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队往事之四:站岗

向勇

<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 20px;">一、初次站岗</b></p><p class="ql-block">但凡当过兵的,对第一次站岗的经历都刻骨铭心。</p><p class="ql-block">曾经读过一首诗歌,叫做《深夜,哨位的月光》 。诗中写到:</p><p class="ql-block">深夜,哨位四周静悄悄,明朗的月光洒在哨位上,岗亭的倒影与哨兵同在,夜色多么美好。……如水的凉风轻轻弥漫在空气中,皎洁的月光何等迷人。</p><p class="ql-block">……哨兵手握冰凉的钢枪,呼吸着似过滤过的洁净空气,时而仰望苍穹,时而环顾周遭,尽情享用这难得的夏夜……</p> <p class="ql-block">可是,我第一次站岗,却完全没有体验到这种诗情画意,有的只是恐惧和紧张。你想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孤身一人在营区里游荡,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记得我们刚入伍,老兵就吓唬我们说:岱山岛的敌情很复杂,五零年国民党军撤走的时候,留下不少潜伏特务,他们经常搞破坏活动,你们站岗可得提高警惕啊!听老兵这么一说,我们站岗的时候就更加紧张了。</p> <p class="ql-block">我第一次站岗是在守备区教导队。那是1971年初春,我在守备区教导队通信分队学习。教导队位于枫树墩,营区没有围墙,周围都是农田,远处可见低矮的山丘。</p><p class="ql-block">(下图是2011年本人重返军营,在教导队废弃的营房前,与当年通信分队冯雪亮队长合影)</p> <p class="ql-block">那一天我站的是末班岗,也就是天亮前的最后一班岗。前面一班岗是和我同年入伍的赵祚汉(安徽繁昌兵)。他把我带到哨位,很仔细地向我交代情况:远处山脚下的狗一直在叫,好像有什么动静;巡逻时走到营房转角处要警惕,防止有人突然蹿出来…</p> <p class="ql-block">下图是我与赵祚汉(左)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当他把枪交给我回营房睡觉之后,偌大的营区只有我一人在游荡。孤独和紧张让我的神经高度紧绷。好容易盼到天空蒙蒙亮,四周的景物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心理上刚刚有点放松,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把我吓了一大跳。定神一看,原来是一张废报纸被风吹着在地上旋转!</p><p class="ql-block">紧张是新兵站岗的通病。听教官说,教导队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老乡家的一头猪偷跑出来,钻进营房旁庄稼地。站岗的新兵听到动静便喝问“什么人?出来!”喊了几声不见回答,于是挺枪便刺,结果把猪给捅伤了。</p><p class="ql-block">在部队呆了几年后,我站的岗次数多了,新兵蛋子变成了老兵油子,站岗也就不再紧张了。</p> <p class="ql-block"><b> </b><b style="font-size: 20px;">二、走火</b></p><p class="ql-block">“走火”,按照词典的解释,就是“误动枪枝扳机而射发枪弹”的意思。这种事情在部队并不鲜见。比如,实弹射击后没有仔细验枪,子弹留在了枪膛。擦枪的时候不知道枪膛里有子弹,扣动扳机就发生“走火”。还有就是精神过于紧张,手指不小心触碰扳机,也会发生“走火”。而后一种情况多半是哨兵站岗的时候精神过于紧张导致的。我当兵时,听说过不少这类事情。比如,某位战士在守备区司令部站门岗,不慎扣动扳机,一梭子弹从枪膛呼啸而出,巨大的后坐力让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惊恐之余他四下张望,大声问道:“哪里打枪?!”</p> <p class="ql-block">但有的时候,“走火”就不能解释为“误动枪枝扳机而射发枪弹”了。而是有意扣动扳机发射枪弹。当然,根本的原因还是精神过于紧张所致。守备区船队曾发生过一件事。一天夜里,有位渔民发烧,就把船靠泊到部队码头,上岸来讨口水喝。哨兵见到人影,便大声喝问:“什么人?口令?”渔民哪见过这个阵势,掉头就往回跑。哨兵立刻喊道:“站住,再跑就开枪了!”说完就拉动枪栓,把子弹顶上膛。渔民一听跑得更快了。事不宜迟,哨兵来不及瞄准举枪便射。据说这位战士平时打靶经常脱靶,这次夜间射击如有神助,“砰”地一声就把渔民撂倒了。事后这位渔民被送到守备区医院抢救,万幸的是子弹从肩胛骨穿过,没伤到要害。</p> <p class="ql-block">以上的“走火”都还属于意外事件。而有的走火事件则完全是人为因素造成的。为了检验哨兵的警惕性,连队干部经常会去查哨。有的干部怕哨兵站岗时打瞌睡,还经常去“摸哨”,也就是悄悄靠近哨兵,来个突然袭击,看看哨兵反应如何。其实这是非常危险的。因为有些哨兵(尤其是新兵)半是警惕性过高,半是害怕,站岗时子弹是顶上膛的。