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上帝要他灭亡,必先令他疯狂</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读阿列克谢耶维奇《切尔诺贝利的祭祷》</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作者 || 浪激天涯</div><br><i>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提出过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为了和平、幸福、永恒的和谐,为了它们基础的牢固,需要无辜的孩子流下哪怕仅仅一滴泪水,我们是否能为此找到一个充分的理由?<br>他自己回答道:这一滴泪水不能宣告任何进步、任何一场革命,甚至于一次战争的无罪。它们永远都抵不上一滴泪水。<br>仅仅是一滴泪水……</i><br>——《最后的证人》(1985)<br><br>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滴泪水”就足以构成有力的罪证。那么,无数人的生命呢?那该是罪证的几次方?<br>文学或艺术的诗意表达也许永远也难以与现实对话言和。<br><br>白俄罗斯女作家,斯韦特兰娜•亚历山德罗夫娜•阿列克谢耶维奇(1948 - )花了几十年时间,写成了包含五部 纪实作品的“乌托邦之声”系列 : <br><ul><li>《战争中没有女性》也译《我是女兵,也是女人》(1985)</li><li>《最后的证人》也译《我还是想你,妈妈》(1985)</li><li>《锌皮娃娃兵》(1989)</li><li>《切尔诺贝利的祭祷》也译《我不知道该谈论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1997)</li><li>《二手时间》也译《二手时代》)(2013)</li></ul>她把《二手时间》称为“红色人类终结篇”,也是她个人内心与那个伟大而悲壮的实验时代的告别篇。<br>前三部讲述了三次战争:第二次世界大战,苏联卫国战争及发生于1979年并持续9年的苏联入侵阿富汗的战争,《切尔诺贝利的祭祷》讲述了发生于1986年4月26日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事件,《二手时间》讲述的是苏联解体后二十年间的故事。 五部书都是由一个个小人物的访谈片段构成。每一个片段都是被命名的血泪史。它们就是一粒粒散落在尘世间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泪”珠,独立而相似,孤单却雷同。但它们总算幸运,被作者看见了并一一捡拾,串成寓意深厚、价值非凡的珠链展示给外界,引发世人惊醒、思考。还有更多的未曾命名的血泪永远被淹没在历史的烟尘之中,再也不可能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滴泪水”做见证。<br><br>战争中的女性,孩子,士兵……核爆炸事件后的亲历者、“裸身”善后者,新旧体制更迭后的赤贫迷惘者……爱情、亲情、友情……善、恶……作者天女散花般全方位地触及了底层人的悲戚。<br>所有的发散最后都指向同样的主题:怎样生、怎样死、怎样爱。<br>没有可靠的结论,只有一个又一个疑问。我和集体(国家)是怎样的关系?为什么是我?我错在哪里?我是谁?我要如何才能拯救自己? 阿列克谢耶维奇以被访谈者的第一人称叙述,非常克制而隐忍,不做评价只做记录。但那不是简单的录音转文字,而是作者经过自身价值观这张滤网筛选并悉心构思的史料精华。<br><br>因为这些非凡的作品,阿列克谢耶维奇荣获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辞称“她的复调式书写,是对我们时代苦难和勇气的纪念。”<br><br>是的,没有线性的完整故事,只有多声部一样彼此独立彼此照应的片段。但任意抽取一个片段即可扩写出波澜壮阔没有结尾的长篇。那是因为一个片段就如一朵浪花,代表着身后惊人的巨浪。巨浪,有足够的素材供人反复咀嚼回味。<br><br>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苏格拉底的智慧之问将一直被问下去。