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之梦

郭敏心

海南是遥远的，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那时我大约有六、七岁，总之还没上学，很奇怪我们那儿有一个拥有两个名字的大人。有一天，妈妈叫我到他家还一个篮子。我选了其中一个名字称呼说，张谊栋，给你篮子。他朝我望望，没说话，将篮子接了过去。回到家，妈妈问了我完成任务的经过，责怪我不懂事，说，你不喊张叔叔，也应该喊张技员，我当时心里不解地想，两个名字不一样吗？只到上学后，才知道张技员就是张技术员的简称。

就在我明白不久后，这位农场的张技术员被派到海南岛指导农业技术了。那时也不知道查看地图，只是从大人的口中，得知海南岛离我们很远很远。

上到小学四年级时，读到了当时很著名的作家浩然写的《西沙儿女》，浩然那散文诗般的语言，将西沙群岛的贝壳、珊瑚、海浪、沙滩、以及民俗风情的美感，植入了孩子稚嫩的心田。

此刻我知道海南不仅很远，而且很美。

这粒海南的种子，因为一部电影的缘由，更使其发芽生长。

那时农场放映电影都是在广场上露天放映，记得很清楚的是我上初一时的一个夏天晚上，电影《南海风云》在大广场热播，当影片的主人公小伙子于化龙身穿红色背心，在大海上矫健地划着一艘小渔船，音乐响起，蓝天白云，清澈海浪，无垠的海岸线，画面到了唯美的程度，这时配着歌曲《西沙，我美丽的家乡》，哎啰……哎啰………哎哎啰……听着天然质朴的男女声放歌，心随着海浪一起翻腾，美好油然生起。

此时，美丽的西沙在我的心中就像是一个梦，既漂渺又浪漫。

转眼到了一九七八年，我正上高一，邂逅了一首经典的轻音乐，又一次催开了心中的海南之梦。

和我同年代的人一定不会陌生，它就是纪录片《潜海姑娘》的插曲。那是个中国大地刚刚解封的年代，人们的内心渴望着自然、渴望着美。这首《潜海姑娘》的乐章优美而又抒情，配着海南姑娘们在海底曼妙翩跹的身姿；朴实劳作的画面；青春逼人的脸庞，还有美丽富饶、千姿百态的海底生物，更有雄宏壮阔的无垠海域，敏感的心灵再一次与美同波振颤……

几十年风风雨雨，一路上虚虚实实的景致一一掠过，海南这个隐在我少年心底的梦，在几十年后终于成行。

但越靠近它，心中越发忐忑，真正面对着它，不知道今天成稳的我内心是否仍然敏思善感。

农历腊月，我来到了我国的最南端城市海南三亚。

蓝天白云，柔风轻拂，时温摄氏22度，正是惬意。椰子、槟榔、菠萝蜜、木瓜、香蕉，满目丰硕。

我惊异槟榔树的高度，有三四层楼高，猜想着采摘槟榔时的难度，也惊诧菠萝蜜的体积，每个都有几尺长，且长得又长又粗，一棵树结着十几个，看着担心树枝的压力。木瓜的产量也是惊人，每棵木瓜树上都结着几十个大大的绿色木瓜，每棵采摘下来都是满满一大筐，那几十亩的瓜田将要用多少车子才能运出去？

南国的植物，无论是果实（槟榔除外）还是叶蔓都体积硕大而又美丽独特，犹如椰子树剪影那微微的弧度，美得刚好恰意；香蕉树长得酷似芭蕉叶，那硕大的叶子，碧绿倾心，披挂得舒展而又自如。

