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而能健，俏而能厚——溥儒拍卖作品欣赏

花咪鼠

溥儒，字心畬，号西山逸士、羲皇上人、寒玉堂为其斋馆号，爱新觉罗氏，清道光皇帝的曾孙，恭亲王奕䜣的次孙，贝勒载滢之子，末代皇帝溥仪的堂兄。辛亥国变后改姓“溥”，世以旧王孙溥儒称之。一生经历人世沧桑，前半生从恭王府到隐居西山，纵览群经而深晓微言大义，饱读诗书而才高德备，后半生出山入世，避地海滨，著书立言并以书画谋生。所学贯通六经，精通百家，诗书画艺举世宗仰，与张大千齐名世称“南张北溥”。

溥儒（1896-1963）

清末光绪22年生于北京恭王府，生长、生活在史无前例的改朝换代大动乱——中国由数千年帝王制度转变为新民主制度，国际上无论是人文还是科技均处于巨大的变革时期中，如第一届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在雅典举行、清廷开建现代官方邮政、上海徐园首次引进西洋电影放映。溥心畬在此风云际会的时代背景下出生似乎早已暗示其一生的不凡。

王府子弟生活环境优渥，贵胄教育精博完粹，家藏书画名品更能供其临摹学习，如唐代画家韩干创作的《照夜白图》和陆机的《平复帖》。加以天资颖悟，髫龄之际即有神童之誉，诗书画俱佳且功力卓越，是20世纪公认的学者、诗人、书法家，以及文人画继往开来的代表人物。他认为，绘画艺术的背后是文学、国学和修养，否则只是个画匠，不具空灵、不具内涵、不具韵法。

溥儒以“北宗”山水画驰誉画坛，他大多数山水画的构图可明显看出是从南宋的“边角”之景变化而出，皴法也多用斧劈、钉头，然而他的画中大块的侧锋斧劈皴较为少见，画面所体现出的是一股和谐宁静之气，设色淡雅，意境悠远而耐人回味。

壹

「春山幽居」

题识:

临水谁居此，应知采蕨人。闲与白云游，抱璞返其真。吟啸生寒风，长为葛天民。心畬。

钤印: 溥儒

出版:

1、《瀛海埙篪:吾师溥心畬旅日逸品集》，第 171 页，文物出版社，2010 年。

2、北京市文物局《收藏家》杂志第 283 期(2020 年底 5 期)，第 97页

3、《今日财富·中华古玩》杂志，2021年第1期，第47页，第51页。

展览:

1、瀛海埙篪—吾师溥心畬旅日逸品展，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2010 年 9 月 15 日-21 日。

2、明月入怀·纪念溥心畬诞辰 125 周年展，天津美术馆，2021 年 5 月 9 日-25 日。

说明:

溥儒弟子李傅铎若旧藏。李傅铎若女士 1955 年与溥心畬在东京相遇，拜入其门下，随侍左右一年有余，直至溥氏 1956 年初夏返台。此期间溥心畬对这位学生爱护有加，日日授以书画诗词，并屡屡以书画相赠，以便李氏临习揣摩。1956 年溥心畬返台，后李氏辗转赴美，从此师生天各一方。

操控毛笔以写出各种字体的书法训练，是掌握绘制山石、树木、树叶和其他元素的基本功。溥儒曾向其旅日时门生李傅铎若传授勾画山石轮廓的要诀时曾解释道：“中国画主要依赖线条和笔法。我画画写字用的是同一支笔。好的绘画需要平衡协调。一幅画中，线条的笔法与色彩相协调。笔法是结构，是画之【骨】；色彩则是画之【肉】。”

