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酒一杯祭冤魂

阿岗

一年中的清明节气又来临了。清明节想得最多的是故人，离自己远去的亲人、同学、朋友，缅怀以往是对逝者的追思怀念… 中共对百年党史的纪念总结更明确否定了“文革”，十年浩劫对我国国民经济及社会进步无疑是摧毁和颠覆。 ……我的思绪转到了五十多年前的“文革”动乱。在那疯狂年代，对立的两派都宣称忠诚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保卫无产阶级专政，从“文攻”最后发展到流血死人的两派“武斗”，石头、棍棒、钢钎、轻重军械，甚至动用两栖坦克、舰船。“上战场，枪一响，老子就不下去了！”勿庸置疑，当时参加武斗的两派人员都充满这般精神力量！。 　　余晓忠，一个不十分熟悉的名字！他面容清秀、肤色偏白，中等身材略显结实。他给人最直接印象是平静、内向、不善言辞。他是原33中初六八级的同学，家住黄桷坪万家台铁路边一处叫“牛棚”的地方，其家境比许多人都贫乏很多，我早前曾几次看到他打着“赤脚”，沒穿鞋。 我校有十来个同学，合一个“战斗班”聚集九龙坡港口码头宿舍，当时两派争斗有明显升级趋势。一天，余晓忠来到九港码头住地找到大伙儿同学，表示願意跟大家一道参加派斗。 那天的余晓忠外貌很特别。他在家剃了一个“光光头”，就象部队战士临阵要上前线打仗一样，士兵上战场前都要剃光头。 晓忠同学的家境大家都知晓：父毌早逝，家里有一兄一弟，兄是残疾人，弟未成年。 　　当时在场的人都劝余晓忠不来这里，主要为他家里考虑，来这里搞派斗、搞所谓“文攻武卫”，不能说没意外、没危险！ 　　我现在想来也很不明白：当时我们这个“武斗班”十个人个个都很稚嫩，家庭背景也十分清贫一般。对余晓忠来武斗班这事，大伙居然都十分慎重，明晓其中的利害关係，诚恳地劝晓忠同学离开。真的，不懂此刻大伙儿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懂事？为什么就一点不顾及自己的处境？难道就不知晓自家父母，不耽心儿女在外的安危？！ 　　那时候的晓忠同学，倘若冷静点，听进了大伙儿的劝告或我们坚持拒绝，他兄弟，以后就不会白白丢掉性命，早早离开亲人、同学而去…他的不幸，可能也是老天的安排使然。只不过这不幸，没有落到同学你我的头上；说准确点，也有同学在后来的多舛经历中，与死神擦肩而过！ 　　我们33中学“武斗班”人员共十五、六个，来来去去，最后由十一二个同学组成。人手一支崭新半自动步枪、才开箱除净密封黄油的半自动步枪，子弹无数。 　　我校“武斗班”驻扎在电技校原学生宿舍。电技校有本校学生五、六十人，比我们年长3～5岁。他们是未毕业的、有的是已在电技校毕业后走进工作岗位，又返校搞“文革武斗”的。附近九龙坡“重铁机务段”转业军人有七、八个人，因参加“文革武斗”，他们重振雄风掌执12.7㎝重机枪、海37cm双管火炮。海37双管火炮架设在一辆由解放牌大货车加装2厘米厚钢板的装甲车上，内部戏称“大弹枪”。其次与电技校一墙之隔的“重庆铁路运输学校”有一个战斗班，参加武斗人员不多，于后的统计，战斗死亡比例比电技校学生更大。 　　过后不久，一场血腥的两派武斗在黄桷坪地区打响，时间1967年8月18日，原九龙公社王家大山官家岭系主战场。 　　一九六七年的八月是个又热又燥的季节。早上六、七点，天已大亮。学校里人头攒动，一个昨晚在官家岭上值班的技校学生怆惶跑回学校报告，说官家岭前哨阵地半夜被反派摸哨偷袭，当晚值班的死伤不少，他是从山顶生产队保管室背后翻滚跑脱回来报信的！ 报信人叫冉清明，外号“拉稀”。他昨夜在王家大山官家岭阵地守夜值班，反派二、三十个亡命徒，选最不防备的寅时摸哨偷袭得逞，打死我方近10人，我方前沿制高点告急！ 　　无疑这如一声炸雷将学校里还在熟睡的人惊醒！电技校、铁运校、我们33中学的，还有铁路机务段、长航九龙坡港口码头全部武斗人员绷紧了神经！大家还未面临如此紧张形势！