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根冰棒

芒鞋竹杖新裳

　　岁月记忆库是浩瀚无垠的原林，它恒久包纳这世间每个生灵曾经走过的轨段，具有唯一的位置标签。时空中所有的寂灭消散，没有地址编码就再也寻不见它——历史、文明需要合适的物质承载、以保持对记忆空间的映射索引，这是一个文化接续走向强盛的源泉。

我的童夏在这片森海里也是有着记忆的经纬、灵魂的定位。哪怕长期不去，导航、闲荡总能轻松到达那片地方。有蝉鸣、有蛙跳，知了蟋蟀的笑，爷爷的土屋、伴行陇上的小黄，夏河湾的荷塘、震棚与凉床......。月华星辉蒲扇摇，土径泥屋莲池波，小学初行我是从这里出发的。

从城关小学南门到夏河湾的家2里，每天上放学总要花费个把时辰，途经消防队、县医院、电影院、高拐，一路玩耍。有时绕道城隍庙、公园、大戏园逛一圈，县城就这么大的地方。有道旁大喇叭里淌出的刘兰芳腔调“岳飞岳鹏举......”伴行，可用石子投掷电影院前“四人帮”的小头像。

那是79年夏暑的炎天，一日中我哼着《拥军秧歌》走出校门，穿过卖糖饼、水、泡泡糖的矮摊——前方一片人海。在靠高拐的街角娃群中央，显一颈披巾、头罩帽的红黑发亮大叔，身前二八大杠后座立一棉絮包裹的横箱，高喊着“冰棒、冰棒、豆沙冰棒、香蕉冰棒”的新式台词。这从没听说过的东西真奇怪，象磁铁拖拽着我在人群里往前轰，土布衫在滴汗、松紧裤卷下翻，只想靠前多看那一眼。挤了半天好不容易钻进核心圈，满天穿着“的确凉”衬衫的胳膊在飞转，二分钱硬币在空中划出道道刺眼的弧线——只见买到同学炫耀的脸、吧唧吧唧吸吮的舔——那一刻，时间停转，那一站，中饭完蛋......。不知过去了多久箱空人散，还剩几个茫然、空兜的汉，半天魂不回转；驻中只有我的上衣最显潮，因混和了太多的流涎，真可比江洲司马的青衫啊！

卖完大叔闪了，他却带来我对人生的第一场思考：“得到必须付出，没有付出只有沧桑，哪怕只是微小的吃事；下次再流口水请滴在里面，以免被人发现背负“好吃包”的污名，汇在内才是前进的增益；成果痛苦区里才有，所要做的是如何将痛苦区转化为你的舒适区，那就是成长：羞涩囊中可生骨气，贫乏宅里自升暖阳。

那个时节，有零花钱的小学生还是少数，大部分是吃瓜群众。

接连几天响午放学铃后，我都做一棒冰箱边驻立的木鸡，眼光随着大叔的手在游走。直到第三天，“今天卖完了，明天再来吧”，大叔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围人渐零落。为了中饭我也回头准备小跑归家，这时大叔突然朝我招手发出灵魂一念，“你，来”。我四转看看、头忙往前探，他弯腰躬背揭开箱盖，掀开一层、二层的白色盖棉，露出箱底中央还剩下的一根斜躺、完整、裸体香蕉冰棒和边上蜷缩湿透的棉纸。他用两根手指小心地尖着滴着光亮珠水的冰棒棍头，迅速取出递给我，“化了一点不影响吃的，送给你、小朋友、快点回家”，大叔如水样轻柔的目光穿碎了我的不安，天籁声音的震荡在森海上方久久地翱翔......。

环周无人，知了也停歇了嘶吼，我听到心脏快速撞击的颤音，交杂着害怕、忐忑、羞愧、兴奋、幸福的五味。从大叔手里接过，我支吾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跑。芭比q了,不想用谢来表答此刻内心的充满，那是灵魂的狂奔、生命的升腾，我知道得到的远不止一根冰棍那么简单，那是感恩、回馈的初建，自信、自强的原发，世情、爱的萌芽。在路上我贪婪的舔、吸，根本舍不得咬上一小口，那样太快了，幸福是需要捏在掌心里慢慢来品尝。

一跑就是2里的冲程，成就我长大后中长跑的潇洒。顺着口角滑落的汁水在衣衫盐渍周边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圈——这是爱的循环与连绵！直到家门口夏河湾的池岸边停下。那时的香蕉冰棒简单，就是糖水冰块，吸久了甜味就跑走，竹棍上剩下的只是冰渣。最后一丁点我没有吃，双手捧着小心地埋进水草边。我希望把它送到塘里的鱼儿、所遇见的每一生灵，来年再发出新芽，在爱的对接下把幸福传送，汇报给土地、苍穹。

以后只要路过那儿，我都会停下，望一望埋藏的地方，裂着嘴笑出一串串的风铃。自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回到箱边做围观群众了，我把大叔给我的温暖一并捂紧在我的幸福包裹里。

再多年后水塘成为屋基.......一个城、一座舍收藏有多少幸福的埋点！大叔您在哪呢？我的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