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朋吟新:浙东唐诗名城新昌故事之七

娄囯耀诗歌手机摄影

<p class="ql-block">《石城花暖鹧鸪飞--浙东唐诗名城新昌故事》 娄国耀 著</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 22px;"><i>十朋吟新</i></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杖履登关岭,山行无住时。</p><p class="ql-block"> 客情浑在眼,乡思苦关眉。</p><p class="ql-block"> 石现金仙像,溪蟠阮肇祠。</p><p class="ql-block"> 越山都几点,收拾上新诗。</p><p class="ql-block"> ——录自王十朋《过新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 20px;">幸遇关岭雪</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绍兴十五年(1145)的一个冬日,大片大片的雪花在昏暗的天空中飞舞,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树木,都笼罩在白色的世界中。天台北部和新昌南部的交界处是延绵不绝的群山,山中古木参天,溪沟纵横,一条官道在山中寂静地延伸。一位头戴斗笠、身穿青色披风的男子,独自穿行在苍茫的大山深处,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足迹。</p><p class="ql-block"> 雪中行走的男子名叫王十朋(1112~1171年),字龟龄,号梅溪,温州乐清(今浙江省乐清市)人。王十朋从小聪慧过人,喜欢读书,记忆力特好。他七岁进私塾读书,十四岁时“学通经史,诗文名闻远近”;十七岁时“感时伤怀”,悲叹宋室被迫南迁,有忧世拯民之志;十九岁时写出“北斗城池增王气,东瓯山水发清辉”的诗句而名震浙南诗坛;青年时期,他在家乡创办书院教书育人;三十四岁时,王十朋第一次赶赴京城临安(今杭州)入太学,寻机参加科举考试。</p><p class="ql-block"> 王十朋从乐清启程,水陆兼行,一路跋涉。他经过黄岩、临海,翻越天台山,到新昌交界处时下起了大雪。新昌与天台北部接壤的是天姥山。天姥山群峰林立,绵延三十余里,“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这是李白笔下的天姥山,其险峻和雄伟一览无余。</p><p class="ql-block"> 雪越下越大,王十朋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前面的路,心想:“雪下得这么大,要不了多久,路和沟都分不清了,我得抓紧赶路。”王十朋艰难地行走在向山顶蜿蜒延伸的古道上。古道依山而凿,左侧是陡峭的山坡,右侧是怪石嶙峋的溪沟,淙淙水声一路相伴。位于天姥山一隅的关岭村是新昌最南面的村庄。已经走了整整一天的王十朋显得十分疲惫,想到古道尽头就有驿站,他又振作精神,一步一步往山坡上走去。</p><p class="ql-block"> 不知是因为天气原因,还是因为日色将暮,天越来越阴沉,王十朋不得不加快赶路的脚步。待他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风立即包围了他。站在山顶,他看到两旁南北走向的山峰下有一道长长的峡谷,峡谷里灯火闪烁,那里就是关岭村。</p><p class="ql-block"> 关岭是温、台各州由陆路入京都(杭州)的必经之地,五代十国时期,吴越王钱镠“始分剡县十三乡置新昌县”时,“因都城钱塘去温州之道路悠远,剡东南人物稍繁,且无馆驿”,于是劈山凿道,遇水搭桥,开通了从临安至温州的陆路官道,沿路设置相关设施,关岭铺成为新昌入天台的最后一个驿站。</p><p class="ql-block"> 关岭地势险要,自古就是军事要隘,唐时朝廷曾在此置关戍守,“关岭”之名由此而来。南北对峙的两山,一座形似“老虎头”,一座形似“狼”,故关岭又名“虎狼关”。两旁高山耸立,中间一峡谷,如果兵将扼守路口,确实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要。