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5 style="text-align: left;">钟勋章</h5> <h5></h5><h5><font color="#9b9b9b"> 岁月是无情的萤火,在离开时总不忘带走寂寞的灵魂,</font><font color="#9b9b9b">待记忆化作秋梦时,就诗化成一个个光阴的故事……<br></font><font color="#9b9b9b"> ---题记</font></h5> 宾饯日月,朝暮轮转。眨眼就是一年。<br> 在漫长的岁月长河里,童年所留下的故事惝恍迷离,只有过年的情景,是心底永不褪色的记忆。<br> 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够吃上一顿肉。那个时候,盼着过年。进入腊月,每天都掰着手指头算,过年还有多久。那种虔诚的,那种迫切的滋味,如今想起仍然激情满怀。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坐落在高寒曼甸的一处洼地里,寒风冷月,冰封雪地,几乎冻僵了所有的生息。家家关门闭户,守着热炕,过起“猫冬”的日子。男人们除了推碾子磨面,准备好过冬的粮食,就没有什么活计了。有了兴致,便东家窜西家转,打天九、掷骰子、或吹牛皮,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争得脸红脖子粗,吵过了就云消雾散,并不影响彼此之间的感情。女人们守着火盆,唠家常,纳鞋底,缝衣服,拆洗被褥。东家长西家短,今年你家喂了多大一口猪,明年谁家女儿要出门子.....女孩子则围坐在一起玩嘎拉哈,一些不怕冻的男孩子们在雪地里打闹玩耍,冰爬犁、抽冰尜、抓麻雀、撞拐子。<br> 腊八前后,小村泛出独有的生机,杀猪的屠夫开始忙乎起来,今天在你家,明天去他家,手中的杀猪刀锋利无比,手法也很麻利,中午时分,猪肉就下锅了。按照老家的旧习俗,不管谁家杀猪,都要把各家各户的主人请来,就像结婚办喜事的“坐席”。你请我、我敬你,积蓄了一年的情感,全都炖煮在满满一锅杀猪菜里,经过咕嘟咕嘟慢火的燔煨,熬制成一锅水乳交融的情感老汤,热气腾腾,伴随着袅袅的炊烟,飘散着诱人的香气。<br> 小村在袅袅炊烟和退烫猪毛氤氲气雾笼罩下,宰杀猪的哀嚎声,呱哒呱哒的风箱声,见到生人的狗吠声,大人的说笑声,孩子们的喧闹声,叽叽喳喳的喜鹊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头上戴着皮帽子的、腰上扎着麻绳的、脚上穿着毡疙瘩的,几十号人早早聚拢在一起,拉家常、开玩笑,把平时缺吃少穿的愁闷忘得一干二净。宴席开始,年老的坐在火炕上,年轻人地下站着,吃猪肉,喝烧酒,划拳猜令,扯东唠西,比唱大戏还热闹。我们这些小孩子是上不了桌的,看着别人吃,自己馋的流口水,香喷喷的鲜美之气漫延迂回,萦绕鼻端,令人垂涎欲滴。眼看着满满一锅肉,都被吃光了,急的眼泪掉下来。“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过年”, 这些美丽的童谣,似乎也安抚了孩子们幼小的心灵,使他们简单的内心,寄予了一份美好的憧憬和奢望。 准备好了吃的穿的,还要预备一些做饭取暖的柴火。那个时候,满目萧条,光秃贫瘠的山背,能够砍到一捆柴谈何容易。清晨,迎着冷飕飕的寒风,紧紧跟在三哥的身后,走向离家四五公里外的大北山,人烟罕至的山坡下。太阳偏西,背上捆好的臻柴或骆驼蒿,吭哧瘪肚往梁上爬,就像压在身上的一座大山,越走越沉,汗水湿透棉袄,泪水模糊了脸颊。