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军区大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2px;">初春,我告别了战斗生活近半年的四道沟二连,告别了培养并见证我成长的连长、指导员、排长和朝夕相处的师傅雪岩及同年兵威明、红梅,小牟、小晶那段时间在浪头场站学习。离开丹东那天,心里多少有一些失落,可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又让我内心有些雀跃。和战友们告别并不似电影画面中那么悲伤和煽情,大家始终是微笑着挥着手告别。上了火车,随着轰隆轰隆火车向前方驶去,这些情绪都被丢到身后。火车在绿水青山之间穿行,晃晃悠悠,走走停停。丹东到北京沿途风景很美,透过车窗,可以看到蜿蜒清澈的野溪,看到山间森林蓊蓊郁郁,看到漫山青草生生不息。火车即将驶入北京站,车厢里大碴子味的东北口音变成清脆响亮的京腔,温度也明显升高不少,突然的升温让我有些不适应,身上热烘烘的,两颊赤红,刘海黏在前额,有点后悔临走时套了条秋裤。快下车,发现头发在火车上靠的乱蓬蓬,军装也坐的皱皱巴巴,显得土气和邋遢。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首长,瞬间有点不自信了,心里的不安和焦躁如野草般疯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2px;">到了北京站,一片混乱中,我随着人潮跌跌撞撞地挤到出站口,正在不知所措。只见一个身姿挺拔,面孔精神的军人站在出站口朝着涌出的人群张望,我暗暗猜想这是来接我的吧?踮起脚尖,努力拔高身体,朝他使劲挥手。他看到我,收起游移不定的眼神,冲着我微微一笑。我赶紧拎着行李费力地向他那边挪去,他迎上来,抢前一步,很绅士从我手里接过行李,边往外走,边问:"你是小田吧",我连忙谦顺地说:"是我",他说:"我姓王,叫我王干事吧,金秘书让我来接你。怎么样坐了一路的火车,很累吧,要不要去趟洗手间再走……"我明白他的殷勤周道不过是为了很好完成首长交待的任务,可在大机关磨炼出办事周道体贴的干练作风,还是有令人说不出的舒服妥帖。我们说着话就走到停车场,很快坐上了吉普车,和初次见面的人同处一个狭小的空间,多少有点尴尬。他很会聊天,一会问我适不适应部队生活,一会又问我功课复习的怎么样,他问一句,我答一句。为了避免冷场,我也努力找话聊,反复掂量,尽量选择自认为有深度的话题,聊理想,聊对于未来的规划,生怕露出破绽,被轻视。总之聊的都是我并不了解,不擅长领域的话题。甚至一度聊到了胡杨树精神,那时的我连胡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对胡杨精神的理解。都是平时从报纸、小说中看到内容,积攒起来,东拼西凑,转化成自己的谈资。多亏他的好涵养,我们的交流才顺利完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2px;">吉普车沿着公主坟,万寿路,玉泉路一路下去,可以看到空军、海军、通信兵、总后、炮兵、装甲兵、工程兵、铁道兵等司令部大院鳞次栉比,依次排开,隔一段就能看见代表着威严和神圣的持枪哨兵和出入的军车。还有透露着神秘和庄重的宏伟院门和深厚高墙。吉普车很快驶入风景秀丽八达处脚下的军区大院,依然是五步一岗三步一哨的森严戒备状态,充满威严和神秘。</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2px;">大院井然有序,宽阔笔直的林荫大道,一幢幢错落有致的楼房,吉普七拐八拐停到一个单元门口,王干事拎着我的行李,先我一步,快步上楼,走到一扇门前停下来,急促敲开了房门。一个貌美的女兵把门开了一条缝,探出半个身子,看见是王干事,略显矜持,然后冲着王干事嫣然一笑。