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拾琢斯

万玉林离开后，郑伯通迅速看完所有资料，问：“有小会议室吗？”“走吧。”倪国恒带头，一行人进了二楼的一间小会议室。小会议室呈长方形，只有一道门。门这面墙壁没有窗户，对面墙壁有三道对开窗户。门进来是一个主席台，主席台位置，摆了三张书桌，书桌上，有一个投影仪。郑伯通进来，坐在主席台的中间位置。“郑局长，开窗户吗？”倪国恒问。“开。”郑伯通答。倪国恒就迅速打开三个窗户，每个窗户只开了一扇玻璃门。对着主席台，左右两边各四张书桌，因为空间有限，左边的四张书桌与右边的四张书桌，桌背靠着桌背。每一张书桌面前，有两把椅子，一共可以坐十六人。主席台的这一壁墙，装有一个四米长，两米宽的长方形屏幕。倪国恒开完窗户，顺势坐到了下面。郑伯通叫他，“倪所长，上来。”倪国恒只好走上主席台，坐在郑伯通的左手边。屋顶的六盏日光灯都亮着，小会议室里，犹如白昼。郑伯通把所有资料都递给倪国恒，“你也迅速过一遍。”倪国恒看完资料，依然有点迷茫。按理说，这件事情基本算不上个“案子”，市里为什么这么兴师动众？不过，他可不敢问郑局长，除非他不想在警界混了。“大屏可以上网吗？”郑伯通问。“可以。”倪国恒说完，站起身，在大屏幕的下底按了按，屏幕蓝光亮起，很快，桌面也显示出来。“大家先了解一下情况。”郑伯通找到《旅游头条》，把涉及金雅市的那个视频点开，播放。看完，郑伯通说，“这个视频，严重影响到我市的旅游行业形象。市里，已经明确要求查处。”看了一圈与会者，郑伯通继续说：“还有一个背景：运作了两年多的金雅旅游，即将上市。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决不能出现破坏金雅市大好旅游形象的恶劣事件！”倪国恒听了郑伯通的话，瞬间醍醐灌顶；事情发生在湖心派出所的辖区内，还有一个隐患——万玉林前面明显没有把事情处理好，造成了矛盾扩大化！一旦追责，他倪国恒是脱不了“领导责任”的。会议紧凑进行。郑伯通介绍了自己了解的案情。倪国恒补充了前面110转过来的那个打人案情况：情况当然是万玉林处理后，上报的那个，在北区公安分局有备案，市局也有备案，郑伯通刚刚在前面作了了解，现在让倪国恒介绍，主要是让与会的人了解情况。倪国恒介绍完，郑伯通看向老同学罗之力，“老罗，意见？”罗之力比郑伯通大两岁，所以，郑伯通叫他“老罗”。罗之力坐在下面右手边第一个。周紫嫣穿着一件长长的浅灰色风衣，坐在罗之力身旁。在郑伯通和倪国恒介绍案情的时候，郑伯通把所有的资料都递给了罗之力。在重大案件上，郑伯通与罗之力有过多次合作；这种办公事，动用私人关系的做法，全省也很难找出几个。从程序上讲，办案时很多法律方面的东西，应该由公安局督察部监督。但是，实际工作中，督察部的人，大多数是专科、本科毕业后，进入警察行业的，他们一是没有那么全的法律知识储备；二是缺少那份责任心。要想靠督察部的人督察办案程序，那得有“慢慢等”的耐心，而眼前的事情，郑伯通等不起！罗之力是金雅市的名律师，对法律知识的掌握，远在郑伯通之上。大学毕业后，罗之力连考三年，考取了律师资格证；而郑伯通连考五年，没有考取律师资格证。要说中国有“国考”，那一定是律师资格证考试。倪国恒一愣，郑伯通这么重视他的意见，这个罗之力是什么来头呢？“传唤谢丁丁，缺传唤证。”罗之力没有说一个多余的字。郑伯通转向倪国恒，“老倪，这个事交给你办，立即补上。”“好！”倪国恒说。郑伯通与倪国恒具体商量了接下来立即要办的三件事：一、立即传唤杨波、赖皮、翁九九。这个事，由倪国恒办。二、预审谢丁丁。由湖心派出所重新安排人，郑伯通全程参与。三、湖心派出所派人到一品大厨了解情况，看能不能找到事发当时的监控。倪国恒立即打电话安排工作，很多干警刚刚入睡就被叫醒，不过，这种情况干警们已经习惯，他们的工作中，经常遇到突发情况；干警们的工作，不一定就要等上班时间才去完成。安排完工作，大家站起来时，医生周紫嫣突然叫道，“郑局长，现在都一点半了？