<br>人类也好动物也罢,危机时刻,生存链低端的生物都将是最直接的牺牲品。<br><br>身处事件中时,他们是民族英雄,国家脊梁,他们是那么地自豪激扬。然而,事件过去后,虽余温尚存,但民族隐身了,国家不见了,他们成了无主的“弃儿”、无辜无助 ,错愕愤怒之后茫然麻木再趋于无动于衷。<br>如果可以不需要问“我是谁?”而稀里糊涂地过一生该多么幸福啊?!或者能痛快地一死了之也算幸运。而他们活着,被边缘化甚至被抛弃,被活在回忆及反思中,答案却在别处。<br><br>读这些书需要勇气。文字无声却在呐喊、击打。她展示的特殊时刻的人性,让你的情绪如波澜动荡不安。平民的茫然,官员的不作为,士兵的大无畏,专家的疾呼,失去亲人的悲痛……个体面对集体时,你以为你是什么?你该是什么?你能是什么?你终究是什么?<br>每一个片段都令人深深震撼。它们一次次令我“咬牙切齿”。难以想象阿列克谢耶维奇在采访及写作时,要调动多少能量去控制她起伏的情绪,她需要多大的慈悲心怀才完成了这一系列书写?<br><br>“在采访过程中,我不止一次成为见证者,是那些闻所未闻的全新故事的唯一倾听者。我体验到那种和小时候一样的震惊。在这些故事中,透露出某种神秘的、怪异的狰狞……”<br><br>那是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伤痕,是一个民族的伤痕,是一个国家的伤痕。谁敢说,那不是整个人类的伤痕?<br><br>对我触动最强烈的是《切尔诺贝利的祭祷》。包括核能在内的现代文明的优越性极其显著,但蕴含的脆弱性及毁灭性同样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br>这本书,作者写了差不多二十年。其难度大概不是史料的收集 。作为切尔诺贝利人,也许会被不时出现的“天问”绊住,需要不断地战胜内在的心理障碍。<br><br><b>一、切尔诺贝利核爆炸事件</b><br><br>1986年4月26日,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普里皮亚季市切尔诺贝利核电厂发生核子反应炉破裂事故。<br>该事故是历史上最严重的核电事故,也是首例被国际核事件分级表评为最高第七级事件的特大事故。该事故对苏联影响甚大,前苏联官方的报告表示,约60%受到辐射尘污染的地区皆位于白俄罗斯境内。经济上,这场灾难总共损失大概六百八十亿美元,是近代历史中代价最大的灾难。前苏联共产党总书记戈尔巴乔夫曾经说:“切尔诺贝尔核事故可能成为5年之后苏联解体的真正原因,其重要程度甚至要超过我所开启的改革事业”。 1986年4月25日,切尔诺贝尔核电站4号反应堆计划关闭以做定期的维修和测试,并借此机会来测试反应堆的涡轮发电机能力——检查在电力损失的情况下是否仍有充足的电力供应给反应堆的安全系统。目的在于提高反应堆的安全性。<br>第一次爆炸发生在大约26日1点23分45秒。凌晨1点25分,切尔诺贝利核电厂第二消防站接到火灾警报,当班值勤的28名消防队员立即出动灭火,没有任何防护设备。<br><br>一些放射性物质随风向西扩散到了波兰,欧洲很多国家监测到了危险,提醒人们关好窗户,不要外出。但距离切尔诺贝利3公里的普里皮亚季居民却对灾难一无所知。那天中午,普里皮亚季的辐射达到了正常值的一万五千倍,傍晚则达到了六十万倍。这样的辐射之下,四天时间人们接受到的剂量就足以致命。<br><br>此后,一场规模浩大的灭火、稳定反应堆并清理周边地区的紧急行动开启。<br>这一过程中,237名工人被收治,其中134人出现了急性放射病的症状,有28人在事故发生后三个月内死亡。<br>之后15年内有6-8万人死亡,13.4万人遭受各种程度的辐射疾病折磨。<br><br>苏联政府把爆炸反应堆周围30公里半径范围划为隔离区,撤走所有居民,共11.5万,房屋被埋葬或清洗,土地表层被置换……再用铁丝网围了起来,入口设有检查站,隔离区内只有定期换班的监测人员与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其它三个还在发电的核反应堆工作人员。<br>四号反应堆被一个新建的钢筋混凝土石棺彻底封闭起来。石棺于当年12月合拢。<br>事故二十周年后,四号反应堆的石棺外表面的辐射度仍有750毫伦琴,远高于20毫伦琴的安全值。