王干事站在门口对她说:"唐菀,这位是小田,刚从沈阳军区调到北京,暂时借住在这,记得领她去食堂吃饭"。叫唐菀的女兵爽快的答应道:"好的"。王干事说完转身欲离去,突然想到什么,停下了脚步,回身嘱咐我道:"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有什么情况我会通知你的。"我赶紧回答说:"好的",他的背影迅疾消失在楼道里。我还窘在门外,门里的唐菀赶紧把我让进屋里。这是一个小两居,一个主卧,一个次卧,从床铺摆放整齐的内务上看,好像住了两个女兵。唐菀把我引到主卧,指了指里间对我说:"你就住这间吧"。主卧一分为二,间隔出两个房间,她示意我住里面的一间。我拎着行李快步进了房间。一想到自己的到来打乱人家日常生活,浑身不自在起来,回身抱歉对她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唐菀圆场说:"没关系的,原来有个老兵住这,她退伍后一直空着"。我环顾四周,房间已经被打扫干净了,仔细看还是可以发现一些住过的痕迹,墙上有女孩喜欢的明星贴画,窗台有没带走精致的小镜子。又和唐菀简单聊了几句,我就开始动手整理行李,铺床、叠被子、把衣服放到柜子里、擦桌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2px;">我就在政治部女兵宿舍安顿下来,每天不用出操,不用值班,不用开班务会,甚至不用去食堂吃饭,唐菀有时候会把饭打回来……突然从一种紧张而有节奏的生活里松弛下来,真有些不适应。生物钟依旧准时,6点钟就被隐隐约约的起床号叫醒,百无聊赖躺在陌生的床上浮想联翩,无所事事,也无从攀谈,感觉好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隐约可以听到隔壁的唐菀和另一个女兵叽叽咕咕的私语,听不清说什么,声音细小稠密。一会她们"咣"关了房门,楼道里传出高跟鞋急促敲打地面的声音,一连串地从楼上到楼下,渐渐消失。窗外有自行车骑过,吱吱啦啦的响声,悦耳清脆,我懒散从床上爬起来,趴在窗口看看外面的世界,只能看到一隅,有几只小麻雀在窗台边啁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来军区大院几天了,还没有好好逛逛院子,趁着太阳还没升高,我赶紧下楼。家属楼前几位老阿姨聚在楼头边看孙子,边晒太阳聊天,小孩子们互相追逐打闹,还有更小的则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几个老头在下棋,周围还围着比较相熟的,不仅看棋,还指点棋。走出宿舍区,走在大院里,看着院景,快乐的天性又回来了。天气宜人,阳光明媚的,院里的环境也是明媚的,树木修理的整齐有序,路边的花儿争芳斗艳,感觉大院面积很大,大到看不到边,好像没有止境。逆行的我碰到很多买菜回来骑着自行车的男女老少,他们表情是漠然的,万事俱不关心的样子。我在这漠然里是活跃的,虽然也不做声,心里却酝酿着去见首长的事。越接近政治大楼,林荫小道上来来去去见到的都是穿着军装的干部,他们或步履匆匆,或着有说有笑地在路上交流着,混杂各种口音,看着个个摩登豪气,神气活现,有点感觉自己就像一滴水淹没在了人海里,无法觉出自己的存在。不自觉就走到了政治部楼前,一栋很普通的制式楼房在绿树掩映下,却显得很神秘,首长、金秘书、王干事、唐菀都在这里办公吧,我暗想如果我突然出现,他们会不会惊掉下巴。想到这个画面,突然有点怯懦,我折返回原路,走着走着又不甘心,稳了稳情绪,径直返回,走进了大楼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在大院住了几天对周围环境越来越熟悉,食堂、礼堂、操场、游泳池、俱乐部、商店,甚至医院、邮局、储蓄所……有时候外出还碰到几个像白天鹅一样的女演员,估计是战友文工团的,她们如花似玉的容颜,轻盈灵动体态,擦身而过时让人忍不住一再回头张望。