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將古道

和光心平

　　軍將古道在无锡很有名，我早就听说了，就是觉得神秘兮兮，从未尝试身临其境。无锡入冬那天飘了一场小雪，染白了惠山。我顺着森林公园步道，登上了海拔327米的三茅峰观雪景。表弟见我朋友圈里发的消息，建议我冬季走一走軍將古道，说那里别有意境，因为他小青年时曾在軍將山下插过队，对古道风貌有体验。

大雪节气，无锡难得的冬日暖阳，我独自出发了。宝界山公园深处的这片湿地后面，据说就隐藏着軍將古道的出入口。

　　湿地周边道路很好，还有栈道和观景平台，就是看不到古道口。转了好几圈都没能发现，只得咨询巡逻保安。保安说你以为是康庄大道呢，那就是树丛里的羊肠小道，钻进去走几步你就知道了。

　　钻过树丛，果然眼前一大片林子，黑森森望不到边，林间羊肠小道像蛇一样蜿蜒向前。

　　这就是一条土路，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落叶，没有任何人工痕迹，只有一条被山水冲刷出来的小山沟伴随。林间本无路，走的人多了，路就给踩出来了。

　　在缓坡林间穿行数百米，坡逐渐变陡了，山沟也变得深又宽了，雨天肯定是较险的。陡坡上的山路布满了石块，与其说像是铺设的块石路面，不如说就是大自然雨水冲刷后裸露山体形成的天然山石路，鬼斧神工啊！

　　通过布满凌乱块石的长长陡坡已是气喘吁吁，山沟忽然消失了，说明已登上了笔架山的山脊。稍走一段下坡，来到一丁字路口，左手向南，右手向下向北，我选择向南。又走了长长的一段基本平缓的山路，突然路没有了，眼前出现了铁丝网和围着的果园。显然，我迷路了。

　　沿着铁丝网向山顶方向攀爬，攀登数百米后终于绕行至铁丝网尽头，可以哼着小调轻松地下山了。

　　俯瞰眼下，西向是一望无际、广阔无垠的太湖，烟波浩渺，波光粼粼，宝界山一角延伸入湖，湖光山色令人心旷神怡，谁不说俺家乡好！

　　由西坡折向南，缓坡林疏，好像条条小路通下山垭。

　　路旁偶有古木参天，裸露的老根盘根错节，似乎要向步行者证明，你所走过的林子和林间小道，确实是有相当年头了。

　　因为走第一段时曾短暂迷路，不知不觉竟已走了约4千米。下山跨越山水西路大山头垭口，步入軍將古道的第二段，感觉路况相对好多了。

两侧树木相接，搭成了绿色门廊。

　　丘陵土路，高低起伏。林间阳光，星星点点。

　　走过一段似有行道树且铺垫着厚厚枯叶而柔软平坦的准林荫路。

古道折向西南上山坡。

　　错综复杂的老树根张牙舞爪般蔓延在满坡的碎石之间，构成了古道上奇妙的图案。

翻过不是太高的山梁下坡。

再次穿越黄叶点缀的绿色天然长廊。

　　野林子外会是一派什么景象？我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走出森林，豁然开朗。三面环山的山弯弯里到处都是果园。

　　醉李树、橘子树、杨梅树、枇杷树，葡萄藤，等等，果树品种还真不少。虽是冬天，依然青枝绿叶。

　　近看有一方方菜畦，远望是郁郁葱葱的大片果林，以及果林后若隐若现的村舍屋顶。我已来到大浮南村，距大山头垭口已走了约3千米。

　　虽是冬季，此情此景，仍使我不禁想起祖宗秦观的“行香子”：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

　　绕行大浮南村，吟诵着少游公的“行香子”：……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偶然乘兴，步过东冈……

　　向东迈上山冈，从隐蔽的密林间步入第三段路程。

穿越山包密林。

沿着山路向南。

　　走到三岔口，山路一分为二，左侧一条倚山麓向东南延伸，右侧一条向西南上坡翻越低矮山梁。正值午后，左路是阴山背后，右路有阳光透射，我毫不犹豫选择了面向阳光。

　　翻过低矮山梁下坡，穿过斑斓枝叶构成的天然树木券门。

　　一条相对宽敞的土路顺山势伸展于满坡茶圃的山谷之底，分外醒目。

　　向着太阳，沿着山路，走出山谷，一泓湖水微波荡漾。这湖就是軍將山中的卧龙潭，距大浮南村约2千米。

　　湖畔丘陵连绵环绕，山水相接处别墅星罗棋布。老树下，芦丛旁，垂钓者静静地守杆待鱼，期盼着愿者上钩。

　　蓝天白云，远山近水。一叶扁舟，静卧水中。好一幅山水图画！这里距江南大学约5千米，不少教授安居于此，正应了那湖名“卧龙潭”。

　　卧龙潭东南角有一千年古村，原名“窑窠”，因古时烧制窑砖而得名。政府地名办在核准确认村名时，乡间文人建议按“窑窠”无锡方言谐音，将村子更名“尧歌里”，古村从此有了诗情画意。尧歌里是今次徒步的暂停点，也是下次徒步的起始点。

