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场句号

燕歌莺舞

上半场句号 小小序：回想了一下，在自己以往仅有的片言只语的日常记录中，唯有对工作的起点处，似乎没有存留任何文字的痕迹。那就借今天这个日子，用一件事来补白一下第一幕吧，这样，人生上半场的几个工作站点就都可以偷懒性地交代过去了。 第一幕：感叹号 暑假后返校，自行车🚲还没停稳，呼啦啦围上来一群崽：老师，快上山！ 山上是我们学期中必去的一方乐园。晨跑、体育课、运动会都在那。哦，学校的操场海拔可不低，它安座在村南高高的山上，离教学楼、宿舍区都有点距离。 但我们一般不叫操场，我们更多时候喜欢叫山上，也许，除了上课、运动，我们也可以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稍稍溜达一下比操场还要高的山体，诸如饭后的散步、周末的闲游、夜晚捉兔的狩猎等等，走的次数多了，山脊就踩出了一条小道来了，这些，当然是我和同事们常做的事。 学生们呢？他们溜出操场时，去穿梭的往往是高高低低的林间，没规则，不沿道。他们喜欢围着疏疏密密的杂树，跳过齐膝灌木丛，去追跑、嘻闹。现在想来，我们竟然没担心过他们的人身安全，比如，脚打滑，人滚下来了，磕了门牙、破了衣服、裂出血口子，抑或躲迷藏、赶“打仗”时，扯下头发、肿了脸蛋、手脚骨折什么的。事实上，纵然有，乡村的孩子也许是可以“内部解决”的，一哭一笑就泯恩仇了吧？即使不幸“中枪”，那份疤痕也愿意在时间的长河里悄悄自愈吧？总之，在记忆中，我们还真没接到过“报案”，也还真没去杞人忧天过。 好玩的是，有时，在山脊上走着的我们突然发现了一处“隐身人”，也会“游手好闲”一下，眼睛紧盯着不远处的灌木丛，蹲一下身，摸到脚边的一颗小石子，抡圆了手臂，就甩出去。石子准确地落在他们躲藏的附近。伴随飞石在空中滑入树丛的一溜簌音，灌木丛里忽地窜出半截身子，这小子正一手叉腰，一手直指我们这群“罪魁祸首”，大喊：老师！你们！叛徒！ 老师们集体“当间谍”被抓个了现行，这可是小子们扬眉吐气的好时候。是哦，这个被意外暴露的孩子，叫屈喊冤的声调总是格外的高，呼应他的，除了我们这“间谍群”一连串“真诚”的“对不起”，还有这小子的敌对方，那得到老师们从天而降的神助的无比自豪的哈哈大笑。 要不要继续破环或加盟他们组织的“战斗”呢？看情况吧，童心未泯也总是起起伏伏的。 不过这回，我班的这帮兔崽子们，他们急急地要我去山上耍什么呢？ 跟着他们小跑。跑出校内宿舍楼旁白花花的水泥道，跑过延伸在旺旺水稻田中间的凹凸蜿蜒的泥沙村道，跑上刨开山石随意踩踏而成的结实的坡道，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跑呀，老师，快到了！” 当然快到了，只要上了这个45度左右的坡道（坡道七、八十米长应该有的吧？还是上百米？），一迈脚，就是天天可以边晨跑边迎朝阳的操场了。操场当然是很平的，在这里漫步或跑跳都是舒服至极的事。地势高的去处，总会有这般好处———耳鼻口眼，五脏六腑，通体在悦纳天地的清新。 他们已经接近操场的入口了，我还有一段距离需要哼哧哼哧。仰望着离我几步高的一帮小崽们，他们个个眉眼闪烁着掩不住的笑意，人人都任凭黝黑的脸上淌下一道道晶亮的汗珠子，我心里不由地一动：两个月的暑假，把这帮崽子放得更野了吧？ 一脚踏上操场，我正想吞一口久违了两个月的山气，不料，孩子们生拉死拽地，硬生生地把我驾到了更高的山上——紧靠操场南边的山坡上。 南边的山坡上，有块区域是村民开垦出来的，碎石不少，夹点泥土。好生应付呢，方可当做自留地。村民重教向学，划出一部分，无偿分给学校当菜地！ 学校的分配方案是“自愿”原则，要的，那就给一小畦，不要的，就拉倒。