李傅铎若家族及与溥心畬关系

满洲富察家族的李傅铎若

李傅铎若是满洲正红旗人，满姓为富察，汉姓为傅，祖父是傅瑞卿，从晚清开始就是民选的直隶省谘议员，是思想开放、主张维新、极具西化的学者，也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 ，很早就和司徒雷登（美国传教士，燕京大学创始人，曾任美国驻华大使。）结识，与溥心畲有很深的交情。父亲是傅泾波，1924 年毕业于燕京大学政治系。1946年7月司徒雷登被任命为美国驻华大使，傅泾波以大使私人顾问的名义，在大使馆协助司徒雷登工作，1949 年傅泾波前往美国， 一直跟随司徒雷登 44 年。丈夫是李文翰是1949 年前著名的金陵神学院院长李汉铎博士的儿子，曾任美国商务部东亚与太平洋区科技项目主任，是中国最早在大连中美合办的MBA 项目美方的负责人。1949 年3月19日， 李傅铎若和李文翰于南京美国大使馆，在司徒雷登的主持下举行订婚仪式。

此幅《春山幽居》是溥儒最拿手的青绿山水，从山的皴法到点苔的画面是他独特风格的体现，虽师古而不泥古，轮廓线条简略，由色彩造型，少即是多。染色谨慎，画面令人愉悦。青绿敷染山石凹凸的丘壑，画面笼罩在柔和的薄雾中，气韵生动，使人联想到活力并且可以呼吸，表现出自然生长的动势，清丽幽远。

1955 年秋，李傅铎若和溥心畲在东京合影

溥儒是李傅铎若祖父傅瑞卿的旧友，小时候就见过溥心畬给她祖父画的山水扇面。铎若在一次采访中回忆道: 1955年溥二爷来东京办画展，是我主动要和他学的。我说我是傅瑞卿的孙女。溥先生说:“喔，你是“祥二爷”家的孙女，没想到咱们在这儿见着，你想学画，明天早晨到我暂住的地方来，带点儿你画的画来”。那时候我祖父的朋友都叫他“祥二爷”。接着溥先生又特意说了一句:“我不知道能在东京住多少日子，明天早上你一定会来”。这几句纯粹的北京话使我感到无限的亲切与诚恳。溥心畬老师教别人都是一群人一块儿教，对我是就我一个人，他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他一边画一边讲，还嘱咐我别这个耳朵进去，那个耳朵出去。从 1955年到1956 年我几乎每天都去，一直到他回台湾。

傅铎若和李文翰在司徒雷登的主持下举行订婚仪式

左起：李汉铎、李文智(李妹)、李母、李文翰、司徒雷登、李傅铎若、傅履仁(傅弟)、刘倬汉(傅母)、傅泾波。

溥心畬在日本期间一年多，并非是自我流放，也不是逃避现实，而是对在台北无法躲避的家人不和谐烦恼的一种解脱。因此，溥心畬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可以说既是人生历程中最快活的时期，也是历史生涯中的顶峰时期。溥氏留居日期间虽生活清贫，实是得以远离台湾政治与家庭的纷扰，在安宁平和中潜心于艺术创作和教学，因此，此作品流露出的专心、纯粹和安逸的气质，清心愜意，卓尔不群。

李傅铎若精心收藏溥氏遗墨逾半个世纪，直到2010年在北京举办“瀛海埙篪—吾师溥心畬旅日逸品展”，并由文物出版社出版同名作品集，才得以领略溥氏旅日艺术面貌。

出版：《瀛海茭篪—吾师溥心畬旅日逸品集》

溥儒的绘画题材广泛，妙趣横生。山水、人物、建筑、动物、植物、神话故事等皆可入画，无不包含。有的作品取法古人，延续了中国文人画的精气神；有的作品尺幅不大，但纳天地于方寸之间；更有的作品形式看似传统，但内容融入了诙谐生活的一面。他享受于诗词对句中的和谐与平静，这也正是绘画美学的特征，曾自述：“当时家藏唐、宋名画，习之甚久，进境极迟，渐通其道，悟其理蕴，遂觉信笔所及，无往不可。“

山水用笔的各种书法熟练后，其他的画就变得容易了，包括处于不同生长阶段和不同自然环境中的树木。根据树枝树干的不同类型，添画各种树叶与砾石山岩加以组合，结合建筑描绘出空间感的场景，且每个物体都有其焦点。以淡淡的远山为背景，通过层层耐心渲染，方能营造出诗意盎然的气氛。