隔离区内的平均辐射度仍大于100毫伦琴。<br>据专家估计,完全消除这场浩劫对自然环境的影响至少需要800年,而持续的核辐射危险将持续10万年。<br><br>关于事故的起因,官方有两个互相矛盾的解释。第一个发布于1986年8月,完全把事故的责任推卸给核电站操作员。第二个发布于1991年,认为事故是由于压力管式石墨慢化沸水反应堆(RBMK)的设计缺陷导致,尤其是控制棒的设计。双方的调查团都被多方面游说,包括反应堆设计者、切尔诺贝利核电站职员及政府在内。真相并不明朗。<br><br>然而,这沉重的灾难,对动植物却是另一番景象。<br>事故后不久,隔离区内就变成部分野生动物的天堂。狼、野猪和熊又回到了核电站周围茂密的森林里。即使是在该地区辐射最强的地方,植被也在三年内恢复了。<br>核电站附近,面积达4至6平方公里的茂密林地被称为“红森林”。核爆炸后树木的针叶受到核污染变成红色并死去。这一地区成为荒地。但30年内几乎完全自然再生,白桦树这样的落叶树取代了以前的松树。<br>在某种程度上,切尔诺贝利之灾揭示了人类对地球环境影响的真实程度。尽管这次核事故造成了损害,但它对当地生态系统的破坏远远小于人类行为造成的破坏。在人类将自己逐出这片区域后,大自然启动自我疗愈机制,很快达到了新的平衡。<br><br><b>二、切尔诺贝利的祭祷</b><br><br>本书同一命名(《孤独的人类之声》)的第一章和最后一章讲述的是凄美悲壮的爱情故事。<br>第一章的男主是消防队员,在事发当时就冲在第一线,随后转入莫斯科医院救治。他们原本是不准被探视的,甚至医院都是保密的。而他新婚几个月的妻子怀着身孕只身前往莫斯科,硬是打听到了那家医院。她智慧地骗过了医生获得了医院的同意,留在了丈夫身边。后来护士因害怕辐射不愿做的事,她都毫不犹疑地去做了。十几天后,他们生离死别。<br>另一个男主是在十月去核电站执行清理任务。回来之后,病了两年离世。同时去执行任务的人中,他是最后一个离世的。这两年,所有人都在准备他的离世,唯有他妻子不信他会死。她是那么地爱他依赖他,愿意为他做一切能做的事,他也一样。他们结婚好几年了但仿佛一直在度蜜月。他走了,她的魂魄也散了。<br><br>以生死恋开始,再以生死恋结束。这,或许可以构成某种隐喻。 <ul><li><b>五颜六色的死亡</b></li></ul><br><i>事情发生在周五到周六的那个夜里,耀眼的红光。从反应堆里发出的火光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色彩。那不是一般火灾的颜色,而是一种很美丽的光。说不出的美丽,美极了,在电影里也没有看到过类似的色彩,无法描述的美丽。那天晚上,人们都跑到阳台上,没有阳台的人家,就跑到朋友家的阳台上。我们家在九层,看得最清楚。事故发生地离我们这里只有三公里。人们还抱着孩子,对他们说:“看呀!要把这一切都记住!”这些人都在核电站工作……有工程师、工人,还有物理专家……都站在黑色的灰尘里……他们交谈着,呼吸着,赞叹着……还有人开汽车,或骑自行车从几十公里外的远处跑来观赏。我们根本不知道,死亡竟如此美丽。</i><br><br>天上有直升飞机,地上有装甲车,仿佛进入战争状态。但电视上,收音机里,都没有任何核爆炸消息。<br><br><i>我爷爷养了五箱蜜蜂,连续三天没见有蜜蜂飞出来,一只蜜蜂也没有出来,它们都待在蜂箱里。爷爷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发生了什么事?是发生了霍乱吗?大自然出了什么问题?我们的邻居是教师,过了一段时间,他给我们解释说,蜜蜂比我们灵敏,它们马上就能听到。收音机、报纸都不做声,蜜蜂却已经知道了。到了第四天,它们才飞出来。</i><br><br>金龟子不见了,蚯蚓不见了,小虫子都不见了。<br><br><i>每家都有人死去……河那边的另一条街,都是没有了男人的女人,男人都死了。在我们街上,我爷爷活着,除他之外,只剩下一个男人。上帝早就把男人带走了。究竟是什么原因?没有人会告诉我们,没有人知道其中的秘密。 </i><br><br>如果人们从战争中幸存,那么他就是幸存者。但对于切尔诺贝利而言,人们离开它之后才慢慢死去。<br>五十万清理人中有二十万宣告残疾,有超过两千人选择了自杀。<br><br>从切尔诺贝利出来的孩子神色阴郁。小女孩子把玩具娃娃放平,闭上他们的眼睛,宣布娃娃死亡。大人问她,娃娃怎么会死?