做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当你拿出这个系列后,很多作者也会紧紧跟上,所以你要快,要抓紧时间尽快地写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她又说她已想好,想请我省的文坛前辈李致出面,由他去请著名评论家、曾任文化部副部长的荒媒给我写一篇序。作品不但在《十月》上发表,还要出单行本。我当时连单行本是啥都不清楚。后来才知道就是出书,那正是我向往已久的事儿啊!</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们坐在青城山的最高处,望着那座人人顶礼膜拜的观宇,想起那里有老公曾说过、自己也喜欢的一副对联:“事在人为,休说万般都是命;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我现在是前进一步,海阔天空,回想自己涉入商海历经商战的那些事儿,写三部小说绰绰有余!</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立刻答应她,从现在起全力以赴投入写作,争取尽快拿出作品——人生能有几回搏?</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年底前,我下决心关闭公司,专门从事写作。这个决心可不容易下,因为那时稿费很低。不记得我发表那两部中篇,拿到了多少钱?大概微不足道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关掉公司真是一身轻。正值跨入1993年,我便静下心来,细细整理手上的资料。生活也的确是创作的源泉,我在商海中写下了不少笔记。经过整理和重新构思,觉得最有写头的是跟云河公司并肩作战,帮助云河大饭店交换主权的那些事儿,那是真正的商战,血雨腥风扑面而来!但这么厚重的题材,我怕掌握不住,最好放在后面来写。其次是我独自闯南方,下广州的事儿,那是一段难忘的经历,正好独立成章,可以放在第二部来写。</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眼前最简单也最好写的,是我亲身经历的丝绸服装领域的商战,是一个单线条的故事,就拿它先动笔吧!这是我的第三部中篇,命名为《商海沉浮》。</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已习惯独自创作,这样可以排除一切干扰。便跟大妹商量,想到她家去写。她单身一人住在单位宿舍——郊外的红花堰,就给我一把钥匙,每天她上班走后,我也骑车去她那儿上班。有一次大雨滂沱,地面泥泞,我顶风冒雨费劲儿地骑着车,心里埋怨自己活该找罪受,放着家里宽大的房子不用,每天要多跑一个小时!</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但是有这股子干劲儿,又何愁写不出好作品?</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然而《商海沉浮》写得并不顺。我异想天开,采用了时空交错的方式,分别叙述发生在成都、北京和广州的三段故事,把一个单线条的结构弄得挺复杂,自己也给绕进去了!幸亏田老师有经验,用A、B、C来区分这三地,又帮我理清了顺序,否则读者也会看得稀里糊涂。作品写出来后,田老师建议别在《十月》发,走一下别的文学期刊,多得到一些认可,并给我介绍了《中国作家》。一个小女编挺欣赏这十五万字的中篇,副主编却不喜欢,说太现代,他也看不懂!田老师又做了工作,副主编才勉强同意发。</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时又传来好消息:当时挺火的《中篇小说选刊》连续以显著的头条和二条位置,选用了我的前两部作品,压过了一众著名作家,相当于给我打了气,否则就难免有挫败感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为第四部作品起名最为纠结。一开始叫《望断天涯》,田老师觉得文绉绉,我就再也想不出名字来,直到快要在《十月》发表了,田老师才帮着起名为《潇洒走南方》。</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其实这段经历并不潇洒,我就是在那儿被打回原形的!但是独自闯南方的生涯也给了我宝贵的人生财富,在火热的南方骄阳下,我身边云集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和繁杂跌宕的商战。面对一个纷繁的格局,我最终放弃了快要成真的财富梦想,用文字去进行心灵的交战。</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潇洒走南方》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共有二十多万字。约有十五万字被《十月》采用,成为1993年第3期的又一头条。我写这部小说也挺辛苦,不知为何总觉得要独居,远离自己熟悉的生活,苦思冥想,清心寡欲,才能写出好文章。于是在城郊租了一间房,两三个月的写作期间只吃面包和方便食品,基本不出门。隔壁有个女邻居姓肖,经常给我送吃的,为了感谢她,我书中的女主角也就姓肖了。老公和女儿看不下去,一直催我回家。但我犹有神助,坚持在出租屋里一气呵成,写完了这部长篇。</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回家后稍事调理,正要开写第五部小说《大饭店风云》,突然发现自己分身乏术,后有“追兵”——田老师已将我的作品推荐给中央电视台中国电视剧作中心,准备改编电视剧。最初他们选了《高处不胜寒》,后来又换成《潇洒走南方》,需要我自己去修改。且不说我从没写过电视剧,时间也不允许啊!田老师已跟荒煤商量好,请他为我的“商战言情系列”写序。老人家非常认真,要专门拿出一段空档来看这总计为75万字的三部小说。为了匹配他的时间,我必须在1993年5月中旬前,拿出这部约为30万字的长篇。面临这个困难的选择,我的第一部电视剧就只好往后推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时我刚写完《潇洒走南方》,疲惫的身体还没恢复,立刻抓紧时间,投入下一轮冲刺。我又去大妹家进行创作,她这时跟人换房,又搬到少城一带去居住,我就在那间陌生的房子里,完成了这部在自己第一个创作时期最重要的作品。</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很喜欢这个题材,它通过一个中外合资大饭店的产权更迭,从中央到地方,从政府到企业,从官方到民间,大开大阖地展现了经济改革的进程及其艰巨性。