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记忆:岩嘎参谋

午米酱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祖国版图的西南角,有个西盟佤族自治县。在西盟佤族自治县的西南角仅靠缅甸的边界线上,有个叫岳宋的地方。这里当年是西盟佤族自治县的岳宋公社,后来是岳宋乡,现在为了旅游的需要又称为岳宋部落,而当地人则叫它岳宋大寨。从原来县政府所在地西盟山的山顶去岳宋,没有公路,都是小碎石子路,基本上是一路下坡,小跑着走大约要三个多小时。岳宋在从前确实是个佤族部落,由于交通闭塞,所以是佤族传统生活方式保存最好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15px;">佤族寨子</span></p> <p class="ql-block">  上个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我多次来到这里。原因不外乎是两条:一是喜欢这里浓郁的佤族风情和淳朴的佤族人,其次就是当时很少有外人到这里。有一年,我和在《边疆文艺》工作的王编辑到岳宋大寨采风,住在西盟边防团设在岳宋小新寨的情报站里。情报站就建在岳宋去小新寨的路边,是一座小小的土坯房,因为与佤族的竹楼不一样,所以立在那里很扎眼。站里就只有一个叫岩嘎的参谋,是个佤族。一般情况下,只有他和佤族妻子还有一条很凶的狗住在站里。</p><p class="ql-block"> 白天,岩嘎参谋陪我们到寨子里去转,充当我们的翻译。他和寨子里的群众就像一家人,男女老少几乎没有不和他打招呼的。好多人还让他到竹楼上去坐坐,吸吸老草烟,喝喝老苦茶。到了寨边的玉米地,他就把军装一脱,光着上身,露出黑黝黝的膀子,轮着锄头帮人挖一阵子地。起初,我以为他家就在这个寨子,后来熟了才知道,他家不是这里的,是属于另一个佤族部落。难怪我觉得他长得不像这边寨子里的佤族呢。岳宋的佤族,人人的眼睛都是又大又亮、炯炯有神,有的小孩子的眼睛几乎占了脸部的二分之一。而岩嘎参谋的眼睛虽然有神,却不算大,鼻子也比这里人的鼻子直而高。真没想到同是佤族,一个部落和另一个部落的人区别如此大。他告诉我,他平时工作的一部分,就是每天串串寨子,和老乡们把关系搞好,这样境外的蒋残匪如果有个风吹草动,老乡就会前来报告。</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2, 126, 251);">佤族老猎手</span></p> <p class="ql-block">  王编辑想要搜集佤族的民歌,提出要采访佤族老歌手。这个要求让岩嘎参谋有些为难,他说要去找地方的大队干部商量商量、请示请示。因为当时还是带有“极左思潮”余毒的年代,民歌尚属“封、资、修” 之类。不知他是如何说通的大队干部,反正吃过晚饭后,他带着我们来到了一位老歌手家。一进竹楼,我在微弱的松明火把照耀下,看到不仅火塘边坐满了人,而且在阴暗处还有很多双眼睛被火光映得闪闪发光。竹楼上烟雾腾腾,既有松明冒出的黑烟,又有火塘中木柴燃烧的白烟,再加上人们吸的老草烟,把人呛得不行。岩嘎参谋向我们介绍了一个穿着褪色军装的佤族,说这是大队干部,特意来给王编辑当翻译的。王编辑和大队干部坐在了老歌手的旁边,岩嘎参谋陪我坐在火塘的另一头。我问岩嘎参谋为什么来了那么多的人,岩嘎参谋说:“老歌手多年没唱过了。大家听说他今天晚上要唱,就都跑来了,而且还有别的寨子来的人呢!”老歌手的家人拿出用竹筒装的水酒招待客人,在座的每个人喝一口后,用自己的手掌把竹筒边仔仔细细揩了一遍,然后传给下一个人。竹筒传到了我的手里,我也入乡随俗如法炮制。水酒是米酿制的,像我们汉族的醪糟,只不过不那么甜,反而有些辣。酒喝过后,老歌手又抽了几锅老草烟,喝了几口火塘边烤的老苦茶,就开始唱了。他的声音粗犷而略带沙哑,曲调低沉而忧伤。岩嘎参谋碰碰我:“我给你打手电,你记记,我翻译给你听。”通过他的翻译,我知道老歌手唱的是一首佤族古老而凄美的爱情故事,男女主人公因为家庭的反对最后双双殉情……</p><p class="ql-block"> 深夜回到驻地,王编辑愤愤地说,白白被烟熏了一个晚上!