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

楚天遥

　　又是一年腊梅季。

这些天，小区30多丛腊梅，像是兑现什么承诺，怕误了吉时，忙不迭地从步道旁或楼栋边走出“深闺”。习惯晨起快步疾走的我，不得不停下脚步，找一丛就近的腊梅先睹为快。

足有一层楼高的这些腊梅，那一抹鹅黄，质感如蜡的花蕊，如仙女薄透的纱衣，散发出的阵阵梅香，更是香气卓绝，沁人心脾。

从枝叶间冒出丁点花苞，到满枝黄豆大的花骨朵，十来天就让冬日喜洋洋的，也就腊梅了。

此时要是有雪一起“化入岁寒枝”那就更美。都三九了，雪还没来，可能还是有关海拔与纬度的缘故吧。我不是雪，不够格去讲什么条件，所以是不请自来。

平日这时段，总能见到三五一群男男女女几拨人，或快或慢行走于小区步道，偏偏这个节令不见了踪影。莫非他们也是雪？

沉醉于道旁梅香，一些生命体的情状也不断浮现我眼前。比如小麦啊大蒜啊蚕豆豌豆啊，比如松鼠啊蛇啊蛙啊熊啊，它们要么暂缓生长，要么自个儿找地藏了起来。即使是平时听惯了的啾啾鸟语唧唧虫鸣，更是了无声息。忽然觉得这冬日就是一道坎儿，不是什么都能顺顺当当过得去的。

能够像腊梅和雪的好像不多。在秦岭、大巴山、武当山一带，梅和雪恍如超然于世外，非但没觉得有什么坎儿，还就专挑凛冬严寒“比武打擂”。

至于“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一类的古人评章，更是不往心里去，年年赴约“打擂”，乐此不疲，已然成了人见人爱的一道亮丽的冬景。

我尤爱这自然的时空互动。看到这场景，就仿佛看到万物有灵生生不息的神奇，无关岁月。每当这一季“赛事”落幕，也就是春风快绿江南岸时，腊梅所有花蕊便都零落成泥，雪也融化成水，又相互温润于地。或许这正是人们可感知，又直观又让人惊叹不已的“甘苦与共”“生死相依”。

不过，腊梅在重庆城，就很难得与雪有一回如此史诗般的时空互动，我也就很难见到一回那自然的神奇。近些年，还是乙未年那回见了就再没见过。记得那天是腊月十四，恰好是个周六，上午我开车和老婆孩子去公墓给岳父母上坟，路上突然飘起了雪，车开到目的地龙居山，山坡四周已是白茫茫一片。甫一停车，我正寻思怎样表达一下此景此情，一句“瑞雪兆丰年，父母也是仙！”忽从老婆嘴里脱口而出。后来有媒体报道说，那天重庆不少人驾车奔向南山或静观，只为看上一眼突如其来的梅雪斗艳。那年腊梅好像特别“欢喜”，只要一打开屋里小窗，我就能闻着梅香。

看来腊梅和雪也难天遂人愿，不大可能随地都“如影相随”。雪或因多几分白，不像腊梅那样好将就，没一定海拔和纬度不行，气温不低到位也不行。

还是腊梅善解人意！即使有人说“有梅无雪不精神”，也要打起精神，不遗余力，满足无花不欢的重庆人冬日也照样闻得见花香。正如我在重庆所见所闻，这些年，本来“欢喜漫天雪”的腊梅，尽管一片雪花也没见着，却也没让喜欢她的这些重庆人有过一次失望。一进腊月，你看那南山和静观，即便是星罗棋布的小区或公园，但凡有腊梅的地方，无不是花蕊竞放，花香四溢。

关注腊梅是退休以后。大前年，一日漫步小区，忽闻阵阵梅香，才觉冬日已深。想想大自然待我们真不薄，除了空气和阳光，连冬日也都替我们考虑了一束芬芳。

年轻时一根筋做事，压根儿不在乎什么花花草草。在关中平原和鄂西北大山深处那些年，每当腊梅金装登场，雪都纷纷飘来，我也懒得捧场去。不是我多有架子，“是根本不懂情趣！”老婆如今还这样调侃我。现在可好，过去不在乎的已成我关注的，过去忙活的也都快忘光了。

也许还是海拔与纬度不够限制了我的认知。一直以为习惯了苦寒的腊梅只属一季冬日，春日便是百花的海洋，夏秋则是作物收获的旺季。不承想，壬寅之夏，腊梅又让我惊奇。

这个壬寅夏日，重庆出奇的热，有地方气温都冲上45℃。像小区的天竺桂、女贞倒下几棵不说，连香樟有几棵也奄奄一息。

就在小区大大小小上百棵树都快撑不住的时候，一日，也是晨起散步，忽见一丛灌木格外郁郁葱葱，宛如“一枝独秀”。我上到跟前才发现是腊梅，再定睛一看，枝干上竟还生出两三节成对的新叶。如果不是那几棵参天大树倒下，腊梅这点绿怕是还没进入我视线，当然也无从知晓腊梅耐旱性还如此之强。

我在这丛腊梅前驻足了好一会儿。抬头凝视向上对生的一片片绿油油的老叶和几片嫩绿的新叶，我想腊梅这身绿，虽撼动不了几种灌木业已占有的绿霸王位，更不可与乔木类大树比肩，但蕴含冬日芬芳馥郁的密码，或许就在这不起眼的一片片绿叶里：一叶呈瑞，一叶报春；一叶安夏，一叶隐秋；一叶守拙，一叶抱朴……

把那些热闹的季节都让给那些爱热闹的花花果果吧，别忘了给冬日一段香就行。回屋我打开电脑，正欲百度东坡君与山谷君的窃窃私语，好似又听见这雪的呓语。

转眼冬深，闻见梅香才又想起。其实，腊梅何尝不是，又何曾忘记！

2023年1月9日重庆上游新闻《夜雨》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