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被贬岭南到潮州任上只干8个月☞为何却让无数人怀念千年？

程风

　　1200年前，一代杰出的文学家、教育家——韩愈，直言犯上意外被贬潮州，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关注民生，奋发有为，更将先进的中原文化带到了岭东潮汕，促进了潮州由原先的“蛮夷之地”，逐步蜕变成为“海滨邹鲁”、“岭海名邦”。

潮州韩文公祠的韩愈雕像

　　唐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时任刑部侍郎（相当于“司法部副部长”）的韩愈，因为谏迎佛骨，反对狂热的礼佛风潮，言辞犀利，激怒了迷信佛法的唐宪宗，于是皇帝老儿一纸诏书，便将这位才高八斗、“文起八代之衰”的顶级大文豪，贬到了岭南荒蛮之地——出任潮州刺史（地市级干部）。

为纪念韩愈，潮州的鳄溪改名韩江

　　唐朝的岭南潮州，偏远闭塞，经济落后，当时很不受人待见，安排官吏到此任职，基本算是一种惩罚性措施。

然而，出人意外的是，被贬韩愈的人生经历却因此大放异彩，他在潮州刺史任上实际只干了8个月，却“赢得江山都姓韩”的口碑和美誉；谁也没有想到，他的潮州之行，不仅成为了他生命中最辉煌的章节，也成为了潮州这座历史文化名城永远的印记，更是让这里无数百姓心怀感激地纪念了千年。

唐代大文学家韩愈，曾出任潮州刺史，图为潮州古城夜景。

被贬偏远荒蛮之地，有几人能思国忧民，埋头苦干不消沉？

远贬潮州，乃是时年51岁的韩愈一生中最大的政治挫折！这首韩愈愤懑、彷徨之余创作的七律唐诗《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就是其内心的一段真实写照。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仕途的跌宕、家庭的不幸、因孤忠而获罪的锥心之恨，因丧女（12岁的幼女惨死贬官途中）而愧疚交加的切肤之痛……一起降临到这位文学大家的身上。

他沉浮于险象四伏的宦海，挣扎在苦难的命运漩涡，却依然以“儒家积极用世”的精神，在不到八个月的潮州刺史任内，为潮人切切实实办了一系列影响深远的好事、实事，更为潮州文化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杰出贡献，从而赢得了历代潮州人的景仰与缅怀。

韩愈被贬潮州，背负个人命运起伏得失的巨大痛苦，但最令人敬佩的是他不甘沉沦，志在造福一方。

面对贫穷落后、急需开化的潮州，他驱鳄除害、释放奴婢、扶助农桑、兴修水利、延师兴学、选拔人才，短短八个月，关注民生、“文明治潮”、惠及子孙，泽被深远，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厚重一笔。

韩文公画像

01 驱鳄除害

韩愈治潮中的一个令人津津乐道之功绩，那就是治理韩江中的鳄鱼之患。

由北至南贯穿潮州的母亲河韩江，乃是广东的第二大江河。

其实韩江在唐代之前并不叫韩江，而叫“鳄溪”。因为江里面有大量的鳄鱼，经常祸害苍生，伏击渔民，故在当地百姓口中有“恶溪”的厌恶称谓。

韩愈初到潮州之后，便心系民生疾苦，将个人官场得失置之度外，很快振作有为起来。

通过体察民情，调查研究，得知当地恶溪鳄害甚烈，伤害人畜、毁坏良田，给百姓生产生活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和威胁，而这里彼时群众十分迷信，只知道投牲畜以祭，不知综合治理，导致鳄鱼危害愈演愈烈。

到任后数日，韩愈便亲自撰写了大名鼎鼎的《祭鳄鱼文》，还率领民众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祭鳄行动，劝戒鳄鱼七天内“南徙于海”，如果鳄鱼仍然“冥顽不灵”，他便要命令捕鳄能手下水捕杀，直至赶尽杀绝。