　　因雨休整了几天。雨过天晴，约上儿时伙伴建逊兄，再次踏上軍將古道，开启第四段的行程，起点在卧龙潭南端、尧歌里西侧的山脚底下。

　　傍山步道沿着山脚曲线向南，蜿蜒着犹如土蛇钻进了树窝窝里。

　　面向南方，右手方紧靠山麓，左手方是漫坡遍野的茶圃。冬季的茶树丛，茶叶墨绿墨绿的。间或有数枝茶花，突兀地在眼前随风摇晃，浅绿淡黄，似有清香扑鼻而来。

顺着山势拐个弯，下个缓坡。

　　土路左侧有一眼望不到边更大面积的茶园，几棵大树枝桠交错地搭起纯天然的茶园大门，一切都是天作之合、自然而然。

　　土路向右是一条稍宽敞的马路，尽头也有一个门。什么单位深藏不露，隐蔽在这茶乡僻壤、山坳密林之中？原来这就是20世纪60年代所建的保密工厂无锡无线电三厂旧址，是一处军品工业遗迹。我大学同窗刘禾教授童年时曾跟随军工科技人员的母亲在此读书生活过。

　　从工厂大门一侧再次走上山路，山路沿着工厂围墙向西南方向延伸。

　　前行右侧依然是连绵不断的山麓，左侧则变换成隐现的车间厂房。围墙不短，工厂不小，不禁使人肃然起敬，和平年代不能忘记为了国防工业作出贡献的科技人员和技工师傅们。

　　围墙和山路的尽头，透过树丛空隙可见，大山山脉横亘在眼前。

翻越山梁。

穿过密林。

折向东南。

眼下就是盘龙路垭口。

　　从尧歌里到盘龙路垭口，我们俩走了3.5千米。

　　从盘龙路垭口第四段终点，斜跨盘龙路向东南走约五六十米，见一石阶陡坡，这里就是軍將古道第五段起始点。向上攀登就是軍將山主峰，坡道约呈40～45°仰角，较陡。

　　与伙伴互问体力状况，彼此自我感觉良好，于是同心协力，一鼓足气登上百米石阶，接下来就是人们踩踏形成的土质台阶了。

　　坡陡而长，感觉走走歇歇攀爬了好久时间才到达一大片缓坡密林。

林中稍息片刻，继续向上。

　　临近主峰山顶，矮树灌木丛生。离天三尺三，云天似就在头顶。

　　登上海拔280多米的峰顶，眼前杂树间断垣残壁，遗存废墟一目了然。

　　古建遗迹呈一字排列，南北走向。中间留有矩形石础矮墙，南北开门，疑似古建大殿。

　　殿前临崖有金黄色照壁，照壁下部有浅绿色苔痕，上部在阳光照射下金壁辉煌。

　　没有阳光照射，照壁后背阴面呈现紫铜色，上有砖石字匾，隶书“天玄极北”，四个金色大字在阴暗处格外醒目。

　　站在照壁侧面，向北回望古建石础矮墙，不禁疑窦丛生。这是一组什么样式的古建筑群？建于哪朝哪代、何年何月？我尚未见到文字记载，浮想联翩。有一点是肯定的，“天玄极北”有玄妙的天顶之意涵，属本土道教语境，这个古建遗迹无疑曾是一座道观。

告别神秘道观遗迹，向东下撤。

下山之路林木繁盛，亭阁掩隐其间。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枝叶成荫，遮天蔽日。

　　漫步古道，绿意依然，轻松下山间，忘却了已是冬季。

下山路的尽头依稀可见一方亭。

　　这是一座仿宋四角方亭，稍远处还隐约可见一石坊。

　　古树荫下，方亭石梁似有石刻字迹，趋近是“李纲碑亭”四字。李纲，宋常州府无锡县人，祖籍邵武，祖辈自闽迁锡。北宋政和二年李纲进士及第，从此走上仕途。追溯历史，五代后唐时民间在此建庙。宋靖康之变，康王赵构登基，为宋高宗，南迁临安途中曾避居此庙。由此，该民间庙宇就有了“龙寺”尊称。南宋初，无锡县令奏请朝廷为龙寺正名，荣获赐名“孚泽庙”，蕴“虔诚信服，恩泽雨露”之意，时任左丞相李纲奉旨书写敕赠公文，镌刻成碑，于是就有了李纲碑亭。当然牒碑是文物，不会真置于此古道方亭。