</p><p class="ql-block"> 一条横贯南北的古道穿村而过,民房、商铺和驿站依山麓建在古道两旁王十朋朝着村庄走去,古道上铺着厚厚的积雪,满满的烟火气扑面而来,空气中已弥漫着食物的香味:包子铺前抑扬顿挫的吆喝声,客栈里咿咿呀呀的叫卖声,农户里大人的呵斥声,三两只狗在街道上追逐……</p><p class="ql-block"> 客栈店小二站在门口,满脸笑容,热情地招呼着南来北往的客人。他看到王十朋立即迎上去,热情地邀请道:“客官,这边请,这边请。”</p><p class="ql-block"> 王十朋进了客栈,店小二把他引到一间干净的房间。走了一天的王十朋有些疲惫,吃了点东西就上床睡了。</p><p class="ql-block"> 半夜,王十朋醒来,糊着毛头纸的窗户上透进明亮的白光。他以为天亮了,推窗一看,一轮明晃晃的月亮挂在空中,月光映照在覆盖着白雪的屋檐上,透入窗中泛出银色的光亮。他披衣而起,走出客栈,来到关岭村头,欣赏月夜中的天姥雪景。天上一轮圆月,地上白雪皑皑,不禁想起东晋名士王子猷雪夜访戴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一个下着大雪的晚上,居住在山阴的王子猷半夜醒来。他打开窗户,朝外望去,到处一片洁白。他起身下床,斟上酒,伫立在窗前,一边饮酒,一边吟诵左思的《招隐诗》。忽然,他想起隐居在剡县的戴逵,立刻命仆人备船前往。小舟在剡溪行驶了几个时辰,刚到戴逵家门口,王子猷又命仆人调头返回。仆人问他:“老爷,你都到戴公家门口了,为何不进去?”王子猷说:“我本是乘兴而来,现在兴致已尽,自然就返回了,为何一定要见到戴逵呢?”</p><p class="ql-block"> 在众多魏晋文人的故事里,最脍炙人口的莫过于“雪夜访戴”的佳话了。王十朋十分欣赏王子猷这份超凡的魏晋风度。今晚的雪夜和王公访戴的夜晚何曾相似,但是人在旅途中的王十朋,无法像王公那般洒脱,那叶扁舟只能搁置于心间。王十朋想,每个人的身份不同,处境不同,感受也不同,在这样的雪夜,我能领略天姥山不同往日的风情,并不输王子猷雪夜访戴的兴致。</p><p class="ql-block"> 高高耸立的天姥诸峰银装素裹,显得特别的雄伟壮丽。此情此景,让王十朋诗兴大发,他脱口而作《关岭遇雪》一诗:“路近剡溪春雪深,此行有愧子猷寻。驱驰千里争蜗角,孤负扁舟自在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 20px;">越过三重岭</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翌日,雪停了,太阳出来了,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川犹如粉妆玉砌的世界,显得分外妖娆。为了不耽误行程,王十朋一早就上路了。“天姥三重岭,危途绕峻溪”,穿越天姥群峰,需经关岭虎狼关、黑风岭威震关、会墅岭狮象关三道险关,地如其名,关关难过。关岭山势万丈跌落,易守难攻,历来是军事要隘,以险峻著称;黑风岭位于天姥山腹部,前不见村,后不着店,方圆十几里不见人烟,常有强盗出没;会墅岭也是登临天姥山主峰拨云尖的一条山径,当年谢灵运凿山开道就是从此而入,此岭山势陡直,一级级台阶由石块铺就,一侧乃陡峭的溪崖。</p><p class="ql-block"> 关关难过关关过,王十朋从关岭北端而下,走过下凿于崖壁上的古道,古道两旁是刀削般的石壁。路上厚厚的雪幸好尚未融化,也没冰冻,踩在上面还算踏实。王十朋一手拄着竹杖,一手攀在一旁突出的岩石,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走到半岭,王十朋不小心踩到一块积雪覆盖着的浮石上,石头一动,脚下打滑,整个人往后摔去。岭陡雪滑,他顺势往下滑出十多米,屁股下越来越多的积雪才阻止了滑动。王十朋站起身,掸掸身上的雪,幸亏积雪厚,倒也没摔痛。</p><p class="ql-block"> 王十朋一路小心翼翼,终于到达关岭脚,前面的路况好了很多。他继续行走在白雪皑皑的天姥山腹地,顺着官道,翻越一重重山峦。临近中午,王十朋来到黑风岭,感到肚子饿了,他拿下肩上的包袱,又从斜挂在胸前的褡裢里取出包子,开始吃起来。</p><p class="ql-block">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王十朋转过身朝着声音望去,背后是灌木丛,灌木丛后面露出两只黑黝黝的眼睛正盯着他。