是不是搞点吃的，给大家填填肚子？吃饱了才好干事嘛！”她这一叫，大家都感到肚子饿了。李琦辉和杜鹏马上附和，郑伯通笑着看向倪国恒，“老倪，这儿是你的地盘，你的地盘你做主啊！”倪国恒很尴尬，湖心派出所没有自己的食堂。实际上，几乎所有的派出所都没有自己的食堂；深夜一点过，外面的小饭馆都已经关门歇业。派出所也花不起大钱，请大家去大饭店吃饭。但不管怎么说，在湖心派出所的辖区内，他都得安排大家吃饭。倪国恒想了想，打电话给姚晨良。姚晨良已经睡熟，手机铃声把她闹醒，估计是派出所的民警，有人要吃饭。这种情况，她已经熟悉，警察遇到突发情况，加夜班很常见。她拿起手机，见是派出所所长倪国恒打来的，马上接听，“喂，倪所长，你好！”“姚姐，你店里有什么吃的？”“几个人？”“七个。”“馒头包子都还没有蒸。米线，要等六点后才送得到——只能吃面条了。”“好，就煮面条。十分钟后，我们到你店里。”打完电话，倪国恒准备回办公室，补办谢丁丁的传唤证。“郑局长，你是到我办公室去坐会儿，还是就在这里？”到倪国恒的办公室，倒是可以泡杯茶喝。但把几个手下丢在会议室可不行；工作中，郑伯通很注意手下人的感受，一般不以权压人。他在官场干这么多年，早就洞悉：以权压人，那种人在顺风顺水的时候，倒是非常风光；一旦跌落官场，便成孤家寡人；甚至会被手下人落井下石。“那各位稍坐，我去补办个传唤证。然后，带大家去吃夜宵。”倪国恒说完，朝会议室里的人拱了拱手，离去。李琦辉与谢鹏在聊国际时事。李琦辉认为内塔尼亚胡当选利库德集团党魁，必然出任以色列总理。以色列未来的对巴政策，可能会更加激进。谢鹏则不以为然，觉得巴勒斯坦还不具备建国条件，在这种情况下，以色列谁当选总理，对巴政策的差别都不会相差太大。罗之力则向身旁的周紫嫣大献殷勤，“小周，饿不饿？”周紫嫣抿着嘴，“不饿。”“那刚才是谁叫得最欢？要是真的饿，我给你叫外卖？”罗之力说。“不用。”“小周，你客气什么啊？我给你说，一品大厨的钵钵鸡米线，是金雅市做得最好的米线，清香扑鼻啊！才四十八元一锅！你要想吃，我马上打电话订，他们二十分钟就能送过来！”罗之力说这个话不假，他几年前帮一品大厨打过官司，一品大厨打赢了官司，熊正富很感激罗之力，曾许诺过：罗律师想吃一品大厨的菜，只需要打个电话，一品大厨保证及时送到。经手那个案子的罗之力，律师费收了一大笔。周紫嫣当然知道罗之力对她献殷勤的目的。她不想理罗之力。她去年刚刚结婚，正处于婚姻的蜜月期里。何况，罗之力还没有她一米八零，体重一百三十多斤的丈夫帅气。“不用。”周紫嫣说。她明显在应付罗之力。她对罗之力这个律师的印象不好。但是，她也不想得罪罗之力，毕竟对方是金雅市的名律师。陆道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座下的椅子微微后倾，只有两只椅子脚落地，却保持着奇妙的平衡。陆道明的右手边，坐着崔元平，双手交替握着，不言不语。郑伯通坐在台上，闭着眼睛，把案子从前到后都冥想一遍，思考着，哪里可能出漏洞？没多久，倪国恒回来，带着几个人去了“老麻抄手”。店里，已经灯火通明。姚晨良已经烧好一锅开水，切好了葱花，调料是现成的，吃客自己放。见倪国恒领着一帮人进店，“倪所长，你们自己找地方坐，我这就下面。”“姚姐，这么晚把你叫起来，实在是抱歉！”倪国恒说。“倪所长，别说这种见外的话。”姚晨良的丈夫虽然牺牲了，但她感恩湖心派出所的所有人，捐钱给她开了这个小吃店。她也一直把自己看成湖心派出所的一员。“姚姐，这位是郑伯通局长。”倪国恒给姚晨良介绍。“啊！郑伯通局长……请坐！”姚晨良说。她非常吃惊。郑伯通深更半夜到湖心派出所，是发生了什么大案啊？不过，她不问。曾经当过警察家属的她，养成了不干预警察办案的习惯。提起郑伯通，金雅市的百姓都知道，作为现任的市公安局局长，出现在电视，报纸上的频率太高了！郑伯通是想低调都不行啊。“姚姐好！”“郑局长好！”倪国恒与郑伯通坐一桌，面对面。热气腾腾的面条已经端上来，两人一前一后开始动手拌佐料。李琦辉与谢鹏自然坐到一桌，边吃面条，边闲聊。