许多人读了这部作品后,都以为不是女作家写出来的,我也为此而感到自豪——这就是对我的一种褒奖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只用两个月时间就写完了《大饭店风云》,两稿各花了一个月,分别有三十万字,意味着每天必须写一万字以上,连续六十天不停笔。</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大功告成的那天,我非但不轻松,反而感到五脏六肺都在剧痛,痛得缩成一团!我以为自己得了大病,吓得不轻,老公却说没事儿,是你累的!我不相信,骂老公不会心疼人,又让读中学的女儿送我上医院检查,果真没事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还是老公了解我,知道那不过是太忙之后的焦虑现象。</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田老师看完全稿,没做任何评价,以致于我认为自己写得不好。于是自作主张,把《大饭店风云》的稿子也寄给《当代》。那位副主编看了很激动,给我回电话说要发头条,选登十五万字,并且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书,他们帮我申报“矛盾文学奖”。那时该奖还没现在这么火,但也是一个大奖,我也很激动,这意味着《当代》对我的承认。这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啊!</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但问题出来了,他们只要这一部长篇,不要那两部,成不了“系列”!这时我的头脑才冷静下来,想到这个创作计划原是田老师提出来的,应该征求她的意见。</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田老师听说这事儿可能很吃惊,但她并没表现出来,只说:“李致已经给荒媒写了信,荒媒也答应了,并且看完了你的东西,正在为你写序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连忙承认错误,并坚决地向她表示,哪怕是放弃矛盾文学奖,也不会把自己的作品交给别人。田老师也坚定地说:“我们以后也可以帮你申报矛盾文学奖!”</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事后来成为我俩的遗憾了,因为当时北京出版社只能评“十月文学奖”。我的“商战言情系列”是那年获奖的唯一小说,另一部获奖的报告文学就是《曼哈顿的中国女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明白这些都是田老师努力的结果,但直到多年后她还在说:“你应该得矛盾文学奖,你的作品早就够上了这个标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代》编辑部也非常理解并想对我表示支持,便选发了《大饭店风云》的八万字,虽不是头条,我也很满足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商海言情系列”出版了,这套书各印了三万册,在当时也算很不错了。我的照片被印在书页上,等书拿到手里时,我又一次享受到成功的巨大喜悦!</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荒煤媒为我写的序也是大力赞扬,《十月》专门登了这篇文章。他说:“我已是八旬老人,多次宣称要‘罢序’了!这次读罢莫然的作品,却感到非常意外,一口气读下来,难以释手……这位刚刚迈进文坛又刚巧人到中年的作家,真不愧是一位难得的闯将,她闯出了一条‘商海言情’的新路,而且闯得如此潇洒、勇敢、真挚、热情,既显出了她对此题材驾驭的能力和魄力,也表现了她挥笔作战的自信和自豪!”</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套书反响很大,不但获得当时与“矛盾文学奖”比肩的“十月文学奖”,我也加入了中国作协。</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艺报》又登出一篇评论文章,题目叫“莫然与梁风仪”,是一位名叫甘雨的研究生的毕业论文,正是那位甘教授的女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她说:“两位经商的女作家选取了同样的题材,但她们创作的不同之处也是明显的。梁风仪的作品力求扩大生活内涵,但到底未能脱离言情的通俗格局,其爱情故事美丽诱人但缺乏一定的深度和时代意义……与之相比,莫然在《高处不胜寒》中的爱情,却表现了别样的风姿。莫然描绘的不是一般的儿女情,莫然洒下的,是具有阳刚之气的英雄泪!”</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从那时起,有不少人把我称之为“大陆梁风仪”。后来我还跟梁风仪联络过,她也亲手回了我一封书信。当时为我俩转信的中间人是上海作家程乃珊,她也是我喜欢的作家之一。回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时我已被四川作协巴金文学院聘为专职创作员,但一个月只补助一百元。我也没有其它经济来源,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潇洒,从不计较稿费的多少。文友都劝我,应该建立“卖文为生”的思想。但我说,写作不能想着赚钱,而要对它是真正的热爱。你若这样,生活也会补偿你。</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趣的是,生活很快就补偿了我。《潇洒走南方》发表后,我和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的李汀联手改编成电视剧,由中央电视台在成都拍摄。居然在一个酒吧遇到那位夺权的前公司副总经理,他得知剧情后,立刻对剧组人员说:“我就是剧里的那个坏人,你们狠狠批判我吧!”听说他后来混得也挺惨,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哪怕在商界也没有立足之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另一件趣事,是欠我公司三角债的那一位知道后,也主动打电话来成都找我,把那二十万还给了我,还说:“你已退出商界,当上作家,我佩服你,所以不能欠你的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两件事让我既欣慰又不解——难道我走上了文学道路,连老天都在帮我?