王十朋心中一惊,手一松,包子落到地上。“嗖”的一声,灌木丛后面窜出一个黑色的物体,站在他前面。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头青面獠牙的野猪,双眼警惕地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包子。</p><p class="ql-block"> 王十朋暗暗叫苦,一群野猪的攻击性并不大,最怕的是一头孤独的野猪。只见这头野猪下垂的肚囊上,悬挂着两排偌大的乳头,分明是一头产后不久的母野猪。也许是大雪封山,母野猪出来找食物。动物和人一样有舐犊之情,如果激怒有幼崽的雌性野猪,其杀伤力不可估量,同时记挂着幼崽的畜生一般也不愿与人为敌。</p><p class="ql-block"> 想至此,王十朋刚刚绷紧的心弦放松了些。他把手伸进褡裢里,摸出两个包子,缓缓地放到地上。随后,他开始慢慢后退,所有动作都是轻轻地,不让野猪感到有攻击性。王十朋退到几丈外后,躲到一棵大树后面,野猪才走近食物,再警惕地往左右看了看,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馒头,野猪朝路上看看,摇了摇尾巴,又钻进灌木丛去了。待野猪走远,王十朋才从树后走出来,重又上路。</p><p class="ql-block"> 天姥山林深茂密,生活着许多野生动物,不时能听到虎吼狼嚎声。王十朋不敢再在路上休息,边吃边走,加快脚步朝前走去。</p><p class="ql-block"> 从黑风岭至会墅岭是一段坡势较缓的崎岖山路,王十朋此时始终行走在天姥群峰的半山腰。此路段视野开阔,随着兜兜转转的山路,可见到天姥诸峰不同方位的风景。这是王十朋第一次看到天姥山,出发前夕,他想象过天姥山的各种姿势,如许浑描绘的“丹壑树多风浩浩,碧溪苔浅水潺潺”的婉约柔和之美,如拾得所说的“天姥峡关岭,通同次海津。湾深曲岛间,淼淼水云云”的豪迈雄浑之气,也想象过谢灵运诗中所写的“天姥山上有枫千余丈,萧萧然”的空灵寂寥之态……</p><p class="ql-block"> 让他没想到自己所见的天姥山,与李白梦中所见的“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最为相似:蓝得透彻的天空与远山连在一起,阳光照耀在高山顶上,皑皑白雪折射出五彩的光芒,犹如耸立着一座座金银台。遥望傲立在群峰之巅的拔云尖,更像一颗璀璨的明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想起谢灵运“高高入云霓,还期那可寻”的感叹,王十朋真想追随先人的脚步去攀登天姥最高峰。“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气志是良图”,但是有着崇高理想的他,知道自己终将只是天姥山的一个过客。</p><p class="ql-block"> 一路景一路行,一路行一路思,不知不觉日已西斜,王十朋来到会墅岭墩。会墅岭又称狮象关,因为周围有名为狮子山和白象山的山峰。会墅岭朝北,尽管一整天阳光很好,石阶上的雪还是厚厚的,丝毫没有融化的痕迹。王十朋丝毫不敢大意,拄着木杖,一步步往下移。</p><p class="ql-block"> 会墅岭右侧的溪崖间,结着一根根又粗又长的冰凌,淙淙溪水发出悦耳的流水声,在极其安静的环境中,王十朋脑海中晃过一个个人物:头戴曲柄笠的谢灵运,踌躇不前的司马承祯,脚着谢公屐的李白,站在半岭上分辨方向的李敬方……一个个有名有姓的前人曾从这里经过,石阶留下过他们的足印,溪水映照过他们的容颜,树木聆听过他们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暮色四合,王十朋到达会墅岭脚。再往下行走两三里路,哗哗的流水声变成了潺潺的溪流声,他看到了位于天姥山麓的惆怅溪,它几乎和天姥古道平行,王十朋沿着天姥古道朝班竹铺走去。</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 20px;">拜谒刘阮庙</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冬日的阳光柔和地照耀着天姥山麓的一草一木,在班竹铺投宿过夜的王十朋,又早早起身上路。走上一座石拱桥,王十朋朝南而立,看到对面青山巍巍,修竹成林,一条山径从山脚一直往山顶延伸,时隐时现。