小女孩说:“就是这样,娃娃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都会死。”<br><br><i>核辐射导致很多婴儿畸形,一位母亲生下女儿,全身上下找不到开口,像是一个布袋。医生说:“如果我们在电视上公开她的样子,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女人敢生孩子。”</i><br><br><ul><li><b>绝对权力</b></li></ul><br>在隔离区最流行的说法是这样的:对付锶和铯,最有效的就是“首都牌”伏特加。<br><br><i>我不是一个人文学家,我是一个物理学家。因此,我只相信事实,在我这里只有事实……迟早要有人为切尔诺贝利负责……</i><br><br>他是前白俄罗斯科学院核能研究所所长、教授、科学院通讯院士,瓦西里•鲍里索维奇•涅斯捷连科,正在莫斯科出差。他听说了事故后第一时间给白俄罗斯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斯柳尼科夫打专线电话。但一说到事故,电话立即被切断。一切都被监视封锁。<br>他花了两个小时,终于连通了第一书记。<br><br><i>“事故很严重。根据我的计算(我已经在莫斯科与一些人谈过,但他们在欺骗我),辐射云正朝着我们飘来,朝白俄罗斯飘来。我们需要立即对居民进行碘剂预防,立即疏散核电站近处的所有居民,一百公里以内的人和牲畜必须撤出。”<br>“我已经收到报告,”斯柳尼科夫说,“那里发生了火灾,但已经扑灭了。”<br>我忍不住了:“这是欺骗!这是明目张胆的欺骗!任何一个物理学家都会告诉你,石墨在以每小时五吨的速度燃烧。你想一想,这要燃烧多少时间?”</i><br><br>当他第二天一早回到白俄罗斯,迫不及待地去见第一书记。但等到下午五点才见到。书记告诉他,他已经咨询过莫斯科,他们这儿一切正常。书记叫他不要散布恐慌,不要忘记四周的敌人。<br><br><i>我们的土地上散布着数千吨的铯、碘、铅、锆、镉、铍、硼,还有说不清有多少的钚(切尔诺贝利使用大功率槽式铀-石墨反应堆,可以制造生产原子弹所需要的武器级钚),总共四百五十种放射性核素。它们的总量相当于三百五十颗投在广岛的原子弹。我们应该谈论的是物理问题,物理定律。他们却在谈论敌人,在寻找敌人。</i><br><br>他们有存放的碘应对辐射,但怕引起恐慌谁也不敢发放。<br><br><i>在这个城市已经预备着七百公斤的药物,就存放在战备仓库中。他们害怕上级发火胜过害怕原子。每个人都在等电话,等指示,但自己什么也不去做,害怕承担个人责任。<br>我掌握的信息表明,他们(领导人)都服用了碘。我们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对他们进行检测后发现,这些人的甲状腺都是干净的。如果没有服用碘,这是不可能的。</i><br><br>他们有防护工具,同样因为怕引起恐慌而不分发给民众。他呼吁争辩,当地政府不理睬他,他就写信给莫斯科。最后科学院院长对他说:<br><i>“白俄罗斯人民会永远记得你,你为他们做了许多事。但是很糟糕,他们向莫斯科打报告了。非常糟糕!他们要我解除你的职务。你为什么要写那些东西?难道你不知道倒霉的是谁吗?”</i><br><br>他被起诉了。他得了心脏病……<br><br><i>人类发明了技术,但并没有做好全部准备,他们与技术并不匹配。能把一支手枪交到孩子手里吗?我们就是那些疯狂的孩子。</i> 一位事故调查者说:“切尔诺贝利释放出杀伤力最大的元素,绝不是铯和钚,而是谎言。”<br><br>事故发生最初几天,灾区图书馆里所有关于辐射、广岛、长崎的书都不见了,甚至X射线的书也消失了。有人说是上面下了命令,这样人们就不会恐慌了。<br><br>爆炸发生后,灾区附近的几位闺蜜聚会。做医生的闺蜜说,明天就带孩子离开这里去外婆家,这里太不安全。另一位说,你没看见那么多直升机和装甲车吗?报纸上说了,几天之后就会恢复秩序,收音机也说了。“我还是劝你,把孩子带走吧!离开!躲起来!出事了……比战争还可怕的事”“你是个叛徒!如果我们大家都和你一样,我们还能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吗?”两人激烈争辩,最后大家都抱怨那位医生闺蜜引发了恐慌,破坏了大家早已习惯了的对“上面”的依赖。她们都恨她破坏了聚会气氛。