否则又如何解释这两个“坏人”的这般行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不仅是天道好还,也要归功于文学。文学是世道险恶的刻度,是人心深处的记录,它将赋予你希望和勇气,并且推动善良与美好。</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7、光阴不负有心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光阴在飞逝,岁月在流淌。我不负光阴,光阴也不负我。</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后来的五年里,巴金文学院每年出一部长篇再加一部电视剧的只有我一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此后十几年,除了写电视剧本,我也写出了多部长篇。</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的创作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商海言情系列”,第二阶段是“女性题材”。当时我应许多年轻女读者的要求,写出了“选美”题材《艳影》,被我自己改编为电视剧《倾城之恋》,由几个著名演员出演,收视率颇高。《盛世红妆》和《经典爱情》也被改编成电视剧。此外还有写家庭伦理的《夏娃行动》,和我的第一部纪实文学《守着承诺》,都是畅销书。</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第三阶段则是回归“主旋律”。从2005年起,我创作了多部背景广阔、思想深刻、有内涵有高度堪称厚重的作品,其中有科研题材《聚变》,谍战题材《策反:1949》,工业题材《大飞机风云》,金融题材《流金时代》《中国金融家》,历史题材《大唐秋妃传》和穿越题材《月渡迷魂》。这几年疫情期间,我也写出了几部长篇纪实文学。</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学给了我太多太多,是上天赠与我的瑰宝,正如我的一部电视剧里所唱:“几多幻想不再是梦,几多期待汇入沧桑,几多哀怨早已倾诉,几多光阴早已珍藏……”</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写作生活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时间成本是每个作家不得不投入的昂贵成本,那真是一寸光阴一寸金!一个作家如不能有效地抓住光阴,就等于抓不住自己宝贵的艺术生命。所以当人们问我,为何在几十年的创作时间里能够著作颇丰?我都只能回答这四个字:“分秒必争”。</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是啊,细检往事,我没有无谓地挥洒时光,在过往的岁月中,我一直在与光阴赛跑。我跑赢了它,便硕果累累。当我费尽心血地捧出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作品后,更是仿佛比旁人多活了好几辈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回首过去,不枉此生!我从未后悔过当年的选择——终圆文学梦是我生平最值得骄傲的事,人生没有虚度,光阴没有白白抛洒,有志者事竟成,如愿以偿,应该痛饮庆功酒!</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感谢田老师,否则我面对着文学世界只能高山仰止。如果说我因此而变得有些自恋,那么当我每天起床时,无意中眼光扫视到床头堆集的自己的作品——那一本本厚薄不等的书藉,我都不禁会惊讶地自问:这些都是我写的?我真有那么能干吗?</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如今我的生命已接近黄昏,人生的暮色也逐渐降临。昔日的风采和荣誉都在慢慢逝去,它们随着对往日留念的憧憬,带着事业中那耀眼的余晖,终将永远消失。过去的岁月奇妙而美好,那些光阴的记忆辉煌而夺目,犹如人生的玫瑰般豪情绽放,但也浸透了眼泪和汗水,还有难以忘怀的情感。我在回忆中尽力但徒然地去倾听那不朽的声音,渴望再次捕捉到青春的节奏,却只听到岁月催人老的旋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幸亏有那么多作品完成,使我在字里行间又回到自己的黄金年代,又听到奋斗的号角在吹响,成功的鞭炮在鸣放!于是我的心里便回响着——反复回响着这样的话:我的光阴没有虚度,如斯年华不会老去,它曾如花儿一般绽放,只是过了芳菲季节,正在慢慢凋零。 </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3年1月</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作者简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莫然,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从事文学创作已近33年。作品介绍:出版和创作长篇小说20部(种):《东瀛梦》《商海沉浮》、《潇洒走南方》、《大饭店风云》、《男人四十》、《爱在日本》、《艳影》、《夏娃行动》、《盛世红妆》、《守着承诺》、《经典爱情》、《当代风流》、《女人潇洒》、《倾城之恋》、《市委大院》、《聚变》、《策反》、《流金时代》、《月渡迷魂》、《大飞机风云》。</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已播出长篇电视连续剧9部:《走出雨季》、《府南河的故事》、《倾城之恋》、《西部的天空》、《经典爱情》、《红粉诱惑》、《伏案在逃》、《康熙秘史》、《红槐花》(与人合作)。</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非虚构文学3部:长篇纪实《蓦然回首》上下两集、自传体小说《青年时代》。大型话剧2部:《谍战川西》、《聚变》。已公映的院线电影一部《追光》(与人合作)获“澳门电影节最佳编剧奖”。</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学作品曾获“北京出版社作品一等奖”、“十月文学奖”、“四川省诺迪康杯文学奖”、“成都市金芙蓉文学奖”。</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