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回眸一笑

　　再有十天，就是农历的大年三十。傍晚时分，最后一批工人离开了生活区，奔向天南地北，带着浓浓的团圆情结，回家过年去了。

　　往常纷扰杂嘈的生活区，突然间，犹如洪水退去后的河滩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还没來得及扫掉的垃圾。傍晚时起了风，旋风回旋处，几个随风而起的白色塑料袋，在空中若隐若显，悠悠的悬浮飞舞。一排排空空荡荡的简易工房，在暮色渐沉中，也仿佛劳累的民工，刚刚下工一样，托着疲惫沉重的身躯，立在逐渐暗下来的暮色中。不多会，拉掉电闸阀的生活区，便陷入在一片黑暗之中……

留下过节值班的自己，例行性夜晚来临时，到生活区四处巡查一遍。当我走到D栋107房时，借着手机电简的弱光，看见门没上锁。下意识推了一下，门竞吱一声开了。由于拉了电闸，房内一片漆黑。我用手机电筒四下照照，五六張上下架子床上，乱七八糟堆满了杂物，房内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霉腥味。向里再看，靠最里边墙根的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走近下细再去看，的确有人。他被子盖的很严实，大半个头都蒙在被窝里，被角处，只露出一个亮光光的头顶来。我＂嗨”的叫了一声，躺着人似乎听见我叫他的声音，慢慢的拉下蒙头的被子，一张黝黑瘦小的脸露了出来。手机电简光线下，他的黑脸与剃了的光头，形成了黑白巨大的反差。两只眼睛很小，深深的陷入眼窝里，一只眼半眯着，连右眼角往下去，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好似一只狰狞的蜈蚣，爬在右脸上。在黑呼呼的夜里，乍一看，让人感觉真有几份莫名的恐惧。这張黑脸，也由于这道疤痕，又似乎显得特别的不对称，这脸本来又很小，头却又很大，两者配在一起，相嵌在亮光光，若大的脑袋上，又显得特别怪异。借着弱弱的手机电光，他显得是即憔悴又不安。

　　他慢慢的，从一堆烂被褥里爬坐了起来。我下细端详，这位干瘪瘦小的民工，脑海忽的一闪，这人我有点印象。只是那时，偶尔远远看到过一两次。并没真正近距离接触过。那时只是见他柱着双拐，拖着一只跛脚，在生活区里來回溜达。后来听同事聊天偶然提起说，这人在工地上班时，被掉下来的钢板划破了脸，又砸折了右脚。听说若当时钢板稍偏一点点，后果将不堪设想。那时我听后，还为此悲悯的感慨过。不过生活区上千工人，每天都有这样那样，磕磕绊绊的事情发生，这件公伤事故，很快就淹没在熙熙攘攘的时间长河里！

此时，面对这个工人就在眼前，我竞有了些迫切的想法，想去了解这位放了假，为什么还独自躺在冷冰冰的工房里，还没有回家的原因。一番攀谈后，知道他叫胡河利，前几天刚过了六十岁生日。老家是在安徽淮北，膝下有两个女儿，長女在上大学，二女在老家一医院当实习生。三十多岁时媳妇跟别人跑了，是自己一手带大了两个女儿，目前他是家里唯一的经济來源。九月份自己在工地出了事，一直没有上班，工资结到八月份，4个月没有出工，生活也是吃老本，到放假时再也没发过工资。关于公伤也没个说法，小段包工头说，到來年脚好了再说。自己没钱，脚又没好实在，这样咋回家嘛！他唉的叹息了声，似乎又像自言自语的说道，我的老爸老妈都不在了，我这个样子回家，只能又让俩女儿担心，就不想回去了！唉，我这过年过年，就是过难过…他不标准的普通话里，带着哭腔……

我静静的听完他的叙说，望着眼前这位瘦弱的，已是六十岁的老哥，内心忽觉蛮不是滋味。却又无可奈何，我安慰他说，古话都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这是中国人的传统，在外一年了，与两个女儿团聚一下总是好的。想开点还是回去吧，这里冷冷清清，电也不通，你身体也会受不了的。

他呆呆坐在床沿上，沉默了好一阵，又長長的叹息了一声说，老乡你说的也对，我明天还是回去吧！说完又转过脸，连说了几个＂谢谢你呀老乡”，说完后还裂开嘴笑了。不过那几句谢谢里，我明显听出，他声音里带着无奈的哽咽……！

出了D1O7的房门。黑漆漆的生活区一片寂静。我抬头望向苍茫的夜空，一颗颗星星，像在黑色幕帐上点缀的宝石，眨着一闪一闪的眼睛，望向五彩斑斓的地球。它能看见我么？我自问时，不知怎的，心中竞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楚來。拐个弯，向前遥遥望去，那个小广场上，那盏很大很亮的太阳能路灯，发着耀眼清冷的光茫。它用自己的冷漠，豪无表情地见证着，生活区里的悲欢离合。

　　一陈冷风吹來，树梢瑟瑟的发响，我缩了缩脖子，将厚厚的棉帽拉上头顶。我的脚步似乎很沉重，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呲啦呲啦的回响，伴随着脚步声，而脑海却不断闪回，D107房那张干瘪瘦小的脸。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老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多愁善感？为什么生活中每一次的不经意事件，都总会给我一次次的心灵冲击？无可解释，唯可能，我本漂泊人的原故吧！

细细想来，平凡的打工人也真是不易，也可能因为不易，所以更容易有所感悟。而每逢春节时，形形色色的打工人，可能更易懂得，“有钱没钱，都要回家过年”这句话的温暖、喜悦、份量及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