一旦遇到突发情况,神经高度紧张,只要手指一哆嗦,子弹就射出去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大概是1973年前后,由于坑道维护施工,情报站值班室关闭,我们被临时安排到收信台值班。在一个雨夜,我随四台值班,交班后大家鱼贯走出坑道,看到远处王锡生穿着雨衣在站岗。四台长李文龙想和他开个玩笑,悄悄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王锡生回头照李台长门面就是一拳,双方都吓了一大跳。事后李台长心有余悸地说,这样的玩笑不能开了。像这种摸哨也有过惨痛的教训,某步兵营就曾发生过一位连长夜里查哨被哨兵误伤不治身亡的事!</p><p class="ql-block">下图是王锡生,无线电连三台报务员,山东平度人,1969年入伍。</p> <p class="ql-block">下图是李文龙(后立者)在指导新同志抄报。李是浙江绍兴人,1968年入伍,历任无线电连报务员、台长、指导员。</p> <p class="ql-block"><b>  </b><b style="font-size:20px;">三、口令之惑</b></p><p class="ql-block">部队站岗有口令。口令一般都是由两个字组成,有时是名词,如:大海、长江、泰山等;有时是动词,如前进、保卫、战斗等;有时是形容词,如欢乐、明亮、光荣等。这些口令都是随机产生的,完全没有规律,而且是一次性的,只限当天晚上使用。口令就是夜晚行走的“通关密钥”,有严格的保密规定。我们连每天下午派通讯员下山,到守备区司令部领取口令。晚上站第一班岗的战士再去连部拿口令,然后一班岗一班岗地传下去。由于部队战士来自五湖四海,方言各不相同,在口令的传递时难免沟通困难。我就碰到过一次:</p> <p class="ql-block">一天晚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被汤建明战友推醒,说是换岗时间到了。下面是我们的一段对话:</p><p class="ql-block">我:什么口令?</p><p class="ql-block">汤:“迪旧”。</p><p class="ql-block">我:什么?</p><p class="ql-block">汤:“迪旧”!</p><p class="ql-block">我:什么“迪旧”?</p><p class="ql-block">汤:就是我们住的“迪旧”!</p><p class="ql-block">我:别扯了!我们住什么“迪旧?”</p><p class="ql-block">汤:唉,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是那个——太阳、月亮、星星、“迪旧”的那个“迪旧”。</p><p class="ql-block">顿时我恍然大悟,他说的“迪旧”乃是太阳系九大行星之一、人类居住的地球。他用方言说出来,就成了di jiu。不过,经过这一番折腾,我的睡意全无,于是拎起枪精神抖擞地上岗去了。</p> <p class="ql-block">下图是汤建明战友在站岗。汤是江苏沙洲县(今张家港市)人,1973年入伍,无线电连情报站对海班战士。2024年6月因病逝世。</p> <p class="ql-block"><b> </b><b style="font-size: 20px;">四、脱岗</b></p><p class="ql-block">脱岗,是指哨兵在执勤期间擅离岗位的行为,这在部队是很严重的事件。我在部队就有过一次脱岗的经历。</p><p class="ql-block">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天很冷。轮到我站第二班岗。部队有一句口头禅:“当兵不当副班长,站岗不站二班岗”。意思是副班长权力小,但责任大,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角色。而站第二班岗是最痛苦的:刚刚睡着,被窝才焐热,就得爬起来。那天第一班岗是睡在我上铺的新兵秦培根(1974年入伍的江宁兵),他费了好大劲才把我从梦中叫醒。我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披上棉衣,还想在热被窝里多赖一会儿。便倚靠在床头对他说:“你先去睡,把枪放桌上,我这就起来。”</p> <p class="ql-block">下图是本人与秦培根战友(右)在连队驻地合影。</p> <p class="ql-block">秦培根是个老实人,把冲锋枪和弹匣带放在床头的桌上,就爬上床去睡了。我这人瞌睡特别大,而且还能“秒睡”。有几次值夜班抄电报,耳机里“滴滴答答”的电报声对我来说就好像催眠曲,抄着抄着就扒在桌上睡着了,铅笔在抄报纸上划出长长一道痕迹。这次故态重萌,靠在床头又睡着了。等一觉醒来,窗外已透进一丝曙光。我惊出一身冷汗,一个激灵翻身下床,衣服扣子都来不及扣上,就提着枪奔出门外。在营区还没转上一圈,起床的哨音已经吹响了。万幸的是,这一夜平安无事,否则我是吃不了兜着走的!</p> <p class="ql-block">下图是本人在情报站值班室抄收电报。</p> <p class="ql-block"> <b>五、无言战友</b></p><p class="ql-block">军犬勇敢无畏,对主人绝对忠诚。因而被称为“无言战友”。我们连没有军犬,但也养了几条土狗。那时各连队养狗的很多,那些狗都有一个特点,只要看到穿军装的,都摇头摆尾上前讨好。而我们连队驻扎在高山上,方圆数里不见人影。