说句老实话，且不说石多泥少严重缺衡的配比，山泥像没有任何营养的毛发般的黄不拉几（只要在农村呆过的都会知道：就这样当菜地，该施多少肥，才可以配叫菜地！），单说那万不可缺的水吧，也要到山下去舀啊！要来一块地，明摆着是自讨苦吃嘛。 我呢，还是要了。可能是大学刚毕业，走上有个“铁饭碗”的岗位，内心充满着些许不知深浅的期待。 结果证明：憧憬和现实不是孪生姐妹，它们的南辕北辙会让你哭笑不得。我虽然是地道的农家孩子，但侍弄这多石缺泥的菜地，除了冒汗、酸脚、麻手之外，基本上不能保证窜出石缝的苗子能健康成长为一株菜的样子，后来，侍奉菜苗的兴致就慢慢地随着菜央子的卷曲而枯萎下去了。 晨跑结束前后，大家都有个习惯，很愿意上到菜地去瞧一瞧，瞧一瞧一夜过后，泥土湿润后的松软，菜叶睡饱一宿后的舒展，顺便把趴在叶底或叶心蹭吃蹭喝的青虫们揪出来，当众辱骂，脚底碾压，彻底粉碎他们的白日梦、夜里梦，口诛脚伐中，大写“劳动光荣，勤劳幸福，爷的菜地，谁敢侵犯”的豪迈人生！ 我呢，也尾随同事们上菜地，但大半是站在他人的菜畦边评头论足一番：这颗菜长得好高呀，那株菜是什么新品种啊，这颗萝卜拱土太高，已经长大成熟了，咱们挖出来带走吧………至于自己的，不看也罢，反正是石子地，荒废也无足可惜，于是，第二学期的什么时候，我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弃它而去了。 没有自己种菜的收获，但有同事的菜地可清谈，无妨呢！我最爱吃的蔬菜是青菜。周末时家里带一捆，周三周四时村里买一点，再不，就是同事菜地共享一些，似乎丝毫不影响生活和工作的。 可是…… 话说回来，暑假这刚一结束，第一件事我被这群毛孩子拉到学校的“自留地”前，我看到了什么了呢？ 什么？现在？菜地？我的？ 我的菜地现在是怎么回事了嘛？！ 一畦地儿：规范的长方形造型，两侧饱满的培土坡面，整洁的东西来往通道，没藤，也没树；没草，也没石…在周边遍地是草藤缠绕、乱石裸露、叶枯枝瘦的空间里，这地儿宛若是刚敷过面膜的娇儿正朝你眨眼样鲜明、好奇、纯净，土：细细的，黑黑的，湿湿的；菜：绿绿的，小小的，嫩嫩的！ 正是菜地嘛！名副其实得很啊！ 你们种的？土哪儿弄来的？有肥料加进去吧？什么肥料？ 这么热的天，你们浇几次水？早晚什么时候浇？中午晒卷了怎么办？你们中暑过几次啊？难受吧？都怎么解决的呢？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种菜的？谁出的主意？ 你们爸妈知道吗？你们请教过爸妈吧？你们自己能弄成这样子？这又是山上又是热天的，怎么菜叶上会没虫子啃咬呢？ 我问了很多，一串接一串地连珠炮发，他们不说，一概不说，你推他到我前面，他又推你到我前面，光笑，一直笑。就像课堂上那样，只让老师自己去意会，憨憨地，羞羞地，铁了心地不言说。 他们不是班长，不是学习委员，连组长都不是。可就是在这样貌似的普通中，让我的心底油然泛起了圈圈涟漪：孩子们细皮嫩肉的小手挥砸的是大锄头的笨重，单薄瘦弱的双肩挑起了自发尝试的勇敢，满腔真诚的情谊流淌着的是率真的表达！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这人世间一块温润的玉呀！ 如果说，你没看到孩子内心的那一束柔软的光芒，那一定是你自己走进他们的世界还不够近！那一刹那，我在震撼和欣慰之余，心头也漫上不少的惭愧和自责。 快正午了，阳光朗朗地照着，从山巅高处的树梢，到山腰的一圈操场再到山脚下的密密农田，一切都明明亮亮；山风习习地拂来，穿过发际、脸颊、胸膛、裙边、脚踝，一切都清清爽爽；山脚下黑色的瓦楞上、肤色的泥墙顶，有几处冒起了白烟，袅袅娜娜，渐飘渐散，人间烟火呀，从不分春夏秋冬！ 