院里晚上操场会放露天电影,吃完饭人们拖家带口,拿着马扎儿或小板凳,围坐在银幕的正反两面,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些战争片、反特片以及译制片。我呢,也会挤进人群看露天电影,国产片大多是八一电影制片厂出品的电影,我对这些影片的剧情早已烂熟于心,但依然耐心地把影片看完,然后借着皎洁月光,返回宿舍,躺在床上依然沉醉于影片的跌宕起伏中,想着“阿辽沙”、“娜塔莎”……</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2px;">唐菀每天忙忙碌碌,几乎见不到面,即使见到面也没有过多交流。不过经过几日相处对她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了,她是山西太原人,86年兵。感觉机关兵比起野战部队的兵作风要松散稀拉不少,很少见唐菀她们出早操。她回到宿舍会找另一个短发的女兵聊天,分享近期电视剧里精彩内容,谈论西单哪儿新开了一个服装店,衣服如何时髦,石景山有个音像店,里面卖的磁带都是最流行歌曲……我就是静静听着,插不进去一句话。我的骄傲,也让我不想主动插入她们的谈话。被排斥在她们谈论的那个精彩世界之外,还是觉得孤独烦闷,我那颗活泼跳跃的心无处安放。陡然怀念起大东北热情似火的同学、战友,还有凉爽宜人的天气。有时候我望着明媚的窗外惆怅地想: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什么时候才能去军校补习班?为了打发无聊日子我就给父母写信,给同学写信、给战友写信,给所有我想念的人写信,措辞恳切,热情洋溢。沉浸在笔耕之中,让我暂时忘掉孤独,全神贯注的我就是一个作家,一个用句审慎的作家,多日的焦躁敏感在那一刻消失不见。写完信,我会认认真真在信封上贴上5角钱的邮票,把我的心情一封信一封信投递出去,情绪抒发完,渐渐自如了,心情明显愉快几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2px;">在以后的很多年里,偶尔会想起在军区大院几日短暂的生活,就会想到那个叫唐菀傲气的女兵。夏日的午后,她穿着短袖制服,身上洒满碎金般阳光,婷婷袅袅从政治部前那条马路林荫下的光影之中向我走来,在阳光的照射下她的皮肤显得洁白细嫩,人带着光芒,散发着一种很洋气,很时髦,带点诗意的美,就像军区大院一样傲气,神秘,高不可攀。</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沙河军校培训班</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突然被通知去沙河参加军校培训班,几经辗转到了沙河。进了培训班教室,一路颠簸总算安定下来,坐了一阵子才缓过劲来。环顾一下,教室里课桌一张挨一张,密密匝匝的,坐满了人,男男女女少说几百人吧,心想这些都是我上军校的竞争对手。教室很大,乱哄哄,简直像个菜市场,男兵女兵在下面随意说笑走动,完全没有上课该有的样子,和高三补习班的学习氛围完全不同。面对这样一群不守纪律的学生,老师置之不理,不闻不问,依然淡定在讲台上讲他的课。我被安排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嘈杂声让我完全听不清楚老师讲什么。前面高高低低男兵女兵挡住了我的视线,黑板上的数字模模糊糊,影影绰绰。心里忽然有点焦急,我来的晚,课程进度赶不上。现在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清,马上就考试了,我该怎么办呢。这次学习对于我来说是很难得机会,是人生的转折点,考不上军校,今后面临无法安置就业,顶多草草在部队干几年,然后再回到偏僻的家乡当待业青年。无论如何都必须考上军校,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途径可以改变命运。