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路上的一件往事 蹉跎岁月之七

奥特曼（刘文虎）

日前，在网上浏览了不少老知青的文章，颇有感触，回想自己自1969年下乡以来，所尝人生滋味，真所谓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有些事情淡忘了，但有些事情却历历在目，久久不能忘怀，有了追忆的冲动。

　　说一件多年前南京路上的往事

　　记得是在1977年的夏天，当时我上班刚8、9个月，是招工在河南一个水利工程单位。

这就是位于三门峡的水电十一工程局，当初修三门峡大坝时有十万民工呢，周恩来和刘少奇都来三门峡大坝视察过。（图片均取自网络）

　　这事说来话长了，我本生在上海，长在上海，1969年3月，因伟大领袖的一道手喻，我作为一名67届初中生，被裹挟在知青“上山下乡”的洪流中，“被自愿”下乡至6千里之外的黑龙江省北安县长水河国营农场。

而父母亲所在的工厂，则早在我下乡前，就由上海迁至河南省西北部的一个小城市——三门峡。（一家人四分五散，泪奔啊！）

　　1972年，在招工无指望的情况下，自己又“曲线救国”自行离开黑龙江农场，来到父母下放的城市——三门峡市郊插队落户，等待招工。

所以当我下乡近8年，终于招工进到水电十一工程局时，虽然已年满26岁，步入大龄青年行列，同时工程局又是流动单位，终日东奔西走，四海为家。但自己终于脱离苦海，重新做“人”心情大悦，放眼世界，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亲切。
　　再回到那个1977年的夏天，那时我一上班，就在河南濮阳的一个黄河分洪闸工地当安装电工。

这就是奥特曼参加建设的号称亚洲第一分洪闸：濮阳渠村分洪闸。共56孔，总宽度749米，每孔安装有固定卷扬式启闭机，最大分洪流量10000立方米每秒。

这个分洪闸到如今已建成近半个世纪，一次也没有用过。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1975年的河南板桥水库溃坝惨案发生后，中央下决心修的。（有兴趣的可以在百度上搜一下当年的板桥水库溃坝，这是二十世纪世界最大人工灾难，超过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事故，但是当时政府严密封锁消息，到现在死亡人数还是个谜https://www.baidu.com/link?url=VAHtMonb7E_pIUfkisOnSV0AVRH37nSE0Dq0uLdCZijjyODPSMXbd4iFrifxvXK6&wd=&eqid=d645acef00005d3b0000000563be278a

　　当时工地急需一批铝电缆线鼻，领导派我去上海的十一工程局驻沪办事处接洽催办。

　　接到任务，大喜，又可回到久别的大上海了。

　　到沪后，打听到我水电十一局驻沪办就在市中心，江阴路成都路口，离我家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第二天 上午，自己将浑身上下收拾一新，上身白的确良衬衫，下面蓝色西裤，脚上一双擦得铮光明亮的黑色牛皮鞋。打扮的山青水绿地出了门，我高高兴兴地走在同样干净整洁的上海南京路上时，心中洋溢的幸福，欣喜，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我看到天是那么的蓝，道旁的法桐是那么的绿，我真恨不得每一个陌生的路人都能分享我的快乐。

这栋大楼的所在地就是奥特曼在上海的老家，老家如今已经拆迁，已物是景非了，这是拆迁后新建的静安公寓。

一路上，上海少儿书店，新华电影院，王开照相馆，人立服装店，吴江路小吃店……一个个熟悉的店面在向我微笑，唤起我儿时的记忆…….尽管是上班时间，南京路上行人不算太多，但鳞次栉比的久违的高楼大厦，到底让我激动不已。