</p><p class="ql-block"> 此时,一位荷锄的老农走上石拱桥,看到脸生的王十朋,问道:“公子何以立此?”</p><p class="ql-block"> 王十朋听到有人问话,转头一看,身旁多了一位老农,问道:“请问大伯,可曾听说过刘阮遇仙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传说当年刘晨、阮肇入山采药迷路,就在此桥遇见两位仙女,故称‘迎仙桥’。”老农手指脚下的桥,继续说,“此后,刘阮两人与仙女同住在对面山上的桃源洞里。半年后,两人思乡心切,不顾仙女挽留重返家园。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回到家乡的刘阮已无人认识。他俩只好重返天姥山,却寻仙不得。于是,两人在迎仙桥上久久徘徊,仿佛桥下溪水也感觉到他俩的惆怅,水声呜咽,故桥下之溪被称作‘惆怅溪’。”</p><p class="ql-block"> “桃源洞在哪里?”王十朋又问。</p><p class="ql-block"> 老农指着南面群峰攒簇、烟霞迷离的山峦,说:“那山叫刘门山,当年刘阮遇仙不着后,就在山中居住下来。不久,有两位女子迷路至此,刘阮便与她俩成婚。山中那条向上延伸的小径叫采药径,就是刘阮采药走过的路。小径通往山坳中的一个小村庄,便称‘刘门山’。村民大多数姓刘,是刘阮的后裔。为了纪念他们,刘门山人在村头建了一座庙,叫‘刘阮庙’。你看那边的一片桃林,春天来临,桃花盛开,粉红一片,犹如云霓落在山间,桃源洞就在桃林间。”</p><p class="ql-block"> 把时间用在追求美好的事物上并不算浪费。王十朋告别老农,决定耽搁半天行程上刘门山看看。王十朋走下迎仙桥,穿过田垄,沿着缘溪而上的采药径一直走,幽长的曲径盘亘于山腹中,一路上修竹婆娑,古藤攀蔓,几处陡壁需手脚并用才能攀爬而上。</p><p class="ql-block"> 王十朋大约行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达刘门山村口。如老农所言,村口立着青砖黑瓦的刘阮庙。王十朋走入庙中,只见庙宇呈四合院式,北面是大殿,并排立着四座塑像,中间分别是穿着农装的刘晨和阮肇。他们身侧放着斗笠、药锄和背篓;身旁分别立着彼此的仙妻,两仙女姿容美丽,神态飘逸。南面殿堂里放着桌椅和烛台,王十朋猜想,这是他们的后裔用来祭祀的。</p><p class="ql-block"> 观过刘阮庙,王十朋走了出来,站在庙门口,看到对面有一座写着“迎仙阁”三字的阁楼,他朝那边走去。阁楼位于半山坡,走上阁楼远眺,整个村庄尽收眼底:村庄位于山坳中,四周群山环抱,不时从农家传出鸡犬之声;农人在田间劳作,孩童在嬉戏玩耍,老人依着墙角晒太阳;不知谁家的烟囱里先冒出炊烟,紧接着冒出第二家、第三家……</p><p class="ql-block"> 王十朋忍不住发出感慨:“这里绝不输谢安的东山、陶渊明的南山,能在此安居,真是好福气啊。”他想起晚唐诗人曹唐写的“花当洞口应长在,水到人间定不回。惆怅溪头从此别,碧山明月闭苍苔”的诗句,刘阮两人后来留居于此,希望能重逢仙女,奈何天人有别,仙凡之隔,不能携手白头,只能怀着惆怅之心望月兴叹。</p><p class="ql-block"> 王十朋走下迎仙阁,又路过刘阮庙,想起刘阮两人迷失在时光深处,徒留仙家无处觅的遗憾,耳旁仿佛响起一千多年前的叹息声。他不禁朝着庙宇走去,走到墙角,捡起一块石头,在墙上刻下一首即兴创作的《题刘阮庙诗》:“涧水桃花路易迷,不同人世下成蹊。自从重入山中去,烟雨深深锁旧溪。”写毕,他重又沿着采药径朝山下走去。</p><p class="ql-block"> 春去春回时光逝,桃花年年笑春风。刘阮遇仙的故事被后人不断传唱,载入各种史书。同时,引起后世众多文人雅士的兴致,纷纷慕名前来天姥山,寻找仙人的踪迹,并以此为题材留下大量的诗文:如唐朝著名诗人元稹有“芙蓉脂肉绿云鬟,罨画楼台青黛山。千树桃花万年药,不知何事忆人间”的诗句;唐朝状元施肩吾有“越山花去剡藤新,才子风光不厌春。第一莫寻溪上路,可怜仙女爱迷人”的诗句;唐末诗人罗虬在《比红儿诗》中写到“匼匝千山与万山,碧桃花下景长闲。神仙得似红儿貌,应免刘郎忆世间”……</p><p class="ql-block"> 诗歌犹存,庙宇亦在,立在刘门山村口的刘阮庙,至今仍迎接着南来北往的过客。刘阮庙入口处立有一碑记,上面刻着乾隆年间天台学者齐召南秋游“刘门道”时写的诗句:“刘门道是刘郎宅,风物真疑汉代余。”