罗之力进店后，坐到李琦辉他们前面一张桌子旁，喊周紫嫣，“紫嫣，来，坐这里！”周紫嫣装作没有听到，走到陆道明的桌对面坐下。崔元平进店，看看，只有罗之力对面还空着，就走过去坐下。罗之力被周紫嫣轻视，心里窝火，跟坐下来的崔元平一句话也不说，好像崔元平欠了他钱一样。陆道明坐的那张桌，挨着倪国恒他们的桌子。“陆师傅，你的车开得稳、轻盈，让人感觉不到轿车的抖动。这么好的驾驶技术是在哪个驾校学的啊？”周紫嫣大方地跟陆道明说话。“部队上学的。”陆道明脸色黝黑，加上不苟言笑，看上去，比较老练。“陆师傅当过兵？”周紫嫣感到有些意外。“当过。”这时候，两人的面条端上来了。“周女士，请！”陆道明说。陆道明让周紫嫣先放佐料。每张桌子上的佐料只有一份，不能两人同时放。周紫嫣心里感动。现在出门在外，知道并践行“女士优先”的男人，已经很少了。有的男人，处处讨好已婚女人，是对女人另有所图。像罗之力这种，就是。而陆道明，是出自内心地尊重周紫嫣，这一点，周紫嫣明显感知到了。周紫嫣也不客气，站起来，先放了佐料，再把手中的勺子递给陆道明。不知什么原因，周紫嫣觉得今晚的面条特别有味道，特别好吃。吃完面条，倪国恒与郑伯通走在最前面，边走边说着话，回湖心派出所。郑伯通、倪国恒和周紫嫣三个，朝一号预审室走去。其他几人，回小会议室。预审室里，一盏白炽灯昏昏然照着。郑伯通心里纳闷：“怎么现在还有用白炽灯灯泡的？”不过，他没有说出来。谢丁丁歪靠在铁椅子上，脑袋耷拉着，像一条泄气的麻袋，一动不动。她的双手，被铐着手铐。一股尿骚味，朝进来的三人扑面而来。“糟了！”倪国恒大声吼道。他几步走到谢丁丁面前，探了探鼻息，几乎感觉不到任何进出的气息。郑伯通的心，瞬间悬空，“怎么回事？”边说，边奔到倪国恒旁边。“万玉林这个混蛋！”倪国恒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句。他明白，万玉林可能对谢丁丁动了刑，要是真的出了人命，他这个所长也就当到头了！“周医生，快看看！”郑伯通对周紫嫣说。周紫嫣上前，搭了谢丁丁的脉，又探鼻息，“还活着！不过，生命体征已经非常微弱！”“马上抢救！”郑伯通说。经历过无数个大案要案的他，心里发冷。“叫陆道明！”周紫嫣叫道。郑伯通立即掏出手机，给陆道明打电话。“打开手铐啊！”周紫嫣冲倪国恒吼道。她有点气愤，一个弱女子，用手铐铐在铁凳子上，怕她飞了不成？铐着手铐的，要是个男的嫌疑人，她不会有怒气。倪国恒迅速在问询人坐的书桌抽屉里找到手铐钥匙，打开谢丁丁的手铐。“你们两个出去！”周紫嫣命令道。“这？”倪国恒愣住了。“她的裤子尿湿了！难道就这么送去医院？”周紫嫣说，语气缓和了许多。郑伯通和倪国恒走出预审室，关上门。周紫嫣把谢丁丁抱起来，放到书桌上，脱掉谢丁丁的长裤和短裤。又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把谢丁丁包裹起来。这时候，陆道明已经赶到预审室门口。“开门！”周紫嫣对门外的人喊。郑伯通马上开了门。周紫嫣抱着风衣包裹的谢丁丁冲出来，朝傍晚他们停车的地方走去。“送哪个医院？”郑伯通问。他在心里祈祷：“千万千万……别出意外！”他非常庆幸，自己来的时候带了周紫嫣这个医生。“一医院。”周紫嫣说。“送第一人民医院！”郑伯通对陆道明说。来到车前，周紫嫣抱着谢丁丁，坐上后排。周紫嫣不能放手，一放手，谢丁丁就要裸下半身了。郑伯通坐上副驾驶。陆道明早已经上车，打着了火。倪国恒尴尬地站在车旁，他没地方坐。郑伯通从车窗探出头，“倪所长，你就不去了。我跟着过去。按照分工，你抓紧办事。情况随时向我汇报。”“好！”耀眼的车灯亮起，轿车驶出湖心派出所大门，驶进主干道，向第一人民医院飞驰。夜里的公路上很少有车。路灯金黄的光，明晃晃地照着马路，以及路灯周围的人行道。冰冷的夜风，呼呼呼地刮着。马路边的道旁树，被夜风吹得摇摆不定。远远看上去，像是一个个喝醉了酒的魔鬼，群魔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