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哥

土匪

　　德哥比我年长一轮，担任县总工会艺术团的领导，那时我俩交往不深，少有来往。德哥退休后，时间变得充裕，我们的关系也逐渐密切起来。德哥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个头适中，面色红润，穿着时尚。他说话声音洪亮有力，透露出一股强烈的自信。由于他在生活里是主角，是家庭的顶梁柱，在单位也是一把手，所以我能理解他的自信。

在标哥的引荐下，我和德哥正式结识，他郑重地介绍了自己。本老头退休两年，叫林邦德，林彪的林，胡耀邦的邦，朱德的德，并自豪地表示，他的名字包含了三位伟人，全国只此一家。我忍俊不住，一句话瞬间拉近了我们的距离。经过一番交谈，我们相见恨晚，甚至有结拜之意。之前称他为德叔的，在他的坚持下，改口为德哥。之后我们经常见面，逐渐了解彼此的脾气，都有一股子倔劲儿、直心眼儿，还喜欢较真，因此我们得罪了不少身边的朋友。

　　德哥是令人尊敬的，他对宗祠文化摸索多年，具有专业水准。只要你稍稍提及周边的某位老人，德哥立刻就能说出他祖宗五代人的名字，并清晰地讲述他先辈的来源。或许是因为太过专业，他与身边水平较低的老头难以合群，就如同天才和俗人一般，天才常常遭到俗人出于嫉妒的攻击。当受到猛烈攻击时，德哥也会脸红脖子粗地反驳，虽然他一人难敌众人，但他从不认输，转头就会去图书馆、书店查阅资料，期望在下一回合中扳回一城。

叶老师是小县城知名的书法家，当地颇具影响力，周边的凉亭、寺庙都留有他的墨宝，这也是他引以为傲的地方。有一次我请他写一幅字，随后请他下馆子小酌，德哥和标哥也在。起初酒桌上气氛融洽，大家相互恭维，相互敬酒。几杯酒下肚，德哥私下问我，给叶老头钱了吗。我如实回答，给了个红包表示感谢。德哥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觉得大家关系这么熟，随手写几个字，收了红包，还请喝酒，这老头不地道啊，着实让人不爽。

于是，德哥起身敬了叶老师一杯酒，若无其事地问：我说叶老头，目前平阳哪位老师的书法造诣最高。连老师也不喊了，叶老师愣了一下，心想自己就坐在德哥对面，他这么问显然是故意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德哥接着又提了好几位老师的名字，偏偏不提叶老师。叶老师也是个直性子，当场回怼：“阿德，你从艺术团一把手的位置上退下来，我还真不知道你会什么艺术。”这话一出，气氛瞬间尴尬起来，等于直接向德哥宣战。

德哥说自己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没读几年书，但他喜欢看书，家里有很多珍贵的藏书，尤其喜欢看文史家谱之类的。他还强调，人要活到老学到老，不能倚老卖老。这下可惹怒了叶老师，他涨红了脸，牙齿咬着嘴唇，指着德哥，说出的话像扔出的石头一样。“你一个养鱼出身的，在我面前装什么，你懂什么是书法，简直是笑话。”我和标哥都惊呆了，好好的一顿酒，说翻就翻，赶紧打圆场，把他们拉开，酒席也不欢而散。回去的路上，德哥还在为我抱不平，数落叶老头太现实，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我真是哭笑不得，德哥可真是个仗义的小老头！

德哥平时喜欢小酌，酒量也颇为不错，因而家中收藏了不少美酒。他时不时会带上珍藏的老酒，约我和标哥去旗儿店、小酒馆小酌几杯。虽说是小酌，但德哥颇为讲究，将酒杯、筷子、小蝶摆放得稳稳当当，座位也分得长幼有序。他还会用开水将酒杯和酒碟反复烫洗，抱怨现在的酒店卫生不佳，容易吃出毛病。

德哥还当过渔场场长，烧鱼是他的拿手绝活。他指点我烧鱼时，要先将油锅烧热，再用小火将鱼煎至两面金黄，河鱼需先淋点醋去腥，再放入其他佐料，加水慢炖至鱼头裂开，最后收汁起锅，这样做出来的鱼保证鲜美可口。我们每次喝酒必点鱼，无论是海鱼还是河鱼都要来几条，红烧肉也是我们的最爱。德哥是个吃客，嘴巴很刁，对于野生的、鲜活的鱼一尝便知，一些店家见是德哥来了，都不敢上不新鲜的鱼，还特意嘱咐厨师掌控好火候。

酒过三巡，德哥也会谈起自己的过往。年轻时，德哥是文艺青年一枚，二胡拉得非常出色，像《二泉映月》《赛马》等名曲都不在话下，甚至还掌握了颤指音、顿弓、拨弦等绝活。然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拉二胡被认为是不务正业，是资本家的遗留糟粕，德哥迫于压力不得不摔断了那把祖传的二胡，至今仍心存遗憾。

　　德哥还是一名跳舞教练，国标舞跳得极好。起初，德哥并未拜师学艺，而是买了一本交际舞教材，通过自学摸索，逐渐掌握了开步、男步、女步等技巧。从此，他便迷上了跳舞，一发不可收拾。每天晚饭后，德哥都会前往舞厅，平阳东门山舞厅、九凰山舞厅、百乐门、夜总会等都曾留下他的身影。三步、四步、伦巴、恰恰舞，德哥信步拈来，伴着抒情的音乐，他跳出了自信，跳出了优雅，跳出了名气，身边也聚集了一大批粉丝。在德哥的带领下，他们的舞蹈动作整齐划一，颇具气势。在霓虹灯的映照下，德哥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

多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致使德哥的左腿重伤，大腿上打了钢钉，他不得已放弃了跳舞。至今说起此事，德哥仍有不舍。

酒足饭饱后，我们撤去酒杯开始喝茶，闲聊德哥年轻时的趣事。我问德哥，你年轻时多才多艺，人长得一表人才，应该有很多女人喜欢你吧。德哥沉默了好一会儿，望着远方的天空好久才收回目光，感叹说:人老了都过去了。马上转移了话题，土匪，谈谈你的老家情怀，我可喜欢阅读你的散文，尤其是那些乡土风情的散文，写出了我们那一代人的心声，真是佩服你。然后我们一起打趣标哥的二婚经历，标哥也加入了互怼，相谈甚欢。

　　半个月前，国家对疫情全面开放，德哥也感冒了。他起初不以为意，只是有些咳嗽，呼吸困难，便去附近的诊所开了点药，但吃了几天仍不见好转。期间，他还特意电话提醒我，说诊所里都是小阳人，人满为患，让我注意防护。我也提醒他，最好去人民医院看看。之后好几天都没有了德哥的消息，打了很多电话他也不接，我有些着急了。联系了身边的老朋友，他们都说这几天没有德哥的消息，大家都十分紧张。幸好德哥的儿子回了信息，说德哥病情严重，昏迷了好几天，现在住在温州医院重症室，让我们不要着急，一起为德哥祈祷，希望他能渡过难关。

前天，我和标哥、宝哥一起去医院看望了德哥，他已经有了一些意识。他的左手小臂插着针头，正在输液。看到我们的到来，他显得很高兴，嘴唇艰难地动了几下，发出微弱的声音。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们也感到很欣慰。于是，我们劝德哥不要说话，安心养病，争取早日出院，早日回到我们身边。

德哥，你的健康牵动着大伙的心，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