焦虑归焦虑,有时候想想自己还真是没心没肺。开始还对自己说,要努力努力,在教室里全神贯注、正襟危坐了一会,就心不在焉了,低头鼓捣鼓捣笔,再搞搞点小动作,和同座小声搭几句话,一天就过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的同座叫杨建,样貌平凡普通,同年兵,东北营口人,恰巧她也是刚刚从军区大院来培训班的。相似的经历,让我们两个生出投缘之感,很快在这个学习班里结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补习班大概几十个女兵,分别住在几间不足30平方米的破旧平房里,睡的是如今在城市经常见到的农民建筑工睡的那种再简陋不过的大通铺。如果全宿舍的人齐刷刷一字儿排开,几乎连翻身的空都没有,只能像植物人一样躺着别动。现在回想起来沙河生活很艰苦的,可那时候并不觉得苦。年轻的时候不怕生活的苦,就怕精神孤寂的苦。好在在这陌生的环境里有杨建这个朋友,她质朴敦厚而又世故精明,相处起来温暖随和。我们相互鼓励帮助,一起出早操、上课、打饭、睡觉、撒欢聊天,小姐妹在一起,真心对真心,虽然真心是平淡的真心,之前寂寞孤独感消失不见。她比我早来培训班几天,知道不少学习班的内幕,那几个女兵很有背景,父亲或亲戚是军区某部的领导。谁的姐夫是几分部领导。谁和谁在谈恋爱。班级里特别漂亮的女兵皮肤之所以白皙光洁,是因为她喜欢吃肥肉。学习班有的女兵为了变美,真的效仿她吃肥肉。说实在,那阵子资讯有限,很多人又不肯动脑筋,对美的追求,有点依葫芦画瓢的意思……她用实事求是的人生热情,用心传播着这些八卦消息,很快我就对培训班的情况有了大致了解。总结起来班里认真学习的人很少,来混日子的人多,大多学习成绩普通。一般来说,女兵考军校相对男兵来说,考学难度更高,竞争力也大。军校招生女生的名额很少,女兵考军校分数比男兵要高几十分才能够成功。其实女兵考军校更多时候不是看考多少分,而是看报考人数中排在第几名。这就间接导致女兵考军校是难上加难,必须付出十倍的努力,总之成绩分数越高越好,这样才有可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搞明白班里情况,心里有谱了,学习劲头十足。再向老师请教问题,也没有顾虑了。有次数学老师出了一道数学题,我不觉得难,很快就做出来了,给老师看,老师很吃惊,当着全班同学说:"班里总算来了一个好学生"。实在没想到像我这样在高中从来都是被别人绝对碾压,在这居然能算是优等生。这个夸赞让我心情大好,再做代数几何竟然也能从中找出乐趣,前段时间被摧残的自信慢慢又回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来培训班一个星期,我的朋友圈没有任何拓展,邻桌在我没帮她解答数学题之前,我们关系是僵持着,几乎不说话,只知道她叫张志红。她老是摆出一副冷冰冰,凡人不理的高傲样。我内心也有点小骄傲,也不想放下身段主动和她说话。其实刚到班里,我就注意到她了,她不是特别漂亮,胜在身材高挑,气质出众,长像属于挺高级的,小方脸,面部轮廓硬朗,皮肤有点黑,眼睛很有特点,吊眼梢,眼周有自然黑晕,像是涂了厚厚的眼影,显得眼睛很有神采。她很在意自己的形象,每日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她不说话的时候气质清冷,一开口就没那么高冷,甚至有点热情大方,尤其在请教问题的时候,她的大方里还有了一点谦逊和腼腆,是楚楚动人的。她饶舌的湖北普通话,也挺显得与众不同,带有别样的情调。她同桌是一个精瘦精瘦中等身材的南方男兵,五官端正,面侠无肉,尖嘴猴腮。感觉人很虚伪,爱耍小聪明似的。这都是我的主观感受,记忆里没和他说过话,也没正视过,全部是观其行,察其言,这样得出的结论未必正确。我和志红后来熟了,给男兵起了外号叫希特勒,聊起他,都用希特勒代替,希特勒考上学了吗?希特勒分哪了?