韩愈的这场大张旗鼓、轰轰烈烈地祭鳄行动，消除了民众对鳄鱼的恐惧，安抚了民心。

事后通过组织精干军士用药箭毒杀鳄鱼，驱赶入海，基本上解除了潮州当时的鳄患问题（韩愈“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与鳄鱼从事”，大除其害）。

韩愈《祭鳄鱼文》

维年月日，潮州刺史韩愈使军事衙推秦济，以羊一、猪一，投恶溪之潭水，以与鳄鱼食，而告之曰：

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泽，罔绳擉刃，以除虫蛇恶物为民害者，驱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后王德薄，不能远有，则江汉之间，尚皆弃之以与蛮、夷、楚、越；况潮岭海之间，去京师万里哉！鳄鱼之涵淹卵育于此，亦固其所。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抚而有之；况禹迹所揜，扬州之近地，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

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睅然不安溪潭，据处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与刺史亢拒，争为长雄；刺史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伈睍睍，为民吏羞，以偷活于此邪！且承天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

鳄鱼有知，其听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归容，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相传，韩文公当日拜祭了鳄鱼，晚上恶溪（今天的韩江）便骤起暴风雨，雷鸣电闪。数日后，溪水尽退，鳄鱼不得不迁徙去大海。宋以后，潮人崇祀韩愈，便把秋风送帆的特有景色“鳄渡秋风”作为潮州八景之一，流传至今。

潮州八景之一的“鳄渡秋风”

02 释放奴婢

唐朝时的潮州地处偏远，长安政令鞭长莫及，导致潮州贩卖奴婢的陈规陋习仍十分严重。

皇甫湜在《韩文公神道碑》中曾详细记述韩愈自潮州始就着手解决货买男女之事。

对“典质”奴婢，韩愈从柳宗元等借来经验，创造性地采取了“计庸以偿”的办法，积极为奴婢赎身。

所谓“计庸”，就是人质为债主做工，以工低债，当工值和债款相当时，人质便可放归。若借债巨大，工值甚微，官府便出面以钱赎回。人质放还，官府督促两者施以正式文书，以此为凭，不得反悔。

而对于武力掠夺土著充当奴婢的另一种解决，则是果断剪断官府与涉黑团伙的合作关系。

走私奴婢，有着巨大的利益驱动，也是边远为官者一项隐形收入和经济补偿。因此，他们一般应是地下买卖奴婢的幕后主使。时而挑起纠纷，制造摩擦，逼良为匪，然后又武力以夺，亦官亦盗，这也是当时潮州地下贩卖奴婢暗流屡禁不绝的原因。

韩愈采取“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的有力措施，使得在潮汕地区走私奴婢猖獗的势头得到有效遏止，解放了生产力，推动了经济发展。

03 关心农桑

农业是当时封建社会的基础产业，韩愈十分重视农业生产，从他在潮州所写的《祭城隍文》、《祭界石神文》、《又祭止雨文》等文章来看，其关心农桑的赤诚之心清晰可辩。“淫雨既霁，蚕谷以成，织妇耕男，忻忻衍衍。”表现了韩愈为早稻、夏蚕丰收，百姓安居乐业而感到由衷的喜悦。

据说恶溪两岸原无堤坝，时有水患，如今的北堤便是韩愈当年率领百姓砌筑的，还有潮州磷溪镇砀山有道金沙溪，相传也是韩愈带人开凿的，至今仍在滋润着两岸的农田，造福着黎民百姓。

《海阳县志・堤坊》引陈珏《修堤策》载：北堤“筑白唐韩文公”。

韩愈率百姓筑堤的山也因为他插竹勘测水位深浅，改称为“竹竿山”。

汉语的教育名言—业精于勤荒于嬉。

尤其值得大书特书的是，韩愈从中原带来的尊师重教和读书学习之风，意外在潮州开花结果，世代相传，竟成潮人之习俗。

韩愈到达潮州不久，吃惊地发现，这里州学荒废已久，官吏不教，后生不学，百余年来竟无人考取功名，教育现状叫人大跌眼镜。

为此，他写下了《潮州请置乡校牒》，认为治理潮州必须“以德礼为先，而辅之以政刑也。夫欲用德礼，未有不由学校师弟子者。”