贰

「云气生虚壁」

溥儒 《云气生虚壁》

镜心 设色绢本

15×7.9cm

题识：云气生虚壁 心畬

钤印：溥儒、抱经

出版:

1、《中国近代名家书画展览》，图17，澄心斋画廊，1980年。

2、《播芳六合·西泠印社中国书画名家精品展作品集（六）》，第90页，西泠印社出版社，2020年3月。

展览：明月入怀·纪念溥心畬诞辰125周年展，天津美术馆，2021年5月9日-25日。

出版物封面及内页

溥儒 云气生虚壁

观这幅《云气生虚壁》，笔法松弛有度，墨法浓润热烈，颇有溥二爷的作画气质。古树环绕，建筑庄严，高仕悠坐其中，看松随风动，看云升雾绕，形成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境界。

1924年之前，溥儒与弟弟溥僡在戒台寺奉养母亲，1938年后赁居颐和园介寿堂，此画作中能清晰看到其生命经历的周遭事物与景象。松岩、殿阁、高台，《云气生虚壁》系溥儒1940年代早期（或1930年代后期)之作。

画中的古松老干蜷曲，姿态斜倚。点苔的皴法展现出了松树老而矫健的气势，墨色干净，苍郁优雅，充满灵动的韵律感。通过侧重染晕而少皴线，呈现出贵胄修养气质的风清气润与空灵美感。溥儒如此钟爱松柏题材，或可以引用他曾对学生说过的话来理解：“如果你能把松柏和枯树画好了，其他什么树都没问题了。因为松柏象征着清高孤傲的人品，假如你没有这样高尚的人格，就表现不出松柏的这种性格。”

（左）溥儒 云气生虚壁

（右）夏圭[南宋] 雪堂客话图页 局部 故宫博物馆(藏)

溥儒诗书画合一的艺术风致让张大千赞誉其用笔“柔而能健，俏而能厚”。后期台湾美术界所习称的“渡海三家”，则是将溥儒、张大千、与黄君璧并列，分别标志华北、华中、华南地区，三位传统派国画的中流砥柱。相较于张大千与黄君璧，溥儒在三家之中特别以经史、诗文造诣超绝，在近现代的美术史上，注记了不容抹灭的文人画家地位。最后，借启功的一段评语向溥儒致敬：“如论先生的一生，说是诗人、是文人、是书人、是画人，都不能完全无所偏重或疏漏，只有【才人】二字，庶几可算比较概括吧”。

叁

「唐人诗意册」

溥儒 唐人诗意册

设色纸本 册页

25×17cm×12

款识：

1. 林虚宿断雾，磴险挂悬流。心畬。

2. 野岸烟初合，平湖月未生。心畬。

3. 草衰空大野，叶落露青山。心畬。

4. 松生青石上，泉落白云间。心畬。

5. 林花扫更落，径草踏还生。心畬。

6. 汀洲延夕照，枫叶坠寒波。心畬。

7. 养花分宿雨，剪叶补秋衣。心畬。

8. 溪花藏石径，岩翠带茅茨。心畬。

9. 壁空残月曙，门掩候虫秋。心畬。

10. 户外一峰秀，阶前众壑阴。心畬。

11. 水闲明镜转，云绕画屏移。心畬。

12. 残霞忽变色，游雁有余声。心畬。

钤印：溥儒（十二次）

题跋：艺溯南宗清雅绝伦，咫尺千里秀逸出尘。辛未仲秋拜观，心畬先生画册精作，苏庚春题。钤印：苏印、庚春

题签：溥心畬设色山水册。精品十二帧。博陵苏庚春题签。钤印：苏、庚春

出版：《师古超尘-溥心畬艺术精品集》第128-129页，台湾寒舍，2021年。

备注：

1.苏庚春题签并跋。苏庚春(1924-2001)，字更谆，号元清，河北深县人。曾任广东省政协委员，广东省文管会文物出口鉴定组长，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首都博物馆中润文物鉴定中心文物鉴定委员，广东省文物鉴定组组长 ，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