狗狗们熟悉连里七八十号人每个人的气味,其他人等,无论军民见了就咬,毫不含糊。</p> <p class="ql-block">都说咬人的狗不叫唤。有一次山下发电站的站长来连里找人,看到狗趴在球场旁不声不响,以为自己身穿军装狗不会咬,就打算穿过球场去连部。没料刚走下球场,一条狗闪电一般窜过去,冲他小腿肚就是一口,军裤也被撕扯了一个大口子。这是我亲眼所见的。</p><p class="ql-block">(下图是本人在连队球场的留影)</p> <p class="ql-block">我们连的驻地位于岱山岛最高峰——西高山的磨心冈(现在写作摩星冈)。营区隐藏在接近山顶的沟壑中,沿着一条崎岖的小路,从上到下依次是战备水库、三四台、一五台、二六台、教室兼会议室、连部、十五瓦台、两瓦班、食堂、简易球场、炊事班、情报站。因为战备需要,无论是宿舍还是会议室、食堂,都是用水泥被覆的坑道。营区的最下方是横贯整座山体的一八一指挥坑道,收信台、情报站的值班室都在坑道内。</p> <p class="ql-block">营区四周被马尾松林所覆盖。海岛风大,海风吹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吼声,林间偶尔还有野鸟啼叫,夜晚听起来十分瘆人。我们连不设固定哨位,哨兵需要在营区来回巡逻。白天熟悉的景物,到了夜晚都变了形,松树、巨石仿佛同怪兽一般。有一次我巡逻到情报站窑洞外,突然发现两棵树之间有个人影在晃动。我屏住呼吸,悄悄靠近才发现是哪位战友晾晒的军装在风中摇晃。</p><p class="ql-block">下图是情报站部分战友在窑洞口合影。从左至右:张广明(1969年平度兵)、居敖荣(1970年江阴兵)、范忠明(1968年上海兵)、俞锦洲(1968年绍兴兵)。</p> <p class="ql-block">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狗们开始陪我们站岗了。起初可能是站岗的战士拿一些食物喂狗打发时间,时间久了,狗也养成习惯,到了时间就跟随哨兵上岗。被一群狗前呼后拥着,胆子自然大了很多。</p> <p class="ql-block">狗的嗅觉和听觉远远强于人类,稍有动静就“汪汪”吼叫,这阵势足以让不法之徒望而却步。有一次,陈炬战友在坑道口站岗,突然狗们一齐冲向坑道外,围着一棵大树狂吠,陈炬立刻跟过去打开手电筒,在光柱中,一只猫瑟瑟地蜷缩在树上。</p> <p class="ql-block">在众多的狗中,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只被叫做“四眼”的黑色大公狗。它高大威猛,两眼上方各有一个黄色的斑点,好像多了一双眼睛。其他狗们跟着哨兵无非是想讨点吃的,如果等不来吃的就跑开了。“四眼”则不同,无论你是否喂食,它始终不离不弃。哨兵交班时,它会静静地守候在门外,等接班的出来,再默默跟着走上哨位,真是一只恪尽职守的“忠诚卫士”。“四眼”最后是死在我们自己手里的,至今想来还有些伤感(此事以后专门来写一篇)。</p> <p class="ql-block">时光荏苒。以上说的这些,都是五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了。<span style="font-size: 18px;">激情燃烧的岁月已成过往,当</span>年十六七岁的毛头小伙,现如今是年近七旬的白发老翁。然而,生命里这一段从军经历让我终生难忘;曾经为守卫祖国东大门站过岗、放过哨,也让我一生引以为豪。</p><p class="ql-block">(下图为我在驻地坑道口站岗)</p> <p class="ql-block">图片除了有说明的之外,均选自网络,在此谨向原摄影者致谢!</p> <p class="ql-block">美篇发出后,一些战友也在微信群里分享了当年站岗的经历和趣事。照录如下。</p> <p class="ql-block">刘宁战友回忆(一):</p><p class="ql-block">1970年我在教导队站岗,突然发现山上有许多灯光,时隐时现,一闪一闪,很快这边传出哭声,一忽儿那边也传出哭声,吓得我将子弹上膛,跑到队部将冯队长是叫醒,报告了情况,冯队长听后一笑说,当地老百姓有清明哭坟的习俗,别怕。于是我将子弹退出,又回到哨位。</p> <p class="ql-block">刘宁战友回忆(二)</p><p class="ql-block">当年在教导队,长涂团的一位战友站岗时,坐在食堂边的一口咸水井圈上休息,无意识的扣动了扳机,走火,把自已吓得跳了起来。</p><p class="ql-block">下图是刘宁在通报训练中。</p> <p class="ql-block">陈炬战友回忆:</p><p class="ql-block">最搞笑的是一天晚上,站岗的弟兄来叫姜林上岗,发现姜林不在床上。开始以为他上厕所去了,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觉得不对头,就叫醒了班长宋春林,打开电灯一看,不仅姜林人不在,而且被子也不见,班里其他人都醒了,隔壁刘教员也过来了,这时突然听见床底下有动静,大伙低头一看,姜林裹着被子睡在床底下呢!</p><p class="ql-block">下图为本人2018年与陈炬战友(左)在无锡薛福成纪念园合影。陈是1971年无锡兵,无线电连有线电报站报务员。</p> <p class="ql-block">部分照片选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