但心里倒是美滋滋的,仿佛承载着新年的希望,背负着母亲的期盼,看见了除夕之夜那盆冉冉的旺火,铁锅里翻滚跳跃的肉馅饺子。<div> 到了腊月二十三,便是进入过年的倒计时。小年晚上要给灶王烧香上供,把灶王的纸像点燃,送灶王上天,带上人间的故事,向玉皇大帝美言,祈求来年美味不愁,幸福平安。这种仪式也叫“辞灶”。过了小年,大人们更加忙乎了,扫房子、糊灯笼、做豆腐、撒年糕、蒸馒头。腊月二十九,煮上一锅猪骨头,节日的味道愈来愈浓,空气里弥漫着过年的香甜气。家家户户贴上春联,院子立上一根木杆子,上面挂上一个大红灯笼,把黯淡的村庄装扮一新,炊烟袅袅,喜气洋洋,带来了不尽的喜悦和希望。<br> 大年三十终于等到了。早晨起来,大人孩子都穿上新衣裳,已经上了岁数的爹爹,早早把小院子清扫的干干静静。三哥利用已经培育出来的大麦芽,做一些糖浆,我娘和三嫂开始忙乎一年中最丰盛的午餐。猪肉、鸡肉、豆腐、豆角丝,混在一起的大炖菜,类似内蒙古西部地区的肉勾鸡。还有酸菜炒肉丝、凉拌鸡胸脯、炒瓜条等几个副菜,这便是过年了的美味佳肴了。虽然简陋,既没海鲜,也没青菜,但那是世界上最好的美餐,现在想起来仍回味无穷。<br> 除夕晚上,还有非常庄重的仪式--请家堂。族人在长者的带领下,要去墓地将祖先的神灵请回家里过年。从高宗到祖父,在每一个坟墓前呢喃,“老祖宗、太爷爷、二大爷、三奶奶,子孙们来请您们回家过年啦”,然后回到早已准备好专门用于供奉家堂的房间,正面墙上悬挂起“家谱图”,俗称“家堂”。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已去世的宗亲名讳,按辈分由上到下、由左至右排列。桌子上面摆满各种供品,香火蒸腾,磕头跪拜,表达对祖宗的怀念、祭奠、感恩、传承,还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请回祖先后,还要在大门口横上拦门棍,挡住除自家祖先外的妖魔捣乱。直到正月初二,还是用同样的仪式把祖先们送回墓地。</div> 除夕之夜,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光,那一夜异常的璀璨。大人们忙着包饺子,准备迎接新年的菜肴。茫茫的夜空中,成了孩子们的天堂,我们族人家共有十几个孩子,每人提着一只小灯笼,尽情玩耍,那十几个小火球在夜空中闪闪咣咣,犹如一串灵动的神光,映红了圆圆的笑脸,点亮了稚嫩的心灯。我和家族其他孩子们比,发育不良,瘦弱矮小,但我的辈份大,他们都叫我小老叔,有几个大侄子要长我四五岁,也有跟我同龄以及比我小几岁的。当然,一起玩耍是不讲辈分的,我跟在大侄子后面,不小心被他绊倒了,鼻子磕破了,灯笼蜡烛熄灭了,外面糊着白纸也燃烧了,我哭着往家里跑,我娘听见后,赶紧迎了出来,“咋啦,咋啦?”我说被谁绊倒了,我娘又说“没事,没事,老侄儿少叔,打死也不哭”,进屋给我擦掉血渍,糊好灯笼,我又欢欢乐乐融入这帮小灯笼的队伍中。<br> 新年的钟声响起,小村开始沸腾。爆竹声声,火树银花,红红彤彤,夜色被朦胧的红光所弥漫,整个村庄笼罩在张灯结彩,普天同庆的新年气氛中。流光溢彩的烟花,响彻云霄的鞭炮,昭示着又一个新春的到来。我家小院燃起旺火,在夜色中闪耀着金色的光辉,火光升腾,暖意融融。驱走了严冬的寒意,兆示新的一年红红火火,执此祥瑞。因为家里没钱,买的鞭炮很少,三两分钟清脆的连珠炮,再加上十几个爆响的二踢脚,虽然响声短促,但足以惊醒沉睡的大地,犹如春雷穿越时空隧道,带着家人梦想投入新春的怀抱。