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百日菊

二黑哥

疫情封控的第二周，窗外纯蓝的午后，正好可以望见小院里的百日菊，已经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

可是，我的百日菊们，终究还是错过了最好的开花季节。它们的花期一般是三至九月。

去年的第一批百日菊，开春后就播种了。花开最盛时，遭遇高温极端天气，太阳连续几十天不眠不休，炙烤大地，连飞翔的小鸟掉在地上也瞬间没了生命气息。百日菊无法迁徙，一天一天熬下去，最终没能活过来，独留满园的枯枝败叶。

待九月，天气转凉，终于下雨了。赶紧收拾平整土地，第二次撒下百日菊种籽。

小区的花工好心劝阻道，“妹子，这基本是在做无用功喔，季节过了，花开不出来的。”

我口里应着，心里想到，极限不止于极限，万一呢。

撒种的同时，还施下了浸泡多日的油饼，增加土地肥力。一切收拾妥当，手上打下几个血泡，没有一种生活是省力的。

像是要回报主人的期待，百日菊种籽迫不及待破土发芽，马不停蹄生长，一片叶子冒出土，几天后又一片叶子长成形，一株株小苗你追我赶似部队急行军。它们感应到了来自季节变幻的威胁。

一个月后，奇迹真的出现了。百日菊大器晚成，抢在严寒季节到来之前，袅袅婷婷地开花啦。橘黄、粉红、深红、玫红，像五彩缤纷的调色盘。长势好的植株居然有四五个花骨朵。

百日菊盛开的时候，正是疫情肆虐横行的至暗时刻。小区居民自觉宅在家里，天天做核酸，有时是半夜，有时是清晨，日子过得艰难焦虑。像是知道人间疾苦，百日菊更加勤勉的吸收养分，齐心协力开出各色花儿。阳光同气连枝，赶着为百日菊披上一层金黄。鸟儿也一群群飞来了，忙着在地里捉虫子。

花园里重新纷繁热闹起来。

百日菊渐渐有了人气，开始有邻居前来打卡观赏，慢慢的走过来走过去。喜不喜欢，由眼睛和心作主，透过严实的口罩，也能感受得出邻居们眼角眉梢处的喜悦。这份喜悦，抚慰人心，于主人，也是沉甸甸的收获，春华秋实，没有比花籽变成花园更欣慰的事儿了。

追溯我对百日菊的偏爱，有十年了。百日菊花期长，又不淘神，当初从老城搬过来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种它。恰逢当年风调雨顺，花儿长得葳蕤壮实，根本不需要打理，一簇簇一蓬蓬挤挤挨挨，像农村穿得大俗大雅赶庙会的媳妇儿，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南方天气好，直至十月份，百日菊才恋恋不舍谢幕。当时的本尊也如百日菊，青春正盛，男主尚有满头的发。

种百日菊的第二年，小苗疏密不一致，于是花了不少精力，给它们重新规划移栽，一株一株之间保持间距，排列得整整齐齐。看花苗孤单羸弱，甚至还剪了细细的竹子，给每株插个“拐杖”，将花苗和“拐杖”绑在一起。丫头吐槽这个场景，像黄蓉帮主借了我家院子，在召集丐帮开大会。

好心并没有办成好事，我这细致入微，却让花儿长得像赖茅。我明白了，花儿们也和人类一样，手挽手肩并肩，互相依靠，才能抵御严寒，群体性成长。

此后，种菊十年，花与人相亲，人与花相伴，早中晚看三次花儿，一次也不落下，和它们一起的时光，安静祥和，温暖从容。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富足的园丁。想必它们也都熟悉了我，这个缔造它们生命的人。不觉间，年龄已五十出头，男主云朵般的头发也没了。回首半百，人生呀，就是这一季一季的百日菊。

争气的百日菊盛花期一直延续到12月中旬。又过了冬至，腊梅沁人心脾的香气飘过来，花儿才渐渐褪色，叶子一片一片枯萎，枝干却站得笔直，它还在继续战斗，直至将凋零的花朵结成种籽，达到生命的紧实。是的，我懂，这份生命果实被我小心收藏了。明年开春，它们将像爸爸妈妈一样，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大自然就是这样，又冷峻又成熟，让生命来来去去，生生不息。

身边的芸芸众生，亦如百日菊，躲过疫情和经济下行的“寒冬”，虽风霜扑面，内心千疮百孔，却离苦得乐，向风而行，推动百业快速复苏。我的一个小姐姐从事服务行业，足足三年没有正常营业，走在破产边缘，出行也由豪车换成四万块钱的电动车。极幸运，企业活过来了。

还有少数顽强的花朵，坚守着属于自己的美丽。熬过了元旦，又即将春节，寒潮来了，气温断崖式下降，我的“花坚强”，苦寒铸风骨，不惧朝来寒雨晚来风，即使色度不再饱满，花瓣也残缺得不成样子，也努力的挂在枝头，母体孜孜不倦供奉养料，让人心生敬意。寥落亦风华，每一朵百日菊都是传奇。

这两天又大降温，窗外雪花纷纷扬扬。看到风雪中的花儿，想到一个问题，错过最美的季节生长，它们会不会抱怨我呢。

百日菊以风骨给出了最诚实的答案——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本文刊发在2023年1月《中国自然资源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