我和小崽们飞快地下了山，一路上，耳畔尽是他们的欢笑，我不再留意他们的叫喊，我自个儿心底涌起的是工作一年的感叹：教育大约真的是需要一份情怀的，它是双向的，你这个被动上讲台的人，能去做到吗？以后会做到几分？ 这是我最早的教育反思了，和官方布置的生硬要求不同，我很自然地回顾着，很切身地感受着，也很忐忑地期盼着，可惜的是，当时没有落笔成文。 今天，时隔34年后，我用感叹号来记下当年山地种菜的他们：又瘦又小，一泼男生小屁孩，在酷热难挡的夏天假期里，在那山腰上，在那贫瘠的山石中，种下了且种成了绿油油的青菜，那时的他们仅比我小7岁呢。 这四个小小的男子汉，大名是胡志兴，胡森斌，胡军进，胡朝进。 现在，我只是单纯地想，兼用他们的名字来感谢我在南湖所有的遇见———我亲爱的学生们，我亲密的同事们，我敬爱的领导们———感叹你们的质朴、淳厚、真诚和磊落，感谢这份人间的真情开启了我的最初讲台，感恩这份人性的光辉一直照亮着我前行。 第二幕：顿号 葛校当年预言，这里是你的驿站，停留不长的。果真如此，短的，那就顿号了。 第三幕：逗号 比前一幕多了些时光，至少是逗号。 第四幕：省略号 一大早。陈兄推开窗户，通风换气，他总是想把昨天的烟气排掉一些，留大家一片清新； 大冬天永远只是三件套的阿黄开启了空调； 东哥煮沸了养胃的红茶，抛出了研究的话题：卖油翁有意思的点有几个啊？ 郭大侠匆匆而入，卷起来一阵风。忙完她早上的事，中午她要去瑜伽； 下课铃响了，老马口袋里还剩几个永远说是“最后一个”的数学题； 时光煮雨和梅的声音总是会在教室里翻倍的响，她俩该下课了； 眠熟很清醒，她正转到那个位置上，从走廊的窗玻璃里看看那个慢上半拍的胖男生在干什么； 这边，岳母大人驾到了； 原配落座了； 美溪就位了； 香烟壳找出来了； 壶瓶装好酒了， 萍兄和浩弟准备了脱口秀：爆炒鸡丁； 脚骨开始卷袖吆喝：赵姐姐要下楼了。大侠，阳台上的葡萄酒统统到场！ 伟哥进来庄重吩咐：red tea还在路上，大家发言要围绕东哥的这个中心； 忽然惦记起：盼盼循环唱着《小背篓》，开着白色车，一定已经越过学士大桥，直冲娘家去了。不回办公室吃大锅饭补大课也就算了，问题是这回境外境内的电话万一再来拉投资，煤矿公司的秘书这一角色哪个能胜任呢？配合脚骨董事长进行不慌不忙地洽谈外贸战略、完善国内扩容方案的，无人可替啊？ 门口聚集了一大波莘莘学子：齐唱《国际歌》； 蒋叔终于开讲：一本书……… 这里每天都是故事：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高低起伏，跌宕人生……最后是发个红包，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所以，就用省略号吧。 第五幕：破折号这里最初的宗旨是：乘风破浪后来又续上：扬帆起航是水手，就感觉到海水的微凉，是舵手，就感觉到浪花的激昂。试航，那是一腔大勇和果敢，远方彼岸，灯火阑珊。 花团锦簇，百花争鸣，异彩纷呈———妥妥的破折号呀！ 第六幕：句号 天方地圆，造就高耸险峻，也成就了片片平和安宁。 驻风的箭竹，锁钥的葫芦，一池碧荷，一廊藤萝，小桥亭台，花山果园……据说，都是校内的老师们一一构想、细细设计，他们甚至热血奔涌地实地考察，千挑万选地敲定溪边的大树，肩扛手扶地搬移到校内，矗立成一处处因地制宜又别具韵味的独特景观…… 只有建设家园才会有这般热忱啊，难怪，大樟树下，朝迎夕聚，永远是祥和，宜居。 桃红柳绿大追星月，莺歌燕舞小掠时空。本人在此处，把人生上半场，画上了句号。 下半场虚己以游世得了。 2023.1.8（早上上完今生最后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