希特勒在部队干得还好吗……上课的时候我用余光常能看到两人在眉飞色舞的窃窃私语,希特勒说的神采飞扬,志红笑的花枝乱颤,希特勒对志红是殷勤有加,上课递纸,下课打水,隔着过道都能嗅到暧昧的气息。估计男兵在男多女少军营见女兵的机会很少,何况是个美女女兵,能感觉到希特勒已经被志红迷的七荤八素了。不过,希特勒和志红的缘分随着补习班结束烟消云散了。我和志红的缘分却刚刚开始,之后我们很多人生轨迹重叠在一起,我们在思想上有很多契合点,生活方式和态度不尽相同。我们都喜欢像风一样自由的生活,天马行空。她很享受在城市气派的写字楼里工作,出入于星巴克和三里屯酒吧街等,穿着个性服装,优雅喝着咖啡,品着淡茶,读着张爱玲和王安忆的小说,听萨克斯和蓝调。相比小资生活,我还是更喜欢市井气,朴实清淡的生活,比什么都治愈。那些努力向上不逃避生活的人,虽然平淡无奇,确发着光芒。</span>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知不觉就到了军校考试时间,我也准备七七八八了,可是老感觉准备的不太充分,老怕考不上,只能安慰自己顺其自然吧,没有人规定一个人必须上军校才能获得幸福。6月中旬迎来一年一度的军校考试,既期待又恐惧,既焦虑不安又兴奋紧张。考试的这天,不到考试时间,人就从四面八方涌向考场,把几个大教室都坐满了。大门口渐渐没人,安静了,我坐在教室里,最后一次清点考试用具,钢笔,铅笔,橡皮……事无巨细。不允许自己在紧要关头有疏漏,常用的笔还特意在草稿纸上画了两道,确认墨迹流畅才放心,教室开始发试卷了。我和杨建一个考场,座位挨着,她在我前面。拿到试卷一看,感觉整体而言考题难度适中,比模拟题要简单许多,个别题目很灵活,答起来相对比较轻松。考场监考不太严格,杨建频频回头看看我的考卷,我真怕监考老师把她清理出考场,好在有惊无险。几科总算答完,我如释重负的走出考场。紧张的考试结束了,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了。我和杨建一身轻松回到宿舍收拾行李,互留了联络方式,她回原单位,我要去我的新单位268医院报到。我们就在宿舍门口乌央央人群里分了手,我先走,她后走。我走了几步,忽听有人高声喊我,回头见是杨建,她还站在集体宿舍的门口,在喧闹与嘈杂中,冲我扬手道:"再见!"</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268医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去培训班之前,军区王干事先带我去了趟268医院报到。268医院主要治疗银屑病,位于门头沟妙峰山拢驾庄村,地处崇山峻岭之中,远离了市区,相对偏僻,很适合病人休养。医院西边有永定河穿过,医院依山傍水,环境静谧清幽,空气清新。院里一步一风景,一景一感叹,第一次到医院感觉不像是医院,倒像是园林公园。整个医院被郁郁葱葱的植物环绕,古木参天,遮天蔽日,鸟啼蝉鸣,蜓飞蝶舞。假山、奇石、回廊、小桥、亭榭等景观充斥着医院每一处角落。秀美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灵动的小桥长廊,九曲通幽。</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医院干部科接待我的干事也姓王,中等个,声音稍细而柔</span>,<span style="font-size:22px;">阳刚少,阴柔多。双眼皮好像是刚割的,又假又肿,在略显清淡的五官里很突兀,使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怪异,那个年代男人做美容手术还是挺少见的。看到军区王干事,他满脸堆笑,赶紧起身相迎,听他和军区王干事说话,好像是旧相识,同在一个军区政治部系统工作,上下级关系,彼此应该是十分熟悉。医院王干事很热情帮我办理完各种入职手续,尤其在军区王干事面前,表现的和蔼谦卑、恭恭敬敬。能在部队机关尤其是人事科工作,大多都是人精,他们最懂得把握分寸。