我很奇怪:“老歌手唱的故事多好听啊。”“哪有什么故事?”王编辑说,“净是政治口号了!”他拿出笔记翻给我看:“你看,基本路线不能忘,批林批孔要记牢……”我也拿出我的笔记给他看:“黄泡树下小鸽子在咕咕叫,爸爸妈妈你们到哪儿去了……”原来,大队干部不好拒绝岩嘎参谋,又怕将来反映到上面受牵连,就想了这么个办法来对付。</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舂米的佤族姑娘</span></p> <p class="ql-block">  有了头天晚上的经历,我得寸进尺找岩嘎参谋提出要拍“魔巴”(佤族巫师)的照片。岩嘎参谋想了想说,这寨子里只剩下一位老“魔巴”了,而且多年都没有敢再卜卦,也不知行不行,去试试看吧。他带着我们来到了一座破破烂烂的竹楼上,指着一位光着上身,瘦骨嶙峋的老人说这就是寨子里的“魔巴”。我们拿出在县城买的烟和白酒送给老人。老人一句汉话都不会说,可从他的动作和说话的语气中可以感到他的诚惶诚恐。岩嘎参谋用佤语叽哩哇啦的和老人说了半天佤族话。开始时,老人一个劲儿的摇头,连连摆手;慢慢的,表情缓和了,头也不摇了;再后来,不说话了,点起老草烟吧嗒吧嗒吸了起来。岩嘎参谋见状,拿出一块钱,交给老人。老人接过钱,开始修一根竹篾。岩嘎参谋小声对我们说:“他同意了,在做准备。别着急。”我们问他,老人怎么就同意了呢?岩嘎参谋说:“我和他讲了,你们来是要把咱们佤族的事情记下来,传给后人们知道……”老人把竹篾修成细细的条,在一头挽了一个小圈,然后透过竹楼上的地板把它慢慢伸到竹楼下方,在贴近地面的地方轻轻摇动。竹楼下方是佤族养鸡、养猪和养牛的地方,有几只小鸡在东啄啄西刨刨的找东西吃。小鸡可能以为竹圈是虫子,就过去啄,一不小心头就伸进了竹圈里,老人手一提,小鸡就被钓上来了。咳,真新鲜,我见过钓鱼,这钓鸡还是头一回见。老人接连钓了几只都放了,原因是卜卦只能用小公鸡,大公鸡和母鸡都不行,最后,终于钓上了一只小公鸡。老人带着我们下了竹楼往寨子外面走去。岩嘎参谋告诉我们,老人怕被人知道,不敢在寨子里面卜卦。我们一行出了寨子,走了好远,来到半山腰的一片密林中。这里的树木把阳光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外面,里面安静极了,偶尔有几声小鸟的叫声。老人下面穿着一条肥大的黑裤子,依旧光着上身,打着赤脚。他拿出一条黑布,在头上裹成了个包头,接着把捆着的小公鸡放在一边,又从挎包中拿出一些干树叶和莫名其妙的东西。在他准备这些的过程中,岩嘎参谋小声告诉我们,佤族信奉山神、山鬼、水神、水鬼……崇拜自然、崇拜祖先、崇拜神灵,相信万物都是有灵魂的;但凡要做一些重要的事情,如打仗、打猎、盖房、结婚、生孩子等都要占卜卦,以示吉凶。今天我们请“魔巴”是用鸡卦占卜,占什么卜由“魔巴”自己来决定。老“魔巴”蹲在那里,嘴里喃喃有词。他先把鸡杀了,然后看看鸡头,又把一根鸡骨头拿出来反反复复的看来看去。我在一旁拿着照相机前前后后拍了个痛快,他的动作一个也没有落下,这些镜头简直太珍贵了!最后,老人回过身对岩嘎参谋说了一通。他翻译给我们听:“山神说了,今天来卜鸡卦,山神是不会怪罪的。老魔巴很高兴,要回去把鸡煮成鸡肉烂饭给我们吃,这是佤族的习惯。”我们赶快表示谢意,让岩嘎参谋做代表去吃老人的鸡肉烂饭。</p><p class="ql-block"> 后来,这组卜鸡卦的照片载在香港《良友画报》的一组佤族专题上,照片中,老“魔巴”手举着鸡骨,下巴微微抬起,眼睛半闭着,口中喃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事情已经过去这多年了,西盟边防团早就撤销建制了,不知道岩嘎参谋现在在哪里,是留在了西盟,还是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他应该和我的年纪差不多大,他对我的帮助使我至今难以忘怀。我想,好人总是平安的。</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2, 126, 251);">老魔巴</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