2.广州集雅斋旧藏。

溥儒唐人诗意册之《花溪翠岭》

溪花藏石径，岩翠带茅茨。

——钱起

溥儒的山水画着意于对画面诗意的营造，名重一时。这得力于其对于诗歌的重视。先生自许平生“诗第一，书次之，画又次之”，晚岁教导学生也是以读经作诗为先，启功回忆当初向他学习绘画时说“我向先生问书问画 , 他总是指导怎样作诗, 他常说画不用多学, 诗作好了, 画自然好。”

恭亲王奕訢(1833-1898)

溥儒诗学取径唐人，寓情于景，追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空灵之境。其学诗受家庭的影响最大, 他的祖父是恭亲王奕訢, 奕訢本人十分喜爱唐诗, 曾有《乐道堂集》、《萃锦吟》刊行,其中《萃锦吟》8卷都是集唐人诗的作品。

溥儒 《唐五律佳句类选—书画合璧册》

2020年以1981万成交

福建省世茂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藏

溥儒受奕訢影响，不仅精研唐诗，并且多作有唐人诗意画，前不久溥王孙所纂的《唐五律佳句类选—书画合璧册》以1981万成交，轰动一时。这也足以反映溥氏对于唐人诗意画创作的执着和成就，以及市场对此的认可。

溥儒 唐人诗意册之《门掩秋宵》

壁空残月曙，门掩候虫秋。

——柳宗元

《唐人诗意册》共十二开，每开均取一唐人诗句，如马戴“汀洲延夕照，枫叶坠寒波。”、柳宗元“壁空残月曙，门掩候虫秋。”、刘禹锡“残霞忽变色，游雁有余声。”等。所取均为五言诗句，言简而意韵悠长，我们不难发现，溥氏所取诗句中多有描写夕照、枫叶、残月、残霞、游雁等物，无不表现出一种萧疏高逸、不问世事的生活状态，这也正是溥儒作为“旧王孙”彼时历经家国之变，避世研学的内心写照吧。

溥儒与张大千合作绘画

此册虽未署年款，但从画风和落款分析，应属其1940年代左右作品。是时溥儒已在北平画坛占有一席之地，与张大千被时人称为“南张北溥”，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北平沦陷，溥儒由恭王府避居颐和园介寿堂，自号“西山逸士”。在那里，张大千与他毗邻而居，每日谈诗论画，兴致来了，也合作书画。一日，张大千拜访溥儒，而后张大千挥笔画了一棵被风吹倒的大树，溥儒七步之内便在画上题诗一首：“大风吹倒树，树倒根已露。上有数枝藤，青青犹未悟。”溥儒以点睛之笔，提升了画的思想深度和意境。

（左）马远 松荫玩月图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右）溥儒 唐人诗意册之《残霞余声》

（左）马远 江亭望雁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右）溥儒 唐人诗意册之《野岸平湖》

溥儒山水得传统正脉，受马远、夏圭的影响较深。从此册中亦可窥探一二，若将马远《松荫玩月图》、《江亭望雁图》与此册中《残霞余声》、《野岸平湖》同观，可以明显看出溥儒沿袭了马远的画法，画面布局简妙，线条硬劲，以“斧劈”写山石，石皆方硬，危崖峭壁，树干瘦硬为屈铁，高士闲情而坐，水墨交融，意境深邃清远。然而他在继承古法用笔的基础上却可以灵活变通，创造出一种空灵超逸的境界。汪国垣先生《光宣以来诗坛旁记》云，“近三十年中，清室懿亲，以诗画词章有名于时者，莫如溥贝子儒。……清末未尝知名，入民国后乃显。画宗马夏，直逼宋苑，题咏尤美。”

溥儒 唐人诗意册之《白云青松》

松生青石上，泉落白云间。

——贾岛

苏庚春题签并跋

溥儒认为：“一幅没有题字的画，好像没有声音的电影，是索然无味的，能题诗才能写出自己的胸襟，表达自己的感情。”此册画幅虽小，却囊括了极其深远的景象，正如苏庚春先生所题“咫尺千里秀逸出尘”，诗情与画意交融，画如诗，诗如画，当为溥氏一绝。

来源：北京开拍国际拍卖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