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然 每一个朴素的名字

柴然

每一个朴素的名字

柴 然

“朦胧诗人”，我心仪的是江河。他的（组诗）《太阳和它的反光》，最早是在潞潞、李杜上山大时主编的《北国》上，这读了三首；之后，咱省里的《黄河》大型文学丛刊创刊（1985年第1期），全诗发出；这时张锐锋还未做《黄河》的诗歌编辑，诗的责编，是借调在《黄河》杂志社的（郭克）郭志勇兄。

好些年里，我都把这组诗奉为圭臬。（就差盖个小庙了。）

同上，《北国》上初次看杨炼的《诺日朗》，发现自己不大能看得了。确知一点是，批判“朦胧诗”，《诺日朗》被点名，因此反倒为其涂了“黑金”，在读者中，变作了飞翔的翅膀。

就诗里的象征、暗示等，我身边有诗友笼而统之地当性演示来阐解（基本为乱猜）（我则为妄议）。

后来，到我稍有点儿功夫，感觉着能读懂了，便认为它很了不起：是抛开意识形态（二元对立）对文学创作制约的独立先锋写作。今天大概也这样认识。

不过，个人诗意的进入，多年里仍在江河。

江河的前期创作：《星星变奏曲》《从这里开始》《纪念碑》 《没有写完的诗》《祖国啊，祖国》，都达得了一个高度。

（于咱这外省的业余创作，就是张张模板。）

而他36岁时为自己生日写下的那首《交谈》（发表于《诗刊》1986年第4期），又属艺术造诣很深的作品。

说口语入诗，我就愿意说始自于《交谈》：深邃的情感融在洁净的口语中，有着静水流深的独白风格。

（江河并不是什么“朦胧诗人”。这当然也包括北岛、舒婷。这顶高帽，是别人强加于他们的。这我另文中已写出。）

你过去的事不那么重要了

想你的人关心你这时在哪　　

你要是在个好地方　　

也让他们高兴

告诉他们你在过生日　　

你停在一个平静的湾流里　　

这儿刚下过雨　　

招呼他们都来

这是《交谈》其中的两小节，无论从调性上还是词语流动间，有意无意地，都曾混杂在我自己的创作中。何止是影响啊？

到1990年，我第一次停下来写诗，我深刻地意识到，清理掉江河的影子有多重要。这太像我（和好多好多朋友）唱男高音模仿李双江了。人家越好，害死你越快。（此不详解。）

2002年，我开始编辑自己的第一部诗集《前年秋天》，这一感受直接变成了一种辗转反侧的自我忿怒。影响远非浮皮潦草，是渗透在你的肌理中间的。所受影响之作，要么拿下，要么简单修订（否则不如重写）。也只能这样了。

在山西，江河对潞潞和非默（于建军）的影响，也非同小可。究竟他二位对此是怎么认识的，则没有向两位作以请教。当然，两诗兄都为国中的大把式，强于咱一百倍，咱三季人哩，怎么去问？

简言此在自我的经验教训，仍是越是喜爱的东西，越是要回避、远离，你不能春风化育，它就会“加害于你”。天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二三度创作，也许症结正在于此。

一个创作者，能及早地意识到其间的严正与残酷，是为：得道多助。

看，这是你的，不是任何人的；入木三分，还是你的，不是任何人的。而这方为原创作品的一个起平线。

但不管怎么说，近四十年来，咱一直都是一个一流的江河诗歌崇拜者。有所证明，那大概在2010年某一时候，在网上搜到一个《太阳和它的反光》——全部文字并在了一起，这样咱用了不到半小时，即敲着回车键，一行一行，恢复了原貌。

时在1988年左右，一次在《山西文学》杂志社，诗歌组长潞潞把一份江河的手稿拿出来让我看，那是用钢笔抄在稿纸上的诗稿，一字一格，并且用的是楷体。

只能说，字写得好极了，是我所见到的最好的钢笔字——直至今日。只有敬慕。

之后，回想起江河这份手稿，（有可能是以偏概全吧），就对自己说：文字感觉好的，字也一定是好的，很好、很好的，反之，亦然。当然，这里可举的例子太多——那要从上古时数起吧？唯有不举。

再读江河《太阳和它的反光》中的两句诗吧：

端庄地站在阳光里有多好

蓬松地在风中流动有多好

（当年谢冕为其写评，也用了这两行。）

还有，《从这里开始》里的这一句：

每一个朴素的名字都是诗的标题

2012年9月，写于山西太原

2023年1月，修改于山西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