多年后才明白,她们当年多么无知愚昧。<br><br>爆炸发生一个月后,一个实验室负责检测距反应堆三十公里的隔离区出产的一批食品。“运来的不是肉类,而是放射性废料,我们对牛奶进行了检验,那也不是牛奶,是放射性废料。”但他们不敢谈论,不仅仅是因为害怕,还有对国家的绝对信任。<br><br><i>我们总说“我们”,而不是“我”:“我们要发扬苏联的英雄主义。”“我们要彰显苏联的品格。”我们要向全世界表明!</i><br><br>在铁幕一样的体系里,人们会失去思考,依赖灌输的信息,自发地屏蔽甚至围剿不一样的声音。<div><br><ul><li><b>祭牲与祭司</b></li></ul><br><i>一九八六年……我们是谁?技术手段造成的世界末日如何降临在我们身上?我?我们?我们是当地知识分子,我们有自己的圈子。我们有自己独立的生活,远离周围的一切。我们有自己的抗议方式。<br>切尔诺贝利事故……大家的第一反应都一样: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让当局去操心吧……这是他们的切尔诺贝利……那是离我们很遥远的地方,我们甚至连地图也懒得去看。没有兴趣。</i><br><br>不在当地的人漠不关心。<br><br>当地民防局得知事故消息后,马上按章程启动防护措施:通知居民,发放口罩、防毒面具等。当他们打开打着火漆印密封的仓库,却傻眼了。器材存放的年头太久,已经无法使用了。防毒面具还是战争前的款式,大小也不适合学校儿童。一些设备超出了量程,还有一些设备根本无法打开。<br><br>错愕、不解、愤怒……<br><br><i>我们失去的不是小镇,而是整个生活……<br><br>这里被掩埋的不仅是他们的家园,而是整个时代。信仰的时代!对科学的信仰!对一个公正社会的理想!一个伟大的帝国四分五裂,已经坍塌了。首先是阿富汗,接着是切尔诺贝利。帝国崩溃,只剩下我们自己。我害怕说出这一点,但是我们真的……真的爱切尔诺贝利。我们爱上了它。它是我们生活的又一个意义……是我们痛苦的意义。如同战争。世界了解我们,了解白俄罗斯,是在切尔诺贝利事故之后。它是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朝向欧洲的窗子。我们既是它的祭牲,又是它的祭司。</i><br><br><ul><li><b>那些活着的人们</b></li></ul><br>有人始终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家。<br><br><i>七年了,我独自一人生活,人们都走了……有时候我夜里就一个人坐在这里,想啊,想啊,直到天亮。一整夜就在床上坐着,天亮了,出去看一看阳光。如果每天屋里都有人就好了。离这里不远,另一个村庄里,也有一位妇女独自生活。我对她说,来我这里串门吧,帮不了你别的忙,至少可以有人说说话。一到夜里,我全身都会疼,好像蚂蚁在我腿上爬,那是我的神经在疼。我抓东西的时候,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就像有人打谷子……</i><br><br>有人迁往隔离区外,却还在隔离区内自家的地里播种、收获。他们一生都与土地为伴,舍不得肥沃的土地。<br><br>有人去到别处,但摆脱不了一个标签。<br><br><i>突然有一天,你变成了切尔诺贝利人,变成了一个奇怪的生物!人们都对你感兴趣,却无从知晓。你想与旁人一样,却已经完全不可能。你不能,你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世界。别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你,向你提问:那里可怕吗?核电厂是怎么烧起来的?你看到了什么?以及,你还能生孩子吗?妻子没有离开你吗?从那一刻起,我们都成了稀有的展品……到现在我们还是被称作“切尔诺贝利人”……听到的人都会回头看着你:他从那里来的!这是开始那些日子的感觉……</i><br><br>把切尔诺贝利人等同于核辐射,是最简单的不需要推理求证的捷径。<br><br><i>在其他任何地方,我们都是外来者。别人斜着眼睛瞟我们……提心吊胆……所有人都习惯对我们使用这样的称呼:“切尔诺贝利人”、“切尔诺贝利儿童”、“切尔诺贝利移民”……切尔诺贝利……现在就是我们全部生活的前缀。但是你们根本不了解我们。