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北大荒人

水昜861727

小时候看了电影《北大荒人》，就以为北大荒那里都是一水儿的解放军转业官兵。

到了兵团才知道，其实北大荒人成份复杂身份各异：有押解国民党俘虏的解放军战士，也有被押解的国民党高官；有响应号召而去的知识青年，也有被发配的劳改人员；有早年闯关东的各路硬汉，更有一些各地流窜而去的盲流……。

虽说形形色色的每类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几十年的磨合过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北疆荒原使他们组成了一个日渐庞大的新群体——北大荒人。

知青们在兵团的几年间，认识、熟悉、了解并渐渐融入了北大荒人。如今知青们虽已陆续返城，但仍和北大荒人有着扯不断的情谊。

我离开那个群体至今已几十年，但故人难忘，随笔写下往事一、二。

老职工群体

老职工队伍中，解放军转业官兵是开发建设北大荒的中坚力量，不乏人才。除此之外还另有一个群体，也是多有能人。我们团所在的宝泉岭，当年曾是关押国民党高级军官的劳改农场，因此俘虏中卧虎藏龙，只是他们大多比较低调，以致我们往往不识其庐山真面目。

有意思的是，随时间流逝年龄渐长，无论当初红方也好蓝方也罢，后来都成为农场职工。娶妻生子后，都是排排家属房的左邻右舍。不同之处仍是那始终不可逾越的社会地位。

那时有个规律，凡是占据领导岗位的绝对都是共产党员；凡是在技术岗位的基本都是国民党人员；凡是在卖苦力岗位的肯定都是知青。

东北人好像有演小品说段子的天赋，当初在兵团时就领教过。许多老职工们虽说文化水平不高，但唠起嗑来一套一套的，不仅合辙押韵，损人还不带脏字。在前些年媒体、舞台上曾刮起的东北风中，往往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北大荒人待人热情，我每次探亲临走前，总会收到老职工们送的各种当地特产，感动之余常自问：我何德何能却得如此惠顾？答案只有一个：这就是北大荒人的热情和礼数！因此回连时我也必悉数还礼。

2002年我们重返连队，临别之际，老职工们将各种礼品堆满了我们的面包车。看着最眼熟的就是那65度的北大荒白酒，东北兵团男知青们的酒量多半都是被它练出来的。知青当年最稀罕的东北特产是木耳蘑菇，实诚的老职工们送给了我们整整一大麻袋。

当我们到哈尔滨后，星级宾馆帮我们运行李的门童诧异地盯着大麻袋发呆，一再确认是否是我们的行李。他大概想不明白，看起来衣冠楚楚的一帮人怎么会有这么一件老乡家的物件？他们当然不会理解，这麻袋里装的是北大荒人满满的情谊。

家属工们

有职工必有家属，说起家属们，实在是让我们大长见识的又一类人群。她们的能干绝非一般人所能相比。

有一次远远地看到一担柴火仿佛在自己行走，前后两大捆树枝几乎衔接为一体，淹没了中间的担柴人。负重者是一名四川嫁过来的女子，又矮又瘦，顽强地一步步一路前行。

看着那行走的柴火，想想我们如果扎根于此，也必将逃不脱这般劳作，也必将被如同这两大垛树枝一般沉重的生活重担埋于其中，每每想于此便不禁不寒而栗。

当类似的情景越来越多地呈现在眼前时， 我们当初糊里糊涂立下的扎根边疆的宏伟大志难免会渐渐模糊、动摇、消失……。

家属们能干且泼辣，在地里干活时，手脚不停嘴也不闲着，不仅嬉笑怒骂，还见什么吃什么，且一律生吃。拔根大葱，吃了；砍棵白菜，吃了；摘个茄子，吃了……。总之，不挑食，只要能吃的绝不放过。

家属们的嘴不仅能吃更能说，如被招惹立时口吐芬芳荤素搭配，生生能把大小伙子挤兑得泪眼汪汪。

不过家属们虽泼辣，但对知青却是相当热情，只要有知青上门，好吃好喝倾其所有地招待，透着北大荒人的豪放。各家的缝纫机更是成了知青们的公用之物。知青的衣服破了，随便敲敲哪家的门，不仅缝纫机随便用，针头线脑也悉数无偿供应。如果是熟络人家，还能顺便蹭顿饭吃。

到兵团的第一个冬天过后，我对着起羊圈时被弄得又脏又臭的棉裤发了愁。本人针线活不灵呀！如果拆洗，我是绝对没本事再把里、面和棉花对付到一起，难度实在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这时有高人想出高招：找家属工帮忙。于是我照方抓药，求救于熟悉的家属工。当然事后我也留下了报酬，隐约记得是五元钱。至今我都觉得那是最物超所值的一次消费，在巧手家属工的帮助下，我第二年又穿上了干净的棉裤，使十六岁的我们在异乡异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每到零下三、四十度的冬天，家属们都“猫冬”在家。大炕一坐，双腿一盘，烟袋锅叼起来，扑克牌打起来，热火朝天。虽满屋烟熏火燎，但火炕火墙很是惬意。可怜我们这些知青娃，羡煞之余，只能继续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冰天雪地里战天斗地。

那年头不讲计划生育，老职工们随心所欲地生娃，而生娃好像于家属们也不是什么娇贵的事。

有一阵看一名喂猪的家属工挺着大肚子还在挑猪食，甚是佩服。有一天我们路过猪舍，看一担猪食扔在路边，人不见了。一问，旁边人答：“挑着猪食走一半，肚子疼，回家生孩子去了。”听那轻描淡写的口气，就像是临时回家办点事。待产妇出了月子，照样回来挑猪食。

2002年我们重返连队时，又一次见到了那位家属工。老两口已住进宝泉岭的楼房，而那个挑猪食之余生下的孩子更让人刮目相看，清华毕业前途无量。

北大荒的孩子们

北大荒出生的孩子们虽没享受过大城市的繁华，但自有他们的玩耍乐趣。

冬日里，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孩子们穿着几乎千篇一律的家制黑棉服，且必有一根布带束在腰间以保暖；头戴一顶皮帽子，帽耳朵随着他们的奔跑而上下跳跃；外加一副缀了绳子的大手闷子挎在胸前。

漫长冬季终日不化的大雪，给孩子们提供了天然游乐场。他们人手一个自制雪爬犁，爬上一个高坡后，坐在雪爬犁上，扬着双手，伴随着大叫从高处呼啸而下，反反复复乐此不疲。现在城里的孩子们往往要依靠人造雪才能玩到如此游戏，但也未必能享受到如此尽兴的欢乐。

城里的孩子们从游乐场出来一般都是就近去了肯德基麦当劳。但北大荒的孩子们则简单得多，玩饿了，直接冲进家门，抓起个大馒头三口两口解决问题，旋即又投入到雪爬犁队伍中继续玩耍欢笑。

知青们的到来，使得孩子们有了老师、教室和学校。在知青老师的启蒙教育下，孩子们增长知识，开阔眼界，走出宝泉岭，踏进大学殿堂，不仅长大成人，更是长大成材。

五十多年后，当知青们重返连队，遍布全国的学生们又追随着当年的老师们汇集宝泉岭欢聚一堂。知青们用自己有限的知识和无限的爱心，把知识的种子播撒在北大荒肥沃的土地上，为祖国为边疆培育了一代有知识的新人。

几年的兵团生活，使我们了解了电影之外更多的真实的北大荒人，且至今难忘。

我们更为曾经是北大荒人而骄傲，今天的北大仓也有我们昔日对北大荒的青春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