<br> 鞭炮响毕,我娘跪在圣佛画像前,点上一炷香,烧上几张纸,俗称“发神纸”,虔诚信仰,思昭示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亦求神灵保佑,平安吉祥。我和我哥还有我姐,以及几个小侄子,跪在地上给我爹我娘,侄子的爷爷奶奶,作揖磕头,“爹娘、爷爷奶奶过年好”,老两口乐不可支,“起来吧,起来吧,咱们大家新年都好”。一家人围坐一起,开始吃饺子,唯独过年才能吃上的肉丸饺子,包含着劳动的收获,节日的温馨,家人的甜蜜,这种满满地幸福感,全都每包含在一个“香”字里,香喷喷的饺子,带来的不仅是嗅觉的香甜和愉悦,而是把过年的故事凝固成永恒的记忆。<br> 我从四五岁开始,一直到八九岁,年夜饭跟着我娘一起“吃素”,原因是我小时候,吃了肉馅饺子就会呕吐,我娘在“圣佛”前许愿,就跟着娘“吃素”了。如今我猜想,那一定是油腻过大,吃的过多,胃功能不能接受这么好的待遇。根据我家的祖规,吃完了年夜饭,要给族人长辈拜年,我们“钟”姓人家,在村里属于四世同堂的大家族。大人孩子聚拢在一起,有几十号人,孩子在大人们的簇拥下,提着小灯笼,在欢声笑语中,逐家拜年。按照长辈排行顺序,分别给“太爷太奶”“爷爷奶奶”“大爷大娘”“叔叔婶子”逐一磕头。嘴里喊着“晚辈给您磕头了”。将家风的传承,对长辈的尊崇,对新春的祝福,全部倾注在一拜一叩中。 <div> 大年初一,所有村民穿着节日盛装,扶老携幼,走出家门,以吉祥之语向对方祝颂新年,参加传统“迎喜神”民俗活动。把生产队的牛羊群赶出来,朝着除夕夜最亮的方位,燃放鞭炮,欢呼雀跃,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把牛羊赶往喜神的方向,祈求风调雨顺,六畜兴旺。紧接着家长带领小辈谒见亲戚邻里,挨家挨户为尊长们磕头拜年。那个时候,我最喜爱观赏年画和春联。记忆中的春联,都是自己书写,或者找人代写,我家的春联大多是出自堂叔之手,到了腊月,十里八乡、梁上梁下、自门当户、亲戚朋友,都请他写春联,他的书法功底可谓“矫若惊龙,怒猊渴骥”,妙笔生花,颜筋柳骨,行楷自如,给人一种岁月殷实的厚重感。自从我上了学后,我便自己写春联了。虽然从未拿过毛笔,只能比葫芦画瓢,写得歪歪扭扭,倒也不怕别人笑话。那时春联的内容,语言质朴,简洁,趣味,都是一些耳熟能详的句子。“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饶”,“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最有意思的是生产队大马车上那副对联,“远迎近送逍遥过,进退连还运道通”。这副楹联非常特别,不仅对仗工整,相互关联,而且所有的字都是同一个偏旁部首,形象生动,非常有趣味,凸显中华文化博大精深。</div> 我小时候过年,各家各户都要贴年画,即使生活条件再差,也会买两张年画贴在墙上,就和除夕的守岁、包饺子、放鞭炮一样被同等看重。有的人家,过年把年画贴上,过完年再揭下来,来年再接着用。虽然内容不变,但就是为了图个吉祥和新鲜,当然,更是为了省钱。<br> 正月初一,挨家挨户大拜年,我总是跑在人群最前面,进屋问好拜年,就赶紧进到里屋看年画,墙壁上张贴着如杨柳青印制的《富贵有余》《吉祥如意》《麒麟送子》,还有一些民间传说故事的年画,如《牛郎织女》《嫦娥奔月》《杨门女将》等,有大横幅,有小四扇。五彩缤纷,浓艳相宜。与茅草屋、土坯强形成鲜明的对比。那种明暗色彩搭配,那种简洁清新,生动热烈的水粉色彩,花草的形态,鸟儿的翅羽,人物的眼神,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让人感到一股吉庆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盯着墙上的年画,看得凝神痴迷,看得丝丝入微,思绪跟着嫦娥飞上天,跟着织女奔上月。