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回家过年

孙兆远

　　深灰色的天空飘扬着雪花，落在身上并不马上融化，大地一片雪白。深夜里堂屋的窗户投射出的灯光在白雪的映照下显得比往日暗淡了很多。腊月里的三九天，着实的寒冷，我站在院子的中间，一种无奈，一丝叹息，一缕忧愁，这次和娘的谈话并不愉快。

“娘，我一直不明白，这家里那么冷，去我家待段时间怎么就不可以，难道我的家是监狱吗？”我说话口气重了些，同时心里又闪过一丝惆怅和无奈。“娘，即使你天天在我家，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有多少日子啊。”

“超他爸啊，你家不是监狱，你家比这里暖和，我理解你的心情，你认为楼上有暖气，怕冻着我，可你怎么知道娘心里怎么想的呢。”娘心平气和的说。

　“这里才是我的家啊，我去你家真的待不惯，你们都去上班了，就我自己在那里，走过来，走过去，前窗子看了后窗子瞧，满眼除了楼还是楼。窗子都用铝合金封着，我好像被关进了铁笼子，的确是不得劲，待不几天我就够了，但我又没法说，我说这个你可别生气啊。再说你们的生活规律和我也完全不一样，我年龄大了，多年以来每天就吃两顿饭了。晚上睡得早，早晨起的晚，你们吃饭的时间正好是我不想吃的时候。再说我在你家，必定让你们多分一份心，你们也是一大家子人家了，我知道我以前过日子不容易，就知道你们现在的不容易，虽然现在不为吃喝发愁了，可人过日子这事那事的多着哩。”娘娓娓道来。

　“娘，你八十六了，我也五十好几了，你拉扯我们一辈子难道就不让我尽点孝心吗？我伺候你几年不行吗？我的家不就是你的家吗？”我反问娘。

“我不是现在自己还能行吗，我能自理，能自己做饭，我一直认为，人不能闲下来，要是光让你们伺候我吃喝了，那我真的老了。我觉得现在不能为你们做什么了，能不让你们牵挂，不让你们姊妹轮着伺候，能让你们想回家的时候有个家回，能让你们打电话的时候，电话这边有个娘的声音，这就足够了。再说我也知足，起码你们没有谁惹我生气，这种日子不就是幸福吗？我觉得这就是孩子的孝顺了，天下当娘的哪个不是这种想法啊。”娘语重心长地说。

“娘，去我家过个年吧，哪怕一个年也行啊，何况今年太冷，又有新冠疫情，不管怎么说，一旦感染上我家还是离医院近一些。”我几近哀求。

“别了，什么这疫情那疫情，即使去了城里也躲不过啊，我们这些年龄大的，走了不少了，剩下的也不知道哪一天的事。我的想法还是你们还是回来过年吧，我不去你家，我不能舍了这个家，再说乡里乡亲还有很多来串门的。只有过年，这个家才有人气，平时各人忙各人的，外出打工的孩子一年也就见着一次面，乡里乡亲说说话，拉拉呱多好，大过年的，铁将军把门不像个家的样子。”娘的话似乎也很有道理。

　　在我们大多数人看来，把父母接到身边一起过年，让父母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真正理解老人的想法，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老窝。有娘的家，那个我们自小成长和生活的家，那个让我们魂牵梦绕的地方，它犹如一根无形的风筝线，任凭我们流浪在外怎样的风雨飘摇，背井离乡，总是牵着你，牵着我，牵着他，牵着我们大家。那个家虽然破旧不堪，岁月沧桑，斑驳陆离，但那是我们兄弟姐妹相聚的地方，那是我们温馨的避风港湾，是我们为人父母之后又可以在父母面前撒娇和调皮的地方。父母在，无论我们多大，我们永远都是孩子。只要父母在，哪怕只剩单亲，我们的家就巍然屹立，我们就会对它念念不忘，刻骨铭心，朝思暮想。只要有家，我们的心中就一直存续着那份最幸福最真诚的牵挂、向往和执着。有多少双亲已世的游子，无论年龄大小，过年的时候总是要回老家转一转，看一看。推开破旧的大门，看着落寞破败的院落，杂草丛生，残垣断壁，摇摇欲坠，心不由己的喊出一声：“爹～，娘～”，院子里空空荡荡，再也无人应答，一股哽咽便涌到嗓子眼，爹娘都不在了，唯有他们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娘，我回来了。”，“唉，孩子，回来了。”多么亲切而又熟悉的声音，失去父母的孩子沉浸在幸福和美好的回忆中，笑了，甜蜜的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就哭了，睹物思人，哭得泪流满面，一塌糊涂，泣不成声。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以前我老家的东邻居，一个叫“明”的孩子，幼年丧父，母亲出走，从小由爷爷奶奶拉扯长大，后来爷爷奶奶相继离世，他也到外乡镇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如今已三十多岁。多年以来，每到过年总要回自己曾经的家看一看，有时候在院子里站立很长时间，默默无言。娘见了就说：“明啊，又想你爷爷奶奶了，以后别来看了，看了心里难受，你爷爷奶奶都走了那么多年了。”明红着眼圈眼光扫过院子的每一个角落，灌木丛生，杂草遍地，当年的房屋只剩下隐约可见的地基，只有几个当年的水缸和大瓮隐没在草丛里。明说：“二奶奶，每到过年我就特别想我爷爷奶奶，我一到这个院子就好像看到了爷爷奶奶的身影，我就觉得好像听到他们在喊我的小名。二奶奶，您看看，当年我们在这里做饭，我在南屋里靠南墙的床上睡觉，这是我爷爷当年用过的镰刀。”明拿过一把插在石墙上锈迹斑斑的镰刀陷入了悲伤和回忆之中。