　　穿过石坊，就是被当地村民称作“龙寺坳”的三面环山之地。

　　山路终点石坊镌刻“军嶂古道”四字。“军嶂”无锡方言称“軍將”。铁木真统一蒙古各部后被拥立为成吉思汗，先后灭金、西征，建立了横跨欧亚大陆的蒙古大汗国。忽必律继位后采纳汉臣建议，按中原汉制建立元朝，迅速南征，所向披靡。相传南宋末年，元军抵达无锡，宋军遁入滨湖丘陵山地，夜间山区鼓角争鸣、杀声四起，致元军不敢贸然进山，遂撤离。宋军将士就地解散，卸甲归田，定居于此。于是这片山脉就有了“軍將山”之名，意指宋军因此山而得庇护和生息，古汉字“將”有“保护、养息”之意。

　　无锡方言“軍將”旧有“山”字偏旁，现代字库查找不到，为此“軍將”就演化成了“军嶂”，“嶂”有“高山屏障”之意，符合“軍將”得名典故，“军嶂”由此正名。出了山门石坊继续向东，有第二座“军嶂古道”石坊，紧靠两石坊间甬道北侧的黄色建筑群，即千年龙寺的分院灵官殿僧舍。

　　龙寺坳是一处北向豁口、东南西群山环视的山湾。山湾中央有湖泊，水平如镜，清澈见底。周边山坡遍植醉李、杨梅、枇杷、橘子等果树，茶圃连片。今是无锡市郊有名的乡村公园“龙寺生态园”，也是軍將古道第五段的终点，距盘龙路垭口逾3.5千米。

　　龙寺坳山谷深处密林中隐藏着的寺庙就是宋“孚泽庙”。由于香火旺盛、信众云集，明万历年间无锡县令奏请更新寺名，神宗皇帝钦赐“成性寺”名。“成性”有佛教“明心见性”之意，即清除俗念，尽显本性，彻悟真谛。成性寺文革初被捣毁，后拆除，改革开放后恢复重建。明靖难之役后，民间又生建文帝曾在此隐居之说，故迄今人们仍习惯称寺为“龙寺”，是軍將古道第六段的起点。

　　看到我軍將古道前五段走下来感觉良好，妻沈老师要求同走第六段。于是次日上午9:00，我俩从龙寺坳谷底成性寺前出发，拾级而上，向軍將古道终点进发。

　　第六段终点在无锡公交9路车的始发站附近，有坊门标志，也是軍將古道全程终点，正常抵达约5千米山路。出发前研究攻略，网上渲染称，非熟悉者100%迷路，因此此段徒步行走有挑战意味。

通过长长的林间台阶路。

　　或许初始体力尚好，不一会儿我们就登上了200多米的高度。

　　登至两百三四十米的高坡，向北仰望是軍將山峰顶残存道观的金黄色照壁。

　　向南远眺，山岭蜿蜒延伸至浩淼太湖，浩浩汤汤，水天一色。眼下就是軍將巅峰下的白旄岭，岭侧似有西南向小路下往湖畔白旄村。

我们选择向南道路往前方白旄岭行进。

　　白旄岭至长林山一路缓坡向下，走得相对轻松。

　　走到长林山中部，林间道路逐渐不像刚才那么清晰了。

　　小路有分叉，渐显复杂，密林中方向也较难准确辨识。

　　左中右各分叉都有前人走过时所系的红色丝带标识，左右路径似较明晰，中间小路前景暗淡。怎么办？

　　由于心中无底，生怕迷路，不敢贸然前行，最终选择最晓亮的左边小径试着继续前行。

　　似乎是沿着山梁南麓走了相当长的一段，正疑惑间，忽然一红丝带标记映入眼帘，上面分明写着“江南大学…”等字样。

　　一看有校友的路标指路，心中大喜，信心倍增，不由脚步轻快起来。

好像是沿着南坡山麓向东。

忽然顺山麓向东北方向下坡。

　　走出山林是一个很大的山坳，北西南三面环山，山坳中有一古村落，有个奇怪的村名“浒水里”。村民见有不速之客下山进村，吃惊不小，好奇地与我们攀谈。经询问老农，原来此村古称“虾须”，因坳中有数十个水塘养虾而得名。政府地名办在核准村名时，按“虾须”无锡方言谐音定名“浒水里”。就像同样軍將山区古村“窑窠”，按无锡方言谐音定名“尧歌里”；“鱼塘”按无锡方言谐音定名“吴塘”一样。与老农聊天还了解到，軍將山顶道观解放前就有，是民国还是清代的不清楚，只知解放后反对迷信就慢慢败掉了，文革时两个老道跑掉，人走屋空，道观最终废弃。