要是平平庸庸,不会察言观色从基层也混不到机关来,或者在机关也不能长久。</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等我考学回来,再到干部科找王干事报到。他又换了一副面孔,机关的人差不多都这样有着两套面孔,至少两套面孔,或是领导前一套,群众后一套;或是私下一套,公开一套。他用居高临下的态度扫了一眼我,没有说话。我僵在原地,尴尬地看着他忙碌。双眼皮恢复的差不多,自然到好像天生就是又宽又厚的大眼睛,不过低垂看东西时还是能看到疤痕,整个人的气质形象因此提升了不少。只见他不紧不慢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才抬起眼皮,用那双炯炯的大眼睛盯着我,冷冷问:"你就是上次军区王干事送来的兵吧",我连忙点头答到:"是"。他迟疑了一下又问:"你的考试成绩什么时候能下来",我不解答道:"不太清楚,估计半个月左右吧"。他锁着眉想了想片刻说:"先不安排具体工作,2号楼有个空房间,你先住下"。他可能考虑我是军区送来的兵,还特意给我分了个单人宿舍,距离女兵集体宿舍很远。我真想说我怕孤独,喜欢热闹,不想住单间,又不好意思拂了人家的好意,只能顺从人意。临走,我连声讨好的说:"谢谢,谢谢王干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医院本来就在山沟沟里,与世隔绝,我又是单间,在医院偏僻的角落,更是难见天日。单间的优点是关上门,就是一方小世界,天地任逍遥。缺点是没人说话,自我囚禁,刚住进去图新鲜,每天睡到自然醒,可以做想做的事情,好像也没有想做的事情。闲了煮包方便面,一边吃,一边推开窗远眺,妙峰山清晰可见,不远处的树莺、杜鹃在枝头间灵活的蹦来蹦去,再欢叫几声,展开翅膀,轻盈地划向蓝天。为了打发大把的时间,吃饱喝足,我就独自一个人沿着永定河的散步。永定河水挺湍急的,蜿蜒向东流淌着。路上常会遇到几个泡病号的男兵,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嘴上叼着烟,漫不经心吐云吐雾,一副军纪风纪不整的屌兵模样。女兵要是从他们身边路过,他们总要暗搓搓瞄你几眼,夹枪带棒说几句阴阳怪气的难听话。我一般看到他们,远远绕道走开,尽量避开这些瘟神。越往山里走,景色越美,常常会见到一群不知名的小鸟,时不时从路旁跳出来,旁若无人觅食,花随风落,叶随风摆。到了傍晚会看到一轮巨大的红日冉冉地沉入山谷里,医院、村庄和连绵山脉并列在晚霞飞舞的天幕里,渐渐暮色像烟一般罩住大地,有点诗意的浪漫,很让人心醉。医院周边的景色虽然很美,看多了,也觉无聊无趣,每天好像从一帧帧明信片前走过,它的美不胜收和我毫不相干,只剩下深深的寂寞孤独。</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到了晚上,宿舍像是被关了静音,没有喧嚣的汽车声,没有吵闹的说话声,甚至走廊里连稀疏的脚步声也没有,安静的让人压抑窒息,甚至有点恐惧。有时候人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鹅黄的路灯熄灭,一片沉重的深不见底的黑从远处的山那边压过来,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不免盘算起来,万一成绩出来之后,没考上该怎么办?就留在这大山里?要是考不上真还不如留在丹东呢……等待军校成绩的煎熬,再加上对医院新鲜感消磨殆尽,剩下的时间,度日如年,数着分秒过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段时间我最喜欢去地方就是食堂,热闹,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到了饭点,食堂里聚集了很多人,排队打饭的队伍里长相漂亮的,亦或者是帅气的,会在我的心中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而一些长相非常普通而平凡的,虽然淹没在人群里,看着也让人欢喜。