　　父母年龄大了，家里拾掇的一定不如以前利索，干净了。我们回家的时候往往一边打扫卫生，一边唠唠叨叨，这里不干净了，那里太脏了。在接受父母唠叨的同时，也少不了唠叨父母，甚至还经常批评父母，有时候言语还挺尖锐。可哪个父母有生气的啊，都是笑呵呵的听着，只是辩解着：“年龄大了，懒惰了，不待拾掇了。”孩子的唠叨和埋怨在父母看来也是一种幸福，一种甜蜜，一种满足。这里面有种规律，只要爱干净的父母家里变得不如以前板正利索了，请记住，不是他们懒惰了，是他们老了，真的老了。其实无论父母的家多脏多乱，它又怎能阻止我们回家的脚步？嗅嗅鼻子，想想娘烙得油饼包的水饺，难道不永远是这世上最可口的饭菜吗？那是一种掺杂着父母之爱的最有亲情的最醇香的味道，让你永远熟悉而又常年留有余香。父母的爱，伟大的爱，至真的爱，令人回味无穷，终生难忘。

仔细想想，生活中，真正能寿终正寝的父母能有多少？平时看着健健康康，突然去世的不乏其人，突然瘫痪在床不能自理的也比比皆是，除了疾病，遭遇天灾人祸的也甚多。无论我们怎样为父母祈祷，为父母祝福，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时光的流逝，无法左右父母的寿命长短。因此，只要父母健康的活着，有生活质量的活着，这就是孩子们最大的幸福，最大的期待，更是父母前世修来的福分。近几年我连续在春节期间写了三篇关于母亲的文章，收获了大量的点赞、评论和转发，在评论区，读者留言中感悟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有娘就有家，娘在家就在，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一些失去双亲的读者真情留言，“过年了，我想我的娘了，愿娘天堂安好。”“今年父亲也去找我的娘了，此生此世，我再无双亲，愿爹娘天堂快乐，没有痛苦。”此情此景，令我动容，阵阵酸楚，潸然泪下。

　　父母年龄大了，他们恋家的思想更为严重，愁着坐车，愁着出门。尤其害怕过冬天，寒冷的气候往往容易夺走老年人的生命。因此，古往今来，老人们，特别是身体健康状况一般的老人就怕冬天，总是这样提心吊胆的念叨：老天爷，好歹让我闯过这个年吧，只要来年开春就行了，只要天气暖和了，我就又熬过了一年，又长了一岁。他们和我们一样盼望着春天的到来，期待着大地回暖，春风和煦，草木萌发。一棵小草从发芽到枯萎就是它的一生，而它的一生就是人的一岁。只是小草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而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一旦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从小就爱钻大人场合听大人说话，直到现在我仍然喜欢和老年人拉呱，听他们讲过去的故事，听那些永远讲不完的颇含哲理的故事。因为他们这代老年人没了，我就再也听不到他们讲述过去的历史了。他们的讲述能让我的思绪穿越遥远的历史长河，那里有欢乐、有痛苦、有饥饿、有瘟疫、有坚强，有执着、有期待、有盼望。那年代过来的人啊，都容易知足，都很庆幸能活到现在，活到新社会，活在一个伟大幸福的国度。当年他们的梦想就是——什么时候能填饱肚子啊。我曾经走访看望过很多瘫痪在床的老年人，有的瘫痪好多年，儿女轮流伺候，很孝顺，有的甚至七十多岁的儿女伺候九十多岁的父母，而有的儿女的身体状况其实并不比老人强多少。有的儿女稍微年轻些，可为了生活都是两口子一起在外打工，家里有老人需要照顾，而自己的孩子又正是花钱的时候，很多时候他们也是左右为难。

　　当我问起一个不能自理的老人的最大愿望时，她是这样说的：“孩子啊，我跟你说句实话吧，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马上去死，如果我能早一天死去，我得感谢老天爷。孩子们也有难处啊，不照顾我不行，放心不下我，照顾我又不是三天两天的事，真的耽误挣钱啊，而现在的社会谁能离了钱？他们也有他们的日子要过啊，我这个样子就是给孩子们造孽啊，可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不如死了好。”听到这里，我的心好像被捅了刀子。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辛苦了一辈子，直到老态龙钟，步履蹒跚，行将就木，却仍然为孩子们着想，天下不知有多少这样的父母，哪怕身体多么不舒服，能瞒孩子一时是一时，只是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只是不想自己的孩子受难为，总是给孩子报平安，总是告诉孩子自己身体多健康，自己过得多舒心。善良、慈悲而又无奈的欺骗孩子。有的甚至求死为了解脱自己更为了解脱孩子。父爱伟大，母爱至天，父母之爱，撼天震地。

　　父母双全的人啊，你们真幸福，父母健康的人啊，你们真幸运，喊声爸妈，有人应答，多么甜蜜，多么开心，这是金银珠宝都换不来的啊。失去父母的人啊，莫悲伤，莫难过，他们在天堂看着你们呢，他们护佑着子孙后代平安幸福，心想事成。

又过年了，离家的游子啊，回家过年吧，父母健在，好好团圆。父母不在的，慎终追远，于呼哀哉，以不同的方式追悼哀思，秉承忠厚传家，诗书继世的优良文化传统。疫情持续了三年，老天终于开了眼，发了慈悲，疫情暂时消停了。船儿该回港湾了，那里能遮风挡雨，那里风平浪静，那里其乐融融，那里有最真的情，最浓的爱。故乡的炊烟袅袅升起，故乡的鸡鸣一传千里。回家过年，是最温暖的真情告白，回家过年，是故乡最亲切的召唤。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家门口的父母正翘首以待，孩子，我的孩子，你何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