　　村民说，浒水里距9路公交起点军嶂站所在的吴塘很远，嘱咐我们还是原路返回再左转向南。无奈，我们只得重上长林山，再走来时路。

　　返路熟悉，走得比来时快多了，有“不用扬鞭自奋蹄”的感觉。

　　不知不觉竟跑过了岔路口，向西下山了。山下是南巷，并非軍將古道的终点。幸亏及时发现，赶紧重返。

　　原来刚才在浒水里闲聊时，听村民说起，山路是过去没有燃气的烧灶年代山里人常年上山“作柴”（砍柴）留下来的。无锡方言“作柴”与“捉蛇”谐音，妻听到后害怕山路有蛇，就冲在前面慌不择路了。其实果真有蛇，冬季也冬眠了呀！弄清原委，不禁哑然失笑，只能重走好长一段回头路，

　　气喘吁吁，终于寻找到了岔路口，向南走上了正确的路线。

路线虽正确，但道路是曲折模糊的。

　　需毫不犹豫、没有间断地在树丛密林间猫着腰穿行。

　　长林山南坡最后的数百米根本就没有路，也可把林木空间都看成是路，密林之中满山坡都覆盖着枯枝败叶，厚厚的一层枯叶减弱了摩擦，下坡时即使小心翼翼，也会时不时滑倒摔下去。

　　好在方向正确，我们终于摸索着走出了山林，軍將古道第六段约5千米的路程我们硬给它走了8千米多。终点门坊出现在了眼前，坊门额上写有“放生神观”四字，难不成它就是軍將山顶那座已废弃的神秘道观的名称？

徒步軍將古道有感：

（1）軍將古道全程逾20千米。第一段宝界山公园至大山头垭口，需翻越笔架山，几无古道痕迹，仅有羊肠小道，更像是过去村民上山作柴，赴果园、茶圃劳作所留。第二至第四段，确实是旧时軍將山区村民与外界沟通、联系、交往的捷径，古道留存遗迹明显，道路相对宽敞，大多顺山势沿山脚蜿蜒，翻越山梁相对低矮平缓。第五和第六段，要翻越軍將山顶和白旄岭等大山，应是周边村民旧时上山顶道观和去山坳龙寺烧香求神拜佛，以及进山作柴所留。

（2）“軍將”是无锡方言，民间流传遁于山里的宋军得到大山庇护、就地解甲归田、在此休养生息的典故有可信度，因为軍將山区鲜有一姓独大、聚族而居且以姓氏命名的村巷，多是众姓合居村落，符合宋军官兵来自五湖四海的特征。现代按无锡方言“軍將”谐音改写成“军嶂”，有当年宋军受庇于高山屏障之意，很贴切，名副其实。

（3）龙寺是軍將古道著名节点，民间传说得名源自宋高宗南渡在此临时避居之说。宋时水运已较发达，若宋高宗以水路为主南渡，可能性是存在的。至于得名因明靖难之役建文帝逃难隐居于此，长江以南各地多有类似传说，均缺乏证据。南宋高宗敕赐“孚泽庙”额有李纲“敕赐孚泽庙”额牒碑为证。文宣“宋嘉泰年间无锡县令奏请…开禧年间敕赐孚泽庙额”有误，因为无论嘉泰还是开禧，李纲都已去世60多年，若开禧荣获敕赐，那已故65年之久的李纲如何书写“敕赐孚泽庙”额公文？因此开禧年间应该是为已故的李纲“敕赐孚泽庙”额公文刻立牒碑之年。而文宣介绍“成性寺”时，将“明神宗时”和“万历年间”割裂叙述也不准确，易致误解，其实明神宗就是万历皇帝。

（4）軍將山顶的神秘道观是軍將古道的另一重要节点，文宣对此却只字未提。虽其年久失修已彻底废弃，但对其来龙去脉等史实，文旅部门似有责任挖掘、整理、补充。

（5）亲身体会，大山头垭口第二至第四段盘龙路垭口，全路段约9千米是軍將古道精华所在。沿途分布有森林、山梁缓坡、果园、村落、茶圃、别墅小区、湖泊、军工旧址、丘陵山坳等，田园风光，山清水秀。一年四季，景色宜人，适合喜好运动家庭作寻幽访古、徒步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