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大病一场

阿偶

<p class="ql-block">  多年来我频繁出入医院,从头到脚没一处不曾暴露在医疗设备前。这种事情小半径内尽人皆知,鉴于检查结果从无大恙人们常会嘲笑于我:无病呻吟,娇气夸张,杯弓蛇影,没事找事……对此我表示抗议,并言之凿凿的告诉她们这个世界上确实有这样一种人:我们的痛觉神经相对常人要发达许多,以至于身体敏感异常。更科学的解释是这类人痛阈值低,一旦超过这个阈值我们便疼痛难忍,生无可恋。</p><p class="ql-block"> 对我的说法大家表示怀疑和否定,我便不再试图辩解。如果我继续如实相告除了身体之外我的精神和心灵的痛阈值可能更低,她们又会哄堂大笑。</p><p class="ql-block"> 而对我,这真的是无法解释的事实存在。过低的精神痛阈值会让旁人一句话,朋友一个眼神,爱人的一声叹息都在我心上化为无极棍,绕指剑,大力金刚霹雳掌!</p> <p class="ql-block">  去医院,那个药房门口将速效救心丸倒出来一粒一粒数数清楚的大爷,佝偻着身体哆哆嗦嗦,看样子除了病痛还要抵御拮据。这人间困苦就这样给了我一击!</p><p class="ql-block"> 回家的电梯上,那个曾经神采飞扬的邻家姐姐因老公忽然瘫痪在床一年之间竟失了精神,邋遢委顿一脸得过且过。这样的妥协和麻木愈发让人心酸。“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这飘忽不定难以自主的人生命运又给了我重重一击。</p><p class="ql-block"> 去餐厅打饭,某个菜被工作人员告知已罄,一扭头他对后面的领导说幸好还有!这顿饭吃的我热气散尽冰凉刺骨。要知道,对领导我从来敬而远之,而对这些外来的打工者我一向尊重而热情,就像对富家邻居我从来点头之交而与扫地大爷常在一起亲切讨论农耕的啊!虽然接受人与人的差异,但这人间遍布的小市侩小丑恶别人可以一笑而过,而对我又是迎面一击。</p><p class="ql-block"> 开通煤气工作人员不作为,买东西常拿到假货,医院窗口前,插队在我前面的彪形大汉恶狠狠的眼神,走在路上被一疯女人无端打在头上的一拳……</p><p class="ql-block">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这生活中的常态对精神痛阈值过低的我来说简直是拳脚相加,刀光剑戟。</p><p class="ql-block"> 而这还并不是精神痛楚的最低值。</p><p class="ql-block"> 开车上班,一路听歌。忽而一句 “……叫声爸妈能有人回答比啥都重要……”又或者“……思念是会呼吸的痛,它在我的血液里来回滚动……”我都会哭倒在方向盘上。最后必须调出革命歌曲《映山红》我才能再次启动车辆继续前行。</p><p class="ql-block"> 看脱口秀演员表演,周奇墨说:如果摔一跤你说疼,就是事故,如果你不说疼就是一个搞笑包袱;生活中的苦如果说出来只是一个故事,你不说出来,就是行为艺术。屏幕里的观众哄然大笑。而我竟端着饭碗,在屏幕外放声大哭!</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这些,我对朋友S诉说,她回答:“别再说了,这样的话也就我还能听懂,说出来会让别人笑话啊。”</p><p class="ql-block"> 我对朋友M诉说,她回答:太矫情!有本事,你就挥挥拳去改变,没本事,就耸耸肩一笑而过。</p><p class="ql-block"> 我家先生说:你,不是真空人就是外星人,</p><p class="ql-block"> 我家姐姐说:你呀,就是阴气太重,得大补。</p><p class="ql-block"> 我娘说:唉,都是我惯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每每如叫喊于一片生人中,而生人毫无反应!</p><p class="ql-block"> 心有戚戚: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p><p class="ql-block"> 在几年前的一个寒冬里,我觉得我终于大病一场。