韩愈带头到乡校授课，且拿出自己的俸银百千，作为办学和补贴学生的伙食费用。

他还大胆地启用了当地的贤士赵德来主持州学，督生徒、敦教化、正人心。

韩江风光

潮州自韩愈兴学后，历代再无断绝，治者无不以韩愈为表率，以兴学为要务。至南宋一代，除州学、县学外，潮州已正式设立韩山、元公二所书院。当时潮州人口约有十四万余人，而每科参加考试的士子有时竟达一万多，比例达到十四比一。登第进士也从唐代的三名增至一百七十二名。

苏东坡在《潮州韩文公庙碑》中写道:“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土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

潮州人将山水更名易姓，纪念韩愈，全因为韩文公在潮州期间（尤其文化教育）功绩卓著。他在当年的蛮荒之地大兴教育，使得之后潮州历史上进士众多，数量甚至超过了广州府。

到了宋代，宋孝宗曾问潮州八贤之一王大宝：“潮风俗如何？”王大宝以“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习尚至今”对之。

记载潮人读书盛况的宋元版《潮州三阳志》也以夸饰口吻道“潮二书院，他郡所无;文风之盛，亦所不及也!”

韩文公祠的韩愈雕像

“赢得江山都姓韩”，不到潮州不知道韩文公的地位有多么崇高？

在潮州，韩愈无疑是一个家喻户晓、首屈一指的历史人物。在无数潮汕人的心中，韩愈已不再仅仅是唐代著名的文学家、教育家，而是神一般的崇高存在。

南宋建立的韩文公祠

韩愈治潮，尽管只有区区8个月时间。但是他驱鳄释奴，兴教延学，使潮州文风兴盛，人才辈出，成为岭东文化中心。

因此，在无数潮州人的心目中，韩愈的地位无人能比，甚至超越孔孟等儒家圣人。潮州自古就有“半城江山皆姓韩”的说法，人们改鳄溪为韩江、东山为韩山，以示对这位大文豪的纪念之情。

唐宪宗画像

明宣德年间潮州知府王源赞美韩愈:“学吞鲁生贤负伊鼎;文则变雅，行乃规物。其为政也毅以断，其律身也耿而刚…一刺潮八月，兴学范民;存恤弧茕，逐远恶物;拨伪存真，剔腐除蠹，以兴典宪;进谏陈谋，秋霜凛冽。使君臣以位，父子以亲;家国致理，鬼神革奸;人道益明，儒道益尊 (《增修韩祠之记》)。”

千百年来，韩愈成了历代治潮者的行为师者、为政典范，甚至奉若神明。

韩愈的文学名篇——《师说》

由是潮人只奉韩文公。即便是孔孟，其地位也在韩愈之下。而潮人尊韩，则不分学界农工，即便商人，也奉韩公。

据康限初年《潮州会馆记》云:“我潮州会馆…阔宏高敞，丹霞翠飞。敬祀灵佑关圣帝君、天后圣母、观音大士。已复买东西旁屋，别祀昌黎韩夫子。”

若到潮汕，论说古代圣贤，韩愈无疑是知名度最高的人，没有之一。

至今，人们在始建于宋代的韩文公祠的正殿左侧，还高高矗立着一块《功不在禹下》的石碑，以此称颂韩愈传播儒家思想、治理教化潮州的功绩不在大禹之下。

纪念历代读书人功名的潮州牌坊街

　　在人流熙熙攘攘的当地旅游胜地——潮州牌坊街，入口处的第一座牌坊纪念的便是被尊奉为“泰山北斗”、“吾潮导师”的大唐潮州刺史韩愈，而当地为纪念韩愈而修建的“昌黎路”、“昌黎路小学”、“景韩亭”、“韩文公祠”更是寻常可见，不一而足。

韩江泛舟

　　千年以来，潮州人民对韩文公的怀念如同韩江之水，跨越千山，经久不息，“吾潮师韩”，江山易姓，令人感慨万千。

潮州牌坊街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