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不是再见……

秀才

　　并不是所有分别都会再见，搬家就是这样。转眼它就成了别人家，把我的痕迹抹的一干二净，装修成别人的风格，便和我再也没有关系了。我生活的那个家从此消失了，连同在这里度过的六千三百多个日子，都藏在我的记忆里，并将渐渐褪色。

趁着还没旧，提前怀怀旧吧。至少在交出钥匙之前，我还可以回来看看，表达一下我的依依不舍。但我想如果这个家会说话，一定骂我虚伪：“如果真爱怎么舍得把我卖掉？”我只能真诚的说，不是你不够好，是我变心了。

　　这是我住过最久的家。从记事起，我搬过许多次家，最短的住过不到一年。但曾经是家，曾经用心的去收拾，曾经在那里做过梦，便忘不了它。

　　这是我住过最久的家。春天窗外樱花、海棠、碧桃盛开，夏天楼下石榴、紫荆、金银花绽放。雨后，草坪上会出现星星点点的小蘑菇，石板路上会有慢吞吞的蜗牛。秋天，窗外石榴沉甸甸缀满枝头，开窗可摘，火红的柿子、成串的海棠赏心悦目。冬天，金银木上还有红豆般的果子，林间草地有鸟儿跳来跳去，肥大的喜鹊，胖乎乎的鸽子，斑斓的戴胜，小巧的白头翁，黄嘴的乌鸫，朴素的麻雀……

　　走过草坪上的小路，抬头看，一楼就是我的家。如果从车库走进去，一回头车库门就成了画框，四季的花木就是风景画。车库一侧有一间卧室，风吹过石榴花叶从窗口进来，是夏天最凉爽的房间。穿过放着冰箱、洗衣机的房间就可以上楼了，一二两层共有290多平方。

在2022年的春天因新冠疫情封闭的两个月里，这里就是我生活的全部。听到“做核酸了”，就戴着口罩跑出来排队，然后小区内绕行两周，看望一下悄悄开了的花，生怕她们短短的生命徒然的蹉跎掉。

　　楼上可分为两个单元。西侧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扇形阳台，一卫生间，是女儿的天地。门一关，和我们互不相扰。

直到她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儿女，她回来依然那么喜欢。墙上她自己设计的“F”里，她的芭比娃娃、毛绒玩具不知不觉也三十岁了。芭比是雁几次从美国回来送给她的，曾经那么喜欢，现在依旧很新。它们还会跟着我搬进新家，放在儿童活动室。女儿曾经有一个特别大的娃娃，是她五岁时舅舅送她的，比当时的她还大。只是洗了不知怎么弄干，直到后来里面发了霉扔掉了。

　　近五十平米的客厅和两个阳台是公共活动区域，在这里我们看电视、聊天、玩游戏，也在这里养鱼、养虾、养花。我养的第一条小鱼叫孙长寿，朋友送给我时它已成年，在我家又活出了正常鱼生的两倍时间。后来有了孙苹果……再后来鱼虾成群就再也没有名字了。

我最喜欢阳台的超大玻璃，大约五六平方大，尽管每次擦它都很费劲，还是享受它给我的宽阔的视野。特别是春夏秋三季，树木就像我的窗帘，把楼与楼的视线隔开，将我浸泡在花香鸟语中。我还喜欢雨天，水珠让玻璃变得朦朦胧胧的，像给风景加了滤镜，越发美的让人怅惘。有时还会有蜗牛爬上来，隔着玻璃偷窥，然后风干成标本。我始终不太明白，它摆脱它的舒适圈，努力往上爬究竟为了什么？

　　这个表是我们自己设计安装的。2005年夏天，我和女儿在天津泥人张选了十二个脸谱。那一年她中考，天津、上海许多好学校都公开招生。搬进新家不久，她就如愿去上海读书了，从此家成了驿站。

十二张脸谱中，悟空是我的最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如果说六点的关羽代表忠义，那十二点的悟空就代表着自由和正义。

　　厨房、餐厅属于半公共空间，调动五味取悦家人是我的乐趣。餐厅的酒柜有酒杯与酒，偶尔一杯解乏解忧。东墙拼图是二十几年前雁从美国带回来的，西墙画是十八年前在济南买的……很温馨的空间。

拼图、酒柜、冰箱还会出现在我新家的某个位置，其实餐桌我也不舍得丢下，新家却找不到它的位置了。

　　东侧是我的，一间卧室供我做梦，铺的褥垫三十五岁了，还不舍得扔掉。一间书房供我写字，有两本书买了三十六年了，到现在也没读完，他们是歌德的《浮士德》和拜伦的《唐璜》。

我一直想把卫生间浴盆去掉，怕扰民，始终没有下手。卫生间一直放着秤，从电子秤换成体脂秤，记录了我减肥的坎坷。入住时我一百零几斤，一度升到了一百四十几斤，现在一百二十几斤……

　　阁楼很大，近60平米，这是我用心很多的地方，墙壁上的画，都是我站在梯子上亲手所画。大树、小鸟、踢足球的史努比……特别是小鸟这面墙，约四米高，差点毁了我的颈椎，顿时理解了米开朗琪罗。乒乓球案子虽在，好久没打了。沙发茶几虽在，好久没用了。原本为女儿画画准备的桌子，她一次也没用就远行求学啦。

　　从阳台俯视，院里花木茂盛，院墙上爬满了粉、白的蔷薇和橘红色的凌霄，让小区显得越发幽静、安宁。院外市政大楼前后左右大小公园相连，据此仅百米之遥。这是我日常散步的地方，有竹林常年青翠，有牡丹雍容盛放，有果木春华秋实，有睡莲临水照镜……

　　人常常是这样，分别时愈发留恋、愈发感受到它许多的好。记得刚入住时，负责基建的郑大哥夸过：这房子加上轮子就能走。让我不舍的还有很多：比如24小时热水，中央空调，小区是绿化好、特别幽静，一公里内从幼儿园到初中毕业，200米内购物……还有邻居王大姐的包子……

　　这是我住过最久的家，也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家，不知以后会不会有人像我一样爱她。写下这些文字，留下这些照片，不为别的，只为藏一把钥匙，当我老了，用它找到一些美好的记忆。

　　我一直梦想有个院子，种花种草，颐养天年，院里有秋千、翠竹、紫藤，有一片草坪让我躺着数星星……我将在那里终老此生。今天，新房准备就绪，旧房早已换成别人的名字，不能再说是我家了，不如爽利的办个新旧交接吧！但情感总会拖泥带水，我筛选着带走一些旧物，把它们放在新家里，给并不牢固的记忆保留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