官家岭阵地是制高点，在山上向下可以俯看黄桷坪地区，现在的主要问题就是要夺回王家大山官家岭！ 　　敌情就是命令！我们战斗班很快在技校篮球场集结，向电力学校方向深入王家大山“玉皇罐”一老寺庙一侧。 　　绵绵王家大山，是九龙半岛黄桷坪地区与外界的分水岭，它南北走向，远看似一仞刀锋切断了与杨家坪、大渡口重钢的联系，正是反派觊觎垂涎、欲霸不能的兵家要塞。 　　八月十八日反派那晚的偷袭，是一个有计划、有步骤的行动。北有杨家坪地区的武斗人员若干，半夜趁着夜色从原空压厂七村宿舍，经由滩子口官家岭山脚向山上摸岗偷袭，这是反派的主力，估计有三十余人。 　　王家大山南侧由重钢反派合围。我们武斗班一出电校后门就打响了遭遇战。对方是由工人和初、高中学生组成的武斗组织，依仗包谷林、山头、水塘掩护逼近。 　　早上近十点，王家大山“玉皇罐”附近的包谷地里枪声密集，我们战斗班依靠地形乘胜打击，反派人员怆惶逃命。实然我听到有人说余晓忠负伤了！我们身上有简单的包扎纱布，我叫快给余晓忠急救，后又听说伤情较重还没把人救下来！ 我沿着一个水塘堤坎跳了进去！ 这是一个干涸的水塘。烈日下，大半塘底外露，余晓忠倒仰着身子斜趟在干土层上，身旁有小开本《毛主席语录》、一支步枪、一把铮亮的自制大砍刀。 我顿时全身紧了一下我看到了余晓忠头上致命的弹着点：一颗子弹从头额部贯穿、从耳畔旁射出，脚在高处、头朝下已满佈血渍，且散发出血腥味…… 　　我心紧感到一阵后怕，连忙要求二线派人支援。一位小名叫“粮店”的（粮店职工）窜了上来，他也被眼前的情景嚇傻了眼。我俩一人提着一只脚，用大砍刀横在晓忠背上，连拖带拉好不容易把人拉到田坎边。 后听德兄说，他和亚弟三人埋伏在塘堰边，对方可能是个转业兵痞子，连击两枪都打在塘堰边，后一发子弹是跪在麦地击发，正中晓忠头部。兵痞子可能是重钢的武斗人员，后借地里庄稼遮掩逃遁。 　　中午时分，我们战斗班兵临官家岭。山头上的反派被我方围困动弹不得。若正面強攻，说实在的，要打攻坚战还差八分胆略。后指挥部叫解除包围兵力撤下，九龙坡港口长江边的“反到底一号”舰艇准时向官家岭山顶开炮打击。略过半小时的熄火，反派人员趁机向滩子口山下逃窜遛跑，官家岭上的枪声、火药硝烟才开始逐渐停息散去…… 　　回到官家岭山顶阵地，与往日的情景判若两回事。若昨晚轮到我们战斗班在此站岗值班，也会同样遭遇反方这样恶毒的偷袭，后果不可料想！山顶生产队保管室门前，横七竪八的趟着七、八个人，多是电技校学生。一个叫徐洪辑的大哥，外号“小毛”，身高一米七、八，体格健壮，身前是习武操打的“娃儿王。有人本想扶正他遗体，不料他一只大腿骨已被乱枪打碎不能站立。这些死者，可能头天夜深了，绻缩在生产队保管室里睡觉，不料下半夜反方偷袭人员已悄然摸到屋前。技校学生惊醒反击，欲冲出土屋而被乱枪射杀在保管室门前晒垻！从遗体的姿势可见，不少人做前扑状倒下，身上有多处弹孔。 　　一次祸害、一场劫难，孰生孰死、谁哭谁笑实则难卜。一个个鲜活的生灵，就这样湮灭在罪恶的枪弹下！不是么？那位回校报信、外号叫“拉稀”的技校学生再次遇难，在一小时前不幸被反方枪杀在红苕地里，手枪子弹近距离贯穿头部。当天下午，我还亲眼在九龙坡铁路医院看到趟在担架上的四具屍体，他们是铁路运输学校的学生，年龄都在十七、八岁上下。8.18那天，我方一位李姓的武斗副司令，他是长江边“反到底一号”舰舰长，离船到王家大山脚下察看战情不幸被冷飞弹击中要害，8.18王家大山武斗案又多了一位冤魂！一仗下来，两派估计共死二十余人，我方十余人，死者应占多数。 　　不久，电技校办公楼一侧垒起近十个坟茔，像陵园墓地，一股阴气笼罩电技校校区。后期学校复课的某天，这些坟堡被全部挖掘迁出，骸骨与屍魂荡然无存……何时迁出、迁往何地？没人知晓、无人做答！ 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喚冤魂 千古冤魂眠一丘， 满目蓬萵草木柔， 坟莹残冢知谁是？ 野田荒壑何处求。 癸卯 2023年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