现在的刘阮庙已非王十朋所见时的容貌,经过多次重修,但依然是四合院式,由山门戏台、两厢、大殿组成,三开间大殿为木结构穿斗式,墙体是三斗一盖的砖墙,两厢为泥墙,是较为朴素简陋的建筑。大殿上亦立着刘阮及仙女的四人塑像,一侧墙边立有不同内容的四方碑石:晋•干宝《搜神记•天台二女》的记载,刘义庆《幽明录》中刘阮遇仙故事的原文,吴均《续齐谐记》中刘阮遇仙的故事原文,还有一方是《刘阮庙重修碑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 20px;">踏访新昌城</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从刘门山下来,王十朋继续朝新昌县城方向行走。走着走着,他进入一块狭长的三角平原地带,四周耸立着苍翠的群山,天姥古道从中穿过,古道上一颗颗经过岁月打磨的鹅卵石,折射出乌青锃亮的光芒。此时已是午后,幽谷里的一切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中,溪水声尤为清脆悦耳。</p><p class="ql-block"> 新昌“三驿九铺”之一的小石佛铺就建在这里,古道穿铺而过。小石佛铺又称为小石佛寺、小石佛教寺,晚唐后期诗人吴融曾随长子吴濬长期隐居于此。小石佛铺与附近的村庄保持着一段距离,有相对独立的空间,四周群山为平原遮风挡雨,一条小溪傍着古道潺潺流动,与道家第十五福地的沃洲山和道家第十六福地的天姥山相邻,又在刘阮遇仙地附近,吴氏一家把它看成陶渊明笔下的武陵源。这里土地肥沃,水源充沛,他们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吴融在此住下后便不愿离开,朝廷曾几次召他回宫做中参事(副宰相),他坚辞不就。他写有《山居即事》一诗,诗中描绘了此处的真实场景,也透露出他的心境:“无邻无里不成村,水曲云重掩石门。何用深求避秦客,吾家便是武陵源。”吴氏后人舍宅为寺,称为小石佛寺。成为剡台要道后,在寺外建立一铺,因而有了小石佛铺的称呼。铺房搭建在古驿道上,形似日常所见的路廊。南来北往的人从这里经过,铺房成为一条小小的商业街,有人在卖茶叶蛋,有人在卖热粽子,有人在卖山草药……一旁的炉子里煮有热水,供路人免费饮用。</p><p class="ql-block"> 王十朋走入小石佛铺,取出放在褡裢里的木杯,接了一杯热水,又买了一个粽子,在铺房内的长凳上坐下。他一边吃着粽子,一边朝着天姥山方向眺望,高耸入云的山峰挡住了他的视线。走过一重重山路,涉过一程程水路,家乡离他越来越远。离别时,老母的殷殷嘱托犹在耳旁,妻子期盼的眼神在眼前晃动,幼儿最后一抱的余温尚在手心……美景留眼中,亲情放心间,大丈夫志在四方。大宋动荡,匹夫有责,满腹经纶的王十朋最大的愿望是求取功名,谋得官职,为振兴大宋而贡献自己的力量。</p><p class="ql-block"> 稍作休息后,王十朋站起身重又上路。想起一路遇见的新昌美景,他吟诗一首:“杖履登关岭,山行无住时。客情浑在眼,乡思苦关眉。石现金仙像,溪蟠阮肇祠。越山都几点,收拾上新诗。”</p><p class="ql-block"> 从小石佛铺到新昌县城还有二十来里路,路况较好,古道两边散落着一个个小村庄。他听闻过紧邻新昌县城的南明山中有着号称“江南第一大佛”的弥勒石佛,也知晓三生圣迹的来历。此次经过定要瞻仰一番,于是决定夜宿新昌县城。</p><p class="ql-block"> 到达新昌县城后,王十朋从北面上山,顺着迂回曲折的小路到达山顶,又翻越下山到达幽谷东部,弥勒石窟豁然在目。弥勒石窟在五代十国由吴越王赐名瑞像寺后,又于宋大中祥符元年(1008)改为宝相寺。王十朋一走进搭着三层楼阁的宝相寺,看到了全身裱金、端庄慈祥的弥勒大佛,一股虔诚之情油然而生。他跪拜在佛前,磕了三个响头。礼毕,他认真打量大佛,感觉大佛也正俯视着他。那天晚上,王十朋投宿在宝相寺。临睡前,他赋诗一首:“土木涂金巧逼真,总随浮幻化埃尘。何人着意镌山骨,长现金刚不坏身。”</p><p class="ql-block"> 次日,王十朋继续上路,不出半日就走出新昌县境进入嵊县(今嵊州市)地界。王十朋人在路上,景在眼中,诗在口中,样样不误。王十朋此次入京,于次年二月抵达临安。</p><p class="ql-block"> 这是怀揣梦想的王十朋第一次进京,心是热的,渴望为大宋的安定尽一分力量。奈何当时奸臣秦桧专权,科举制度混乱,王十朋怎么都没想到,像他这样才高八斗的人因为没有人脉而屡屡落榜。</p><p class="ql-block"> 乌云笼罩着天空,太阳挣扎着想要放出光芒,只要信念不死,时间会给出最好的答案。