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都已成了故事

麦歌

　　我摊开我的右手，让它仰面朝上，一条格外清晰的掌纹，贯穿了我的手心，直冲中指根部。从左到右，我用我的左手中指，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抚过。有静静的凹陷和坚硬的温热，还有来自不知名处的排山倒海的沸腾。

母亲说，这是命运线，有这样掌纹的女子，将来必定走州过县，吃公家饭。过惯了贫穷的日子，看惯了贫富悬殊带来的不公平，总想着有一天能走出村庄。家中姊妹多，我却是最不聪慧、身体娇弱的那个。学习比不过妹妹的天资，干活没妹妹个头高，前途没有弟弟远大。就像夹缝存活的绿藤，不知自己的未来将要安放何处。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鼓励我说：“只要踏实努力，就会实现想要的生活。” 母亲的这番话，便铭刻在我的心里，在我人生低谷时，鞭策我奋进，催促我前行。

　　那时我做过无数的梦，常常遥望远处迷蒙的地平线发呆，思绪已穿透田野，带着好奇飞向远方。也常常望着棉花朵一样的云彩幻想，心早已飘到了浮云之上。望着南飞的大雁，梦想已随大雁的翅膀飞翔。独自坐在田埂边看夕阳，那傍晚的绚烂，竟让我无端的忧伤。从那时起，我有了忧郁的情结，同时也许下诺言：走出去，我的梦在远方。

为了实现诺言，历经辛苦，在艰难与困惑中跋涉崎岖人生；为了实现梦想，独辟蹊径，犹如走在钢丝上，领略到了人生奇特的风景，也感受了生活的百味人生。

父母去田间干活，我便学会做一日三餐，帮着做家务。一年两忙时，我也像父母一样，从不停歇手中的农活，即便骄阳炙烤，即便忍渴挨饿，即便时光被无限的拉长。夏忙时，我便学着挥镰割麦，学着用麦秸杆打成结捆麦子，一捆一捆往车上装麦子，学着摊场起场；秋收时，我能像父母一样咬紧牙关忍住闷热，钻进玉米地里掰棒装棒，一袋一袋转玉米袋到地头边，一捆一捆转玉米杆到路边的空地。耕种的季节，我便跟在父亲的犁铧后面学着施肥撒种，跟着母亲去田地里引水灌田；农闲时带弟妹捡拾柴火，跟着母亲熬夜编织地毯卖钱贴补家用。读书时，能像那些名人寒士一样，抵御住北方冬日的严寒，忍受住夏日的酷热，坚持油灯下苦读书本知识，烛光下钻研备考内容。

　　高中寄宿学校，住着处处漏风的宿舍，挤睡大通铺。宿舍的窗户玻璃常年配置不全，冬季学校通常会给窗户上贴一层塑料纸来挡风御寒。这层薄薄的塑料纸却经不住强劲的西北风，被寒风吹得处处破洞，无数个深夜常常被冻醒。学校的水房里，放置着一口渍满淡白色水垢的大铁锅，每天用来烧热水供师生生活需要。除了早上可以用碗打来用用，那时一天基本很少喝到热水。一日三餐，早晚喝玉米珍子或面糊糊，最热乎最美味一点的饭食就是中午学校食堂的汤面，那刻钟，端碗排队是一天最美的光景。学校食堂只有两三个打饭窗口，就餐的学生有一二百人，打饭要绕着学校操场转圈排队。很多时候，等排到跟前，不是饭凉了，就是打不到饭。为了不浪费时间，吃冷馒头，就咸菜，在那时也是常有的事。

晚自习结束，宿舍是最热闹的地方。条件优越的同学，此刻放飞了情绪，宣讲谈论，无话不及。有几个家庭富裕的女生，最爱扎堆炫富。她们经常聚在一起，坐在床头边，边聊天边吃家里带来的副食。她们的言语交谈中，总能让我内心深处激荡出一股振奋的气息。每当此时，我都会默默地离开，去校园僻静的地方，在微弱的路灯下读书。我清楚地知道，贫穷并没什么，拥有一颗上进的心，一切都会改变。