看见“一代巾帼速点兵, 女将挂帅出辕门”大漠边关的战火硝烟。我完全融入在一幅幅年画中,被拜年的大部队丢弃,自己却神情纵横,无所不及,沈浸在色彩斑斓的世界,很是惬意。<br> 岁月缱绻,葳蕤生香。自从我长大离开家乡,回家过年,是一份悠久绵长的乡愁,是亲人团聚的怀恋。如一杯清茶,淡雅清香,韵味悠远。如一坛老酒,醇厚浓烈,酿成悠悠的情思,绵绵的乡情。过年的味道,似回家的号角声声在耳畔吹响。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吹来家乡春节的鞭炮鸣响,吹来故乡亲切的呼唤,呼唤着游子归来的脚步和风尘仆仆的行囊。腊月的故乡,更是身在异乡的游子,莼鲈之思,魂牵梦萦的美好期盼。 一九九五年春节,是我家团圆聚会的一次大联欢。在外地工作的四哥、四姐、二侄子,三侄子、小侄子、还有我,六家子人,从呼伦贝尔、平庄、经棚回到家乡,陪同八十岁的老母亲过年。在农村居住的三哥一家,准备了家乡的各种特产,我们也分别带回海鲜、新鲜蔬菜,各种水果,应有尽有。全家团聚,在祥和欢乐中度过一个现代的新年。<br>正月初一,为我娘庆贺八十大寿,族人和亲戚邻里,几十人欢聚一堂,四哥挥毫泼墨,在见方的大红纸上,写下刚健柔美的“寿”字,张贴在我家老房子的窗户上,大家合影留念,把一份福、一份爱、一份情、一份乐,所有的情感都包含在老娘的福寿里,融入在乡亲们的恩恩爱爱中,幸福绵长,亘古永恒。<br><br> “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在我心里,儿时的过年,四者俱全。好比鲁迅先生写到,“旧历的年底最向年底”,赋予了春节太多的内涵。许多文人墨客留下了诸多诗赋佳篇,“遥闻爆竹知更岁,偶见梅花觉已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暧入屠苏 ”,“守岁全家夜不眠,怀盘狼籍向灯前”。进入新时代,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整个村子旧貌换新颜,过去的茅草屋不见了,全都翻盖成大瓦房,村民们穿着打扮,由过去的大襟袄、大免裆,变成西服革履或夹克衫。除夕之夜,家家户户亮起电灯,全村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鞭炮声从晚上响到黎明。<br> 相比于过去,过年,也在传统与现代时空中魔变。现在,很多人已不再完全按过去的方式过年了,年俗相比过去已大有不同,“年味”在变淡,更多地具有了“现代化”的特征。自古以来,不管人们以何种形式来过年,团圆、喜庆、祝福始终是不变的文化内涵,年仍然是年。<br> 时光荏苒,往事如初。60多个春节像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记录着自己平凡坎坷的人生经历。无论何年何月,无论何时何地,每逢过年,故乡,是我依然的心念。我怀恋生我养我的那片黄土地,怀恋那个僻静遥远的小村庄,怀恋院外的那口老水井,怀恋为我遮风挡雨的茅草屋,怀恋忘不了的儿时记忆……<br> 这份千思万想的怀恋,终究成为忘不了,放不下,淡不了的永远!<br> 童年的年,令我神往,令我怀恋。<br><br> 2023年春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