在接下去的十几年里,王十朋屡试不第。直到秦桧病死,在绍兴二十七年(1157),四十六岁的王十朋才以“揽权”中兴为对,被宋高宗亲擢为进士第一,才走上仕途。他的才华才得以施展,被宋孝宗赵昚评价为“南宋无双士,东都第一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 20px;">恰逢岭上雨</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王十朋家住乐清,自绍兴十五年(1145)冬第一次入临安赴补太学,至绍兴二十七年(1157)得中状元,在这十三年间,他往返于临安、乐清两地,路过新昌十多次。这期间,他寻觅刘阮遇仙的踪迹,拜谒江南第一大佛,根据途中所见所闻所思,吟关岭夜雪,歌新昌美景,咏刘阮庙宇……留下众多有关新昌名胜古迹的诗篇。诗如其人,他的诗活泼开朗,意境高远,没有悲凉凄苦之意,如他光明磊落、胸怀大志的情怀。</p><p class="ql-block"> 在王十朋众多书写新昌的诗篇中多次提到关岭。除了《关岭遇雪》一诗直接写关岭,《关岭旅邸观林同季野去秋题壁》一诗也是:“去岁还家秋正杪,今年行役暑初残。同行壁上留题处,特下篮舆子细看。”此诗的主要内容也是关岭,而在《过新昌》和《西征》两首诗中,也曾提到过关岭。可见关岭给王十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位于天姥山最南端的关岭是一个较为奇特的村庄。该村跨两县,以关岭铺为界,东面属于天台县,西面属于新昌县,两地村民语言不同,风俗不同,却和睦相处。村中保存完好的古道上矗立着书有“虎狼关”的牌坊,给人一种威严之感,而写有“唐·关岭铺”的拱门,给人一种穿越时空之感。关岭铺内有一座庙,称侯王庙,供奉的是永嘉侯朱亮祖和靖宁侯叶琛,当地百姓将二人同供于殿中,是求文武双全之意。侯王庙旁有一厢房,叫二仙居,里面供奉的是谢灵运和李太白。因为谢灵运是天姥山的开山之祖,李白写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使天姥山扬名天下,两位先人对天姥山的影响有着不可磨灭的大功,故同立之。</p><p class="ql-block"> 关岭曾经是商贸云集之地,迎送南来北往的旅客。只是随着社会的进步、时代的发展,古驿道满足不了现代交通发展的需要而逐渐走向冷寂。可其独特的建筑风貌和历史文化,仍吸引着一批批旅人前去游览。笔者也曾多次前往,虽然无缘遇见雪,却有幸相逢一场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关岭正遇上一场雨,仿佛下了很久</p><p class="ql-block"> 淡黄的鹅卵石,霎间白了起来,此时</p><p class="ql-block"> 已没有人能告诉我,雨是不是来自天空 </p><p class="ql-block"> 一道闪电彻照的容颜,不知是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遥远的时空里,关岭铺曾收留过的人</p><p class="ql-block"> 在这里有过停顿,在这儿也有可能会复活</p><p class="ql-block"> 又是谁,在这条小路上留下过脚印</p><p class="ql-block"> 把天台新昌生生的分开,自己却毫不知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幸在虎狼山的怀中安顿一宿,也足慰风尘</p><p class="ql-block"> 月色还会温柔着关岭,而此际已免谈风月</p><p class="ql-block"> 主人也不会告诉,此地曾有过的腥风与血雨</p><p class="ql-block"> 山峦依然宁静得一动不动,如我抱不动小小的自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其实风还在一直吹,从山脚的古道往上吹</p><p class="ql-block"> 也从天姥岑的峰顶吹,吹走月色和黄昏 </p><p class="ql-block"> 一不留神吹老了侯王庙的檐角、关岭铺的门楣</p><p class="ql-block"> 而你一直在群山的低处,名字却越发闪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