一天我猛然在食堂长长打饭的队伍,看到培训班那个吊眼梢女兵,她穿着医院女兵最流行的"制服裙+T恤",衣着简洁大方,制服裙改的过膝,本来高高的个子更显高了。脸上的妆容非常精致,昂着头鹤立鸡群站在打饭的队伍中。显然在队伍里的她也看到我了,不觉一愣,然后她隔着人群冲我一脸灿笑。这笑容我后来常见到,在学校上下楼和人打招呼时,去自由市场和人砍价时,见到老熟人,常能见到她这样堆起满脸敷衍的笑容。实在没想到和她是一个医院,会在这遇见,我打好饭,找到一个没人的饭桌前坐下,她紧跟着端着饭盒做过来。她吃惊说:"没想到你是我们医院的,在培训班你和杨建天天在一起,我还以为你和杨建是一个部队的。"我笑着回答道:"我也没想到咱们是一个医院,我和杨建也是在学习班才认识的。"她接着问我:"你是空军调过来的吗。"我疑惑的反问:"你怎么知道",她说:"你穿着空军蓝色制服裙。"我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到现在还没通知我领陆军制服,只能穿空军的制服。‘’她又问我:"你现在住哪里?我怎么没在宿舍看到过你。"我茫然的道:"我真不知道自己住哪里,只知道位置很偏"。我大概描述一下,她略带羡慕的神情说:"那是干部宿舍,住的可是单间……"因为有培训班的基础,我们俩交流沟通很顺畅,边吃饭边聊天。志红的主动热情,把我的话匣子打开了,心情也变得明快了许多,细数来268这些日子,几乎没有好好交流过,终于遇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来,我们在食堂碰到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外表很酷,行事干净利落,有点特立独行,不太容易与人相处。平日很少看到她和别的女兵结伴,总是独来独往,只是偶尔能看到她在排队打饭和某些女干部兴致勃勃的聊天。我们关系仅限于在食堂一起吃饭,更进一步交往是在军校考试成绩出来后。期间杨建很兴奋通过军线给我打来电话,用最简洁语言兴奋的告诉我,我们两个人都被军医学校录取了,我的成绩远远超过录取分数线,如果报考医大,分数也够,可惜我们当初报考的就是军医学校。她叔叔是军区某部部长,这个消息应该是准确的。在电话里,我们用热烈的语言表达喜悦和今后一起去军校的规划。很快政治部王干事也正式通知我被军校录取了,没有太多的兴奋,感觉是顺其自然的结果。知道消息后我和志红在食堂遇到,我假装漫不经心问她:“成绩出来了,你考上了吧”,她回答道说:“嗯,我过了”,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她带点自豪说:“咱们医院好像就咱俩考过了”。一想到日后我们俩就是同学,忽然滋生出一种亲近感。此后我和志红的往来逐渐频繁起来,知心和贴己话也多了。跟她相处久了,发现她人品很好,三观正,勤快能干,表面的孤傲,其实不过是抵挡内心的软弱、空虚罢了,自己给自己壮胆。她老是搞不定自己阴晴不定的情绪,每逢此时,她撇撇嘴,以示对人或事的不屑。她有点文艺腔,喜欢追逐风雅,一辈子渴望成为才学渊博的文化人。她认为唯有读书做学问才是世间顶级的事儿,嘴上虽能和普通平庸的人寒暄几句,骨子里瞧他不起。我有时候无意间流露对某些问题的一点点见解,她会真诚对我说:“你挺有思想的,和那些俗气的女兵不一样”。由此,一股自豪之感由腹内直冲头顶,迷失在她随意的表扬里。我想她是有眼力的,也是真的欣赏我,渐渐将她的善变忘得一干二净,我们之间的友谊迅猛发展。</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268医院地处偏僻,没通公交车,只有周末才发班车到北京市里,干部每个礼拜可以坐车进城一次,战士两个星期才能坐一次班车。医院没有服务社,只能去旁边小村庄里的供销社,买些日常生活用品。