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阿姨在意大利

木月亮

　　意大利华人中的阿姨，是保姆的代称。朝阳是她的网名，自强不息，向阳而生，8.9点中的太阳，美好的寓意。生活里她也喜欢别人这样叫她。她是我在佩鲁贾认识的第一个年龄相仿的中国人。她五短身材，横向发展偏严重，很结实。白净的圆脸上一双鼓鼓的大眼睛，说话夸张时总瞪得很圆。厚厚的嘴唇抹得很红，一张吃四方的大嘴，头发很稀少，扎一个高高的侧马尾，虽然身材有点走形，但是很爱穿一些时尚服装，看上去有点紧绷的不太合体，倒也没有那么难看，总体打扮还是蛮符合年龄和她的气势。

最初的相识是在佩鲁贾的街上。那时正是疫情第二年，在这个语言不通，也没有朋友的国度，没有任何的世事纷扰，可谓无事一身轻，大脑处于屏蔽状态，除了每天溜达闲逛还是溜达闲逛。我逛遍了佩鲁贾的大街小巷，花园古迹。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顺着一条古巷朝熟悉的后面山去散步，这条巷子附近有几家南方人开的中餐馆，这里看到更多中国人，倒也不稀奇，大多数是学生。巷子边上有一个很大的礼拜堂，礼拜堂前面是很大的空地。老远一个中年女人和一小女孩玩耍的画面进入我的视野，她们在扔一个皮球，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俨然一个奶奶在带孙子的场景。此刻她也发现了我正朝她们走来，彼此都用疑惑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对方，我主动打招呼“你好”。她的脸上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与生涩。随之马上缓和的回应了我。我掏出包装的糖果，哄给了小女孩，好使我们的交流可以正常进行。

她身着一件紫红色暗花慧芳领上衣，这是很多年前流行过得衣服，而且一定是国内带来的。半旧的黑裤子，到也干净利落，黑色的半腰皮鞋有点磨的变形，想必这是家庭装吧。染过的黄发长出了很长的白发根，皮肤虽白，皱纹明显的让我一度猜测她比我还大。马尾在侧面高高的扎起，有点小活泼。

不一会儿东北人的豪爽特点便让她一览无余的展现了，说话大嗓门嘎嘣脆，表情丰富。

她说自己是保姆，孩子是帮别人带的，管吃住，到手就是净赚的，只要付出劳动，没有其它的成本。我用复杂的神情看着她问，“那你是不是要经过专业机构的培训？要签订用工合同？你居留是长期还是短期…”？显然她被我的一连串正经问题给整笑了，她一脸毫不在意的说：“啥都没有”。

在我的认知里意大利是一个相当法治的国家，竟然什么都没有。“啊”！我惊恐的望着她，“那警察不会查你？不会罚款？关进监狱？遣送回国吗…？她轻松的往后仰着头说：“不会的，我来7年了从来没有人查，而且在意的中国人没有身份的太多了，根本就管不过来，保姆行业，还有一些黑工厂，不过工厂用人会小心的多，查出来用黑工，直接就把老板处罚的难以翻身，所以家庭工没事，警察没有权利查的”。这一点我还是很认可，意大利很讲人权。

来这里打工目的只有一个，赚钱回国。得知她来自东北的农村，靠种地为生，为使生活过得更好，当年花了7万元中介费，才出国门，来时一句意大利语也不会，一个字母也看不懂，中介公司给她介绍的工作，其实就是在国外华人街网站随意找到，没有任何保障。雇家不满意可以随时辞退。

前些年大批的务工人员被中介以旅游签的方式签出国，这些基本都来自较偏远的低收入地区和人群，他们借钱交齐中介费，就是为那诱人的高出国内几倍同级别人群的工资。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所面临的窘境，签证其实只有3个月，3个月过后意味着在国外的居留已经失效，没有任何法律保障。但高额的中介费，不得不让很多人委曲求全，铤而走险的留下来，只要有工作，他们是没有挑选余地的。前些年市场供大于求，所以加倍付出，只希望雇主不要辞退。

她给我讲起刚来意大利时，中介公司给她介绍了一家雇主，没几天雇主就把他辞退了，她站在米兰的大街上，茫然不知所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真是心酸无助到了极点。这时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提到当下的工作生活， 她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不仅自身有很大的提升，还已经挣够了第一个100万，在东北的某个城市里买了楼房。她的孩子也在日本打工，收入也不错，她的爱人在家承包了很多土地，年景好时，也很可观，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真心替她高兴。

所有现在的满足都是来之不易，也是从那艰难中一点点慢慢熬过来的。她告诉我说，已经在这家工作了4年，刚刚来时，他家大的男孩才4岁多，小的还在没有出生，她经过伺候月子，伺候月娃，半夜喂奶把尿，领大的哄小的，一天天没有闲的时候，又苦又累。孩子小的时候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好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的带到现在，两个孩子都上学了，只要早上送去学校，下午4点接回来就可以，这段时间可以自由休息一下了。

她说两个孩子都由她照顾，吃喝拉撒睡，家庭卫生等等。这么大的工作量，她依然爽朗大笑着说：“现在我总算熬出来了，有休息时间了”。

是啊，可能比起她农村老家以种田为生经济上会强得多。但是10多年，没有家人陪伴关心，孤身一人，异国他乡，寂寞孤独，还伴有难缠雇主的刁难，3千多个日夜，该是怎样的煎熬啊。能够支撑她的精神的一定是坚定的信念，对美好的未来憧憬。

我对她有了大概了解，此后的时间里，我们经常相约，一起去山顶的市中心锻炼身体，一起逛街，一起聊一些我不知道的新鲜事。她则一改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着装，每一次和我“约会”都精心打扮，涂抹脂粉，穿上了漂亮的时装。看得出她是一个积极努力，不容易被困难击垮的，爱美爱生活的人。

在异国他乡，孤独的我们有了互相陪伴，可以面对面倾诉一下想家的衷肠，畅想一下回国的计划。那段时光真的悠闲而难忘。

她还告诉我她积攒了不少家当，换工不容易，如果雇主不辞退她，她将做到两年后护照到期回家的，可是事已愿为，在我离开佩鲁贾的2个月后，她说雇主又把她辞退了。好在现在是求大于供的市场，工作很好找，也有了一定经验和语言，认识了很多同行的朋友，找工作也有了更多渠道。但她还是在短短的3个月里，拉着几个很大的行李箱又辗转走了6家。还好，这次与雇主终于互相契合，安稳了下来，祝福她工作顺利，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