　　星光不负前行者，岁月不负有心人，终得上天眷顾，一切皆为序章。挤上了高考的幸运车，赶上了大学毕业分配工作的末班车，搭上了跨省调动工作的顺风车，挤进了大都市，跻身于城市的喧嚣繁华里，过上了曾经想要的生活。

母亲是个要强爱体面的人，一直寄厚望于我，希望我能有一份光耀门楣、改变门户的工作。在母亲眼里，她的女儿一定是最好的，受过高等教育，有高学历，不但能进城，并且还能调到城里最好的高中，成为一名好老师。虽然没能如母亲心中所想，没有完成母亲当初的心愿，但对我来说，经受那么多年的生活薄凉之后，终于摆脱了不堪的生活环境，走出偏远落后的乡村，结束了十年的乡镇教书生涯。

多少年过去，在奔波的路上渐行渐远，还是能清晰地记着曾经奋斗的年华时光，如数家珍。无数次的讲给孩子，讲给家人，讲给亲朋好友。不管是励志也好，炫耀也罢，经常都会被曾经努力的岁月感动。油灯下的苦读，烛光下的夜战，挤大通铺难以翻身的压抑，摸黑爬梯上铺的胆战心惊，咸菜馒头裹腹的酸辛，菜瓶与鞋横七竖八杂陈床铺下的凌乱，冬天冷水洗脸的寒心，步行20多里路去薛中复读的腰酸背痛……

　　更是毕业后在长河两校工作的那些年，走过的风雨，走过的四季。尽管长中临街靠镇，每周都有集会，校门前有西宝公路绵延而过；尽管河中地靠一条水泥路，东临乡政府，但那时没有便利的交通，街上没有那么多的车辆，没有那么多彩色的衣服。学校门口没有装饰华丽的商场店铺，也没有曲径通幽的园林公园。每天出校门，看到的是忙碌劳作的农人，还有一望无际的原野……母亲的心气很高，认为这不是我的理想归宿，曾为了我能调离乡镇去城里，不惜屈尊托用关系。那时我一度也迷茫失落过，对工作分配心存不满，甚至莫名的怨气。曾经一起共事的老友，现在见面，经常会抖起二十年前的陈年往事，打趣道：“以前你一向深居简出，话语极少，很少闲聊，不善交往，有点孤傲，但你的教学业务提升从来没有放松” 任凭熟悉了解我的人，她们都是这样评价。听了这番话，我也是一笑了了，好在当初没有放弃，在追求的路上一直坚持。心有光芒，必有远方！走过岁月，初心未改，所有的努力都不被辜负。

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回头在看曾经走过的路，吃过的苦，受过的累，有时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怀疑自己是如何熬过那些年。

多年以来，一个人独处时，还是习惯用左手的中指抚摸自己的右手掌心。每每如此，就会想起母亲改写我人生的话语。如今，再次踏上回家的路，内心无尘，满心欢喜。冬月的故乡，苦雨凄风，阴晦寒冷。乡人已棉衣裹身。我冒了严寒，走过每寸熟悉的土地，踏遍村子里的每条街道，漫步于田间的幽静小路，感受每一缕穿透心灵的原野绿色，走访曾经生活的角角落落，心里溢满了温柔。从村里走过，乡邻家家翻修了新房，路面铺上了水泥。冷清的街道上，偶尔见到几个熟悉的面庞，多了几份平和，少了几份锐气。在那布满沧桑的面容上，我感受到了人心温暖。得道多助，路自宽行。心中或喜或忧，都已释然，安暖妥帖。

人生最酷的姿态，不是成功时的踌躇满志，而是历经岁月沧桑，依然可以眼里有风景，心中有希望。 时间不语，放任日子悄悄溜走，岁月不居，任凭年龄在增长。烟火寻常下的日子，有温暖，有感动。往昔已成故事，往后余生，“愿我们，与时光落落为安，只记欢喜，……不记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