</p><p class="ql-block"> 我靠着最后的一点毅力将病况捂得紧紧地,像抱着一个装满惊惧忧伤的瓶子,人前人后都不敢轻易摇晃,稍有震荡,心痛难忍破碎一地。</p><p class="ql-block"> 至今我还清楚记得当时的病况:恐惧,悲伤,还恍惚夹杂着一点愤怒和绝望。这人世对于我来说真的是太昏暗太吵闹了!</p><p class="ql-block"> 开车回家面对车水马龙我心烦意乱惶恐不安,从学校到家的十分钟路程看到的都是横冲直撞的车辆和仓皇忙乱的人群。停车到家踉跄上楼仍躲不开这世上的噪音。头顶住了几年的邻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走路加重,椅子与地面的摩擦带给我阵阵心悸。门外的电梯不知是不是电缆缺乏油性,频繁的“吱扭吱扭”,我的头跟着它的节奏就这样拉扯着撕裂着,的痛。吃了一整片倍他乐克的心率依然居高不下,我那时很是绝望,心想这城市我真的快待不下去了。</p><p class="ql-block"> 那个冬天特别的冷,而那些刺骨的夜晚我常常将自己装在厚厚的棉服里踯躅在东站后广场随着夜色渐浓行人渐稀而愈发空旷的街道上,内心充满了颓唐,恐惧,还有挥之不去的悲伤。</p><p class="ql-block"> 大病中的我,跟寒冷空旷的冬日夜景很是合拍,一片凄清与荒凉……</p> <p class="ql-block">  幸运的是,经常出入医院的我,早已练就一身本事,头疼吃什么药,腹痛按摩哪个穴位,腰腿该选哪种膏药,我都了如指掌。这样的我,当然对精神自救也颇有良方。</p><p class="ql-block"> 书中既有颜如玉,书中许是也有止痛膏吧。</p><p class="ql-block"> 为了自救,我开始读书写字。</p><p class="ql-block"> 要知道,读书是很神奇的事,孤军奋战的你在书中可以找到千千万万的你自己,她与你的爱恨如此相似,他与你的敏感与脆弱同出一辙,你们的痛阈值都可以用等号连接。所以上至千载,远至万里遍布了你的知音,甚至联盟,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你并非如此的孤单。</p><p class="ql-block"> 读书还可以让人洞悉人心,让人理解这个世界的复杂。读的多了,眼界随之打开,内心变得温柔安定,就连我那脆弱的灵魂都渐渐有了质感和宽度,终于找回丢失很久的从容与坚定。</p><p class="ql-block"> 除了读书,我还开始书写。一朵花可以写,一首歌可以写,一个人一段情当然也要写一写。美可以书写,痛苦可以书写,荒芜,隐秘,不安,都可以拿来书写。写着写着你的那些不清晰的感受,就变成了清晰的自我认知,写着写着你那些根本拿不出手的小伤感小伤痛就都变成了边边角角,鸡零狗碎。写着写着你终于可以做到耸耸肩,微微笑,让一切随风,都随风……</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先生携我在幽静偏僻处安置新家,我最喜那一方院落中褐色深沉的土地,我最喜那院外蒹葭苍苍湖水茫茫。</p><p class="ql-block"> 从此又多了一剂剂良药。</p><p class="ql-block"> 汗流浃背的劳作中偶遇的一阵清风。</p><p class="ql-block"> 双手插进泥土中那湿润坚实的通体畅快。</p><p class="ql-block"> 坐在廊下剥豆子忽闻远处的子规声声。</p><p class="ql-block"> 寻先生不得的焦急中,一转身他竟划着小船载着亭亭菡萏穿过芦苇荡旖旎而来……</p><p class="ql-block"> “半亩花田满架书”。</p><p class="ql-block"> 这别人眼中的繁华似锦其实在我亦是抚慰心灵伤痛的剂剂良药。若书籍文字是立竿见影的西药,土地田园就是药香满室的中草药!它们的药效有可能是一个晚上,两三天,几个月,但相伴并用持之以恒,我想,必能确保我这个曾大病一场的人获得足以面对这个人世间诸多阴影和真相的勇气,给我一生平静安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