绿野如诗，眼前弥漫着一片暖暖的南国风情……

海南的美，在我的内心深处是离不开南海的，怀揣着《南海风云》和《潜海姑娘》中关于南海的记忆，我走近了环抱着南海的北纬18度，祖国最南端的“天涯海角”。

由于疫情的缘故，我佩戴着双层口罩，头上还戴着面罩，原只想静静地感受它的美，似乎到了这个年龄，即使没有疫情，互动已成了奢侈。

那天也是巧合，天飘起了雨，没有了蓝天白云，映入眼帘的大海就像是画家轻抹的一片淡蓝色画面，朦胧、漂渺，没有那么的真实。只有白色的海浪带着喧哗，在一层层地漫卷而来。

此时的大海，就像是一个稍染清尘的女子，用她的清澈与空灵，用她的小资情调，洗涮着尘世的混沌与倦容。

也是雨天的缘由，游人很少，这也更合我的心意。

静静地坐在海滩上，忆起儿时心目中的南海，是那样的色彩斑澜、雄宏振撼。是否今天的我烟尘尽染，俗容满身，南海就以它空灵的另一面，给我以轻轻的抚慰呢？

那个去海南岛支农的张技术员，一年后回到了我们的农场，他带回了我们从未见过的椰子。这个张叔叔是我遥远世界的第一个启蒙者。

后来，伴随着我的长大，文字进入了我的世界，关于描述南海的小说《西沙儿女》、关于作家浩然，用今天的我来评述，都难以说的周全。

我想我们每个常人，只会以自己的角度，在不同的年龄记忆着自己内心感受的美。而关于社会、政治的冲击，如果不是当事人，即使处在当下，都会觉得很遥远的。

不知什么时候形成的，我经常会搜索、回放年少时沁入心灵的音乐。

关于南海，苏圻雄作词，吕远作曲的《西沙，我可爱的家乡》，这首由卞小贞、梁长喜演唱的歌曲，我经常聆听，那个经典、唯美的南海画面，永远定格在脑海里。

关于南海，还有王立平作曲的《潜海姑娘》，每次听它，伴随着岁月的美、伴随着南海的美，便会油然而生。的确如王立平所说，他是将美还给了每个听众。

今天的自己也没有去南海深海潜水的勇气，对美丽的海底世界的揣想，仍然回忆着潜海姑娘的经典画面……

雨下得越发大了，我走进了中国最南端的浪漫书局，这个面朝大海，绿茵相拥的南国书屋，坐落在天涯海角景区。内里一面墙是红色的书架，设计巧妙而又构图唯美，海风吹散了书香，也吹开了每本书说不完的故事。

景区里设计书局，这是海南独特的文化魅力。而说起海南文化，我想起了九百多年前被贬海南的大文豪苏东坡。

遥想九百多年前的海南，路途遥远，生活困顿。六十三岁的苏东坡，忍受了怎样的颠簸之苦，一路南行。到海南后，朝廷没有奉禄，在那样自身的困苦之下，为了海南人民，他倡导农耕，引进中药，督办学堂。而且在三年多的海南日月里，共写了一百多首诗词，留下了“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的美好诗句。

可以这么说，是苏东坡开了海南文化的先河，他已成了海南文化的符号。

有这样的文化传承，在“天涯海角”设海边书局，这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雨渐渐地停了，走出书屋，走下海滩，走向天涯，走向海角。

清雍正丁未五年（1727年），崖州知州程哲在南海边的一块巨型礁石顶端题刻“天涯“二字，此为天涯石。天涯石正下方还刻有“海阔天空”四字，激起人们“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雄心，诠释着“天涯海角”的意境。

潮起天之涯，在天地山海之间听时间诉说永恒。

此时，遥想一位女子身穿白色的古代裙衩，肩披长发，裙裾飘落在马背上，长发在海风中飞扬，在天之尽头飞奔、飞奔……

这样的形象才配得上“天涯海角”的永恒意境。

面对着南海，面对着礁石，面对着天之尽头，面对着“天涯海角”，我的面罩、我的双层口罩早已不知去向。

理智在自然、在美面前，总会妥妥的让步。

海南，我少时梦中的海南，今天终于与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