这就是宋庆龄副主席题词的上海少年儿童书店，奥特曼的童年常在里面徜徉。

南京路上的新华电影院，奥特曼童年时常在礼拜天到这里看0.10元一场的学生场电影。 南京路石门路口的新华书店。沧海桑田，如今这新华书店，新华电影院，还有少年儿童书店早已不见踪影。 南京西路的街面上，时而可见一两个做小生意的地摊小贩，那时的小贩是“违法”的，所以很简陋——地上铺一块素色包袱布，上面放一些小零小碎的商品。一旦发现有带“红箍”的纠察来了，卷起包袱，他们跑起来比兔子都快。
　　我看到身边一个小贩是妇女，年龄大约和我差不多，黑黝黝的脸庞，短发，瘦瘦的，看上去明显的营养不良，像是“乡下人”。穿着一身很旧且洗得发白很干净的当时很流行的军便服。
　　身边地摊上放的有当时很紧俏的塑料薄膜唱片（商店.0.30元一张，但很少遇到。）还有用彩色塑料头绳编织的杯子套（里面可以放吃完的桔子罐头玻璃瓶或咖啡罐头瓶，充当饮水杯，当时很流行。）以及用彩色塑料头绳编织的钥匙链吊坠，有梅花鹿，金鱼，小狗等，煞是可爱。还有用彩色尼龙头巾，铰成二寸宽的带子，缠在纸板上，美其名曰“尼龙头花”等等…… 看到我关注，小贩上来怯生生的对我说：“爷叔，难班看到咯，侬看，有伽耶琴弹唱“延边人民热爱毛主席”还有芭蕾舞“红色娘子军”只卖4角一张，买几张伐？”小贩一口纯正的上海话，不由我心中一颤。
我俯下身来，一边翻看唱片，一边与她聊着
“这个杯套多少钱?”
“杯套3角，钥匙链1角。买两只伐，送送朋友呀老好咯。”
“侬阿是下乡知青？”
“68届初中，下勒云南。”
“我也是知青，是67届初中，下勒黑龙江。”
听说我同是知青，姑娘的眼圈红了（她还不知道我已经招工上调，脱离苦海了）。
“还是你们黑龙江好，阿拉云南苦煞了，生活重不说，吃也没有吃的，经常是盐水淘饭。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的心情沉重起来，农村的一幕一幕又涌上心头。早上的好心情倏然离去，我庆幸自己已经脱离了苦海。
“当了整整八年知青，住的还是茅草屋，一年中有半年喝盐水汤。……”
“听说你们的活还是挺重的？”
“我们是橡胶园，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割胶，凌晨四点，天黑洞洞的，从梦中醒来，头戴胶灯，脚穿胶鞋，腰束胶篓，就开始割胶，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也顾不上害怕了，干活要紧。
"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钞票勿起讲伊，路上就要半个月，真正苦煞了。现在嘞上海，今朝勿晓得明朝。”

“那你准备怎么办，还回云南吗？”
“怎么办，混一天是一天，户口又回不来，勿讲钞票，粮票就是一大关，有啥办法，格辈子是死定了！”
“全国嘠西多知青，国家总归要解决吧？”
“哼，解决个屁，当初敲锣打鼓把阿拉骗过去了，现在谁管你死活，要回来比登天还难。一张户口就把我们钉死在边疆，只怕做鬼也回不来了。”
我心里沉甸甸的，匆匆拣了几张唱片，算是对知青小妹的一点心意吧。 正在这时，好像是因为我的关注，开始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也蹲下身来挑东西。
　　我心里稍有一丝宽慰，看来我给姑娘带来了生意，今天她有钱赚了。
　　可是看姑娘的脸上，却不见得多喜悦，眼神里反倒闪过一丝丝的慌乱。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这些人每人的左手上都捏牢一摞商品——摊上已经空了。另一只手，变魔术似地从兜里掏出一只“红箍”，往左臂套。“红箍”上几个鲜亮的白字触目惊心“市场管理”
　　“走！”领头的一脸横肉，一手捏着“战利品”，另一手抓着姑娘的手臂，大声呵斥“走！！”
　　我心头一惊，手一抖，手中的唱片，不由自主地滑入我旁边带“红箍”的手中。 “走？”他们要把她带到那里去？我回头望望，周围的几个摊上，情况也与这儿一般，几个代表政府执法的“红箍”均已将小贩“人赃俱获”地拿下了，看来这是一次经过精心策划的有预谋的成功“执法”。
　　天，还是那么的蓝。树，还是那么的绿。可我的心里，却如灌了铅般沉重，早上的好心情已无影无踪，一股悲沧从心头升起，一扭头，泪水不由夺眶而出。
　　知青啊知青，你的名字是弱者，面对强势的现实，你只有屈服。
..............
　　我不知道那姑娘后来的遭遇如何，只是当天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一直对自己成为执法者的帮凶而耿耿于怀。

现在知道了，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

就在一年以后，一个女知青不幸猝死的偶然事件在云南引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知青大返城的风暴。

1979年元月12日晚9时，勐岗农场参加绝食的男女知青共计311人在场部露天会场集合完毕，经过庄严宣誓，然后鱼贯进入绝食现场。现场万余名知青围聚在招待所铁门外为自己的勇士送行，

一时间泪飞如雨，哭声恸地。

3天后第二批绝食队伍700余人亦声援进入绝食现场，一千多条鲜活的生命啊。

他们的口号是：“不回城，毋宁死！”

当中央来人开大会解决绝食事件时，

三万多名被称作“祖国未来”的知识青年齐刷刷朝主席台跪下来，跪在中国古老而苍凉的红土地上。石破天惊，哭声恸地。历史在这里定格。

这就是真实的历史，是一代人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

1979年元月12日，历史将记下这个不同寻常的日子，这个不同寻常的勐岗农场。

（见 邓贤《中国知青梦》 ）

正因为云南知青的绝食抗争，全国知青大返城的曙光已经来临，再坚持一年，最多一年，知青们的苦难就要结束了。

　　我在心中暗暗祈祷这个素昧平生的知青小妹能脱离苦海，早日归来，一生平安……

如今多少年过去了，多少事淡忘了，然那天姑娘那无助的眼神，那哀怨的神情，却时时叫人心碎，久久不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