如果有急事进城,只能搭车,搭公路上送煤大卡车、搭首长小轿车……来医院久了,发现医院的女兵穿着挺时髦摩登,便服上衣配制服裤子或裙子,这种穿搭舒适随意。虽然只是上衣不同,没有了统一着装,人也拉开了层次。都挺花尽心思打扮自己,会暗自攀比谁的衣服、鞋漂亮。在那个匮乏生活情趣的年头里,鞋上的小花头,上衣小点缀,只须小小一点变化,便会在人群里焕发出光彩。我一件便装也没有,一直穿着空军蓝色制服,正处在敏感和害羞的年龄,总感觉别人投来诧异的眼光,我受不了别人看乡巴佬那种占绝对优势的神气,受不了那种傲视。一个周末,我独自做班车进城买衣服,一到西单,繁华扑面而来,银色冷光的豪华大厦,四处弥漫着“炫酷”的时尚元素。心里不得不折服,大城市是好,是先进,是优越。百货公司里有最充裕、最丰富的商品。街上人们穿的是最时髦、最摩登的服饰。虽然囊中羞涩,但这一点儿也不妨碍我逛商场的积极性,逛得很仔细,几乎不放过任何一家商铺,从中精心挑选款式时髦,价位又能接受的服装,最终我选了一件淡蓝色无袖上衣,上半截是镂空设计。出了商场,才知道都逛到下午了,虽然累的精疲力竭,可对生活的热情和希望又回来了,顿觉外面蓝天红日,微风拂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8月底的门头沟很宜人,天蓝地绿,一点也不躁人,我都有点喜欢上这里了。距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那段时间我和几个女兵被安排到医院食堂帮厨,在班长的指挥下,我们在后厨干些零散的体力活,摘菜,洗菜,揉面,擀饼,淘米,打理地面卫生。老兵干的都是技术活,比如炒菜,这活都是当满一年的兵,班长才会让她们上手。班长最得意的是他的刀功,他切的肉片均匀而薄,他常拎着刚切的肉片向我们女兵炫耀:“瞅瞅,这才叫刀工”。在后厨混熟了,可以开小灶,老兵会做我们喜欢吃的菜,然后我们可劲地吃,我们大有乐不思蜀的倾向。没几日,肉眼可见,皮也白了,脸也胖了,身子也壮了,气色也好起来。我那时才认识到劳动人民为什么总是那么乐观那么豁达,因为整日劳作使他们不被思想所困扰,他们从不苦思苦想,也没有力气在劳作之余钻牛角尖。我原先觉得干体力活人可怜,自从帮了厨,却悟出他们才是真正活得如神仙。觉得他们可怜的人倒更可怜。闲暇之余我在为开学做准备,整理现有的,淘汰不用的。那段时间挺流行烫发梢和刘海,觉得卷卷的能增添很多女性妩媚。电视里女主角刘海辫梢也都是带卷,我也想试试弄个那样的头。于是就用烧红的铁钳子稍稍烫了烫,伴随着“嗤嗤”声响和一股烧焦毛发的怪味后,辫梢和发尾真的马上卷起来了,我煞是惊喜,感觉自己也成了电视剧的女主。每个人的人生剧从序幕开始,但序幕还不是高潮,期待人生高潮剧,静等开学。(未完待续)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张志红,表面上她是一看就透的女孩子,姿态大方,谈吐聪明,直爽善变,善良热情。</span></p> <p class="ql-block">照片背后的留言,感情真挚饱满。</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1990年我和志红参加学校组织的西柏坡参观学习,同学给我俩抢拍的一张合影。她个子很高,这张没显示出她身高的优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13年,清明假期,我们重回实习的天津254医院,在马场道五大道风情街游玩随手拍的。她说自己不上相,没拍几张照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近期志红在武汉江边吹风的照片,她的容貌很深邃,脸型棱角分明,很有欧美风的感觉,整个人浪漫随意。天津实习那年我们常会一起沿着海河边遛弯。</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