你们只是害怕我们……躲避我们……</i><br><br><ul><li><b>核子麦加</b></li></ul><br><i>时间过去了,一切都变成了回忆。我好像又是一个旁观者了……</i><br><br>……基辅旅行社推荐切尔诺贝利旅游……<br>从小城普里皮亚季出发,路线继续在死亡的村庄间穿行,狼和野猪大白天就在院子里进出,在这里繁衍生息,多么黑暗的场景!<br>旅行结束的时候,会为这些特殊旅行的游客提供一顿原生态的野餐,还有红葡萄酒和俄国伏特加。他们会告诉您,这一天来在隔离区受到的辐射剂量要比X射线检查还低。但是,他们不建议你游泳,吃当地捕到的鱼类或禽类,也不能去采摘浆果和蘑菇,不能给女人送野花。<br>这是梦话?不,核旅游市场需求很大,尤其是西方游客。舒适的现代生活中让人们感觉乏味枯燥,切尔诺贝利是猎奇和寻找刺激的好去处。<br><br><i>请您参拜核子麦加……价格合理……</i><br><br>切尔诺贝利,另一个庞贝城。<br><br><b>三、切尔诺贝利在警示?</b><br><br>有人把18世纪发生于英国的工业革命称为经济史上的“奇点”。是的,它全方位地推动了人类变革,包括政治、经济、社会结构。人口增长、寿命延长、交通便利、通讯快捷,地球成村……人类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代文明的优越性无容置疑,我们都是受益者。<br>然而,现代文明的毁灭性同样不容乐观。环境恶化,气候变暖,生物多样性降低,能源危机……于是,先有切尔诺贝利核爆炸,后有日本福岛核泄露。二者同为最高级别的核事故。尚未结束的新冠疫情,已历时三年,渗透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不断发生的战争,各自都理由充分。<br><br>不错,人类可以飞向太空,可以登上月球。但一个小小的病毒就能搞得全人类不得安宁。<br>骄傲与卑微,一体两面。<br><br>围绕开采、冶炼及后续污染,人类对地球造成了不可逆转的影响。人们甚至希望找到一个科技奇点,通过智能“大爆炸”改变地球,重启世界。以至于诺贝尔化学奖得主、荷兰大气学家保罗•克鲁岑(Paul Crutzen)在2002年提出了“人类纪”这一概念。意味着许多年后,研究地球地质层时会发现人类这个物种的痕迹,犹如侏罗纪、白垩纪时的恐龙。<br>然而,人类的未来在何方?</div> 事实上,工业革命带来的全世界的物质狂欢、资本狂欢只属于极少数人,他们是处于生存链高端的特权阶层。大众能得益,不过是其效益的溢出附加值。<br>而“技术灾难”却可能是全人类的。且遭遇灾难时,最早最直接的牺牲者总是生存链低端的人。当然,灾难达到一定程度时,生存链高端的人最终也难以幸免。<br><br>以地球为单位,今天的丛林法则戴上漂亮的面具合法恣意地招摇过市,大家都被迫加快步伐攀向生存链高端。个人如此,国家如此。或许,国家的生存危机远大于个体生存危机。<br>“八仙过海”竭尽所能你追我赶,必然隐含危险。<br><br>一次又一次的重大灾难能让世人警醒吗?能,但大概率只局限于微观尺度,无论横向地域还是纵向时间、以及人的意识。<br>宏观上,这些灾难或许能让人类滚滚的高速发展趔趄一下,但绝不可能阻止它前进。因为,生存链高端尚完好无损。他们对资本积累最大化的追逐会给它源源不断地注入能量。<br><br>一百多年前,马克思及恩格斯就预见了资本主义灾难。无论是核辐射灾难还是新冠疫情抑或战争,它们都并非偶然的“黑天鹅”事件,而是今天人类社会结构性的必然产物。<br><br><i>军事原子的表现是广岛和长崎,和平原子的表现就是家家户户的电灯。谁也没料到,军事原子与和平原子是双胞胎、同谋者。</i>——书作者如是说<br><br>放大时间的长度,几百年,几千年后,或者“人类纪”被发掘时,再审视工业革命“大爆炸”,那时,或许才能对其好与坏给予比较公正的评判,或者无所谓好与坏,只是如此,而已。<br><br><i>(图片均来自网络,文中斜体字摘自书中的内容)</i><br><br>2023-01-08<br><br><font color="#167efb">【作者简介】<br>浪激天涯,女。法国某大学机器人学博士。现供职于法国某集团公司。喜欢写作新诗,诗评,及随笔。著有诗集《超弦之玄》。</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