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昆凌□《夜颂》

无闻居

邹昆凌：夜颂2021-12-17原刊于2021单月号-6《十月》 邹昆凌，诗人、画家、编辑。出版有诗集《人鱼同体》《显影与碎片》《向着车站的蟋蟀》等。 夜 颂 邹昆凌 三碗水 日月星辰和半山腰的三个水潭共同存活一万年了命名“三碗水”的人和滋润的鸟兽知道水草、蛙声、游虫、蜻蜓麻色的蚱蜢、菜花蛇和我摘取的三叶草以及踩得摇动的岸石还像拼图在我心上挂着我的倒影，在水里宛然抖动抖着黑白：绿灰的月夜粉红的黎明，灵肉洗涤干净四周青山，是我晾开的织染天蓝和鸟声和松鼠和斑鸠的响动如同我手上打开的折扇也算时间的活脱的运转形式但收起扇子的不是我所以我相信，三颗明珠失去后仍像琥珀镶嵌着它的往昔。在我山泥和树木年轮般的记忆里吞噬它的不是夜空和地母是一代赌徒可耻的债务它会记在宇宙破损的账上而许多干渴的生物，因此憔悴会失去存在的灵气且茫然 岬　角 它在那里，经画家的手笔和画家互换了位置他的所在，松柏换成了桉树礁石换成了红土蔚蓝的水里，蜉蝣在打圆圈树影和水纹都像他生就的头发和胡须高处，云如大钟悬挂着他要由此变得响亮而岸上的村舍、白墙、篱宁静如闭上的眼睑微风和猫，悄悄过来到了那幅画前让屋瓦弄出了响声在由黑变白的光线里他醒来，岬角是他梦中抓住的号角一吹奏就是色彩和形式为某个路过的人注视转写在他的稿纸上这时，我听到画家和岬角像在戏剧里对话，声音很大他们惊起的鸟群像撒给孩子们的糖果 怀念稻草堆的白卷 那时候田里的稻草堆我是真爱它是我心里恒久的朴实的东西也是我和鸟的游伴及虫的山岳秋天它是温暖的颜色冬天是僧侣戴的斗笠，不为参禅，为心仪的原汁美感吧，如同日子可以安稳地睡眠和只用呼吸和眼睛看它；转换也在稻草堆后面，从它的影里出来已不是少年，再走几步，中年心事里没有稻草堆了，只有天上的乱云和雨我现在还在怀念那有稻草堆的田野跟你说没有人跟我走，也没有人看见田里农民收割的劳累和喜悦及稻草堆站在夕阳里燃烧的样子 回望和布景 劈柴的响声，传到很远的地方传到我老年的灵魂里猛力是我年轻时的举措斧子、森林覆盖的变小的柴爿密集的木屑飞起，就像镜子里的星辰；当我歇下来看见你从林边走过和自然一样清越的身影树叶和你的黑发都在飘动我是追踪你的无归宿还是忘了我青春时劈柴的肌肉及身处此间的时宙的荒凉森林同样是布景，而你仍是清溪和看不见的鸟鸣 心　流 黑雨，潮湿我在寝室的音乐里半是虚无的感觉你在哪里？仰视那巨人和我的渺小中当我审察自我的真无不信；而一座大城都没有真实的人，就让你读的神话，和我的失望也被音符涂上颜色再翻开惠特曼的《大路歌》他的豪迈和复杂我都插不进去睡吧，在寂寥的雨夜之外我会梦见牧马人和野花，而你还会遇到比巨人和城市高远的雁行，那天地之间的诗也算温暖如春 小巷里的丁香花 在恍惚遭杀害的死者留下的古老偏僻悼念的小巷里记得从前到处可见的已泯灭了的植物，不意在这儿看到；有切菜粑粑叶羊耳朵尖、铁线草、鸡冠花继那次我在远乡柳塘边看到了隐蔽在水草间的黄水仙之后在这里，看到了我喜爱的丁香，它们在路边窗下生长着每株的叶是相同的舌形有勃起的细萼，茎都水绿但五瓣的花，有白色有紫色每朵花心里都有火苗的蕊这些花草和丁香，在一个暴死诗人的旧巷里，羞涩地活下来，这是奇迹以及孩子和哑子的梦，每朵丁香又是虚拟的飞鸽带着的哨子 老　屋 老屋，老屋，你们在哪里？ ——扎加耶夫斯基 进大门，十棵柏树泼下浓荫树体，大钟似的悬着青铜的音响有上升的台阶，共五级旁边是石凳，奶奶坐在那里等我放学回家；再往前是花台，玉簪、马蹄莲、绿藤如闪电对面的青砖墙，上有淡蓝的窗框百叶窗像鹅毛排列着；进去书桌、八音钟、初阳照着青山的油画椅子是空的，好像人被驱逐了在这里，我怎么度过童年的繁喧的鸟声和黎明知道所有的光阴我还记忆犹新我和自己和自己和自己绕着影子飞，绕着屋顶飞俯瞰水塔猫、黄鼠狼和惊喜的鸽哨笃静而丰富的屋宇如同淡雅的色彩和睡眠却被噩梦噩耗里的武力劫持时段仿佛在我出生之前那时跳出一柄污浊的匕首伤害了氧气和花香 黄昏私语 这个无趣的黄昏我伤心于写在电脑上的文字丢了然后发呆，像一棵触电的老树没多久，月光像苹果花一样放开，如同你推荐我的书籍和面前待读的另一本那么就算我没有朋友没有社会观念及回声而闭塞看着自己的影子状态像往事般黝黑，灯光冷冷的白，引出的是茧壳的空虚，就像羽毛和石头，离死亡和回家都很远仅为今天这个意外事故我混乱了半天，站着，好像钟停摆一样，内外俱寂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耳鸣 早　寒 才十月中旬，天已冷了夹衣、烤炉、电热毯用上天空一堵秋雨，却比往年冗长一只冬天或后冬天的靴子先踏来踩在街道、树木、人的肩膀和神态上我路过办公室，电脑前的女孩凝神的猫咪，在假设的邮票后面看鼠类的阳光或灾难的信函似忘冬情代秋，但猫爪缩在衣袖行为表现了御寒却从容我走到河边，树色青紫萎靡水像鼻涕流着，寒风仿佛剔了肉的骨刺在戳人要去的菜市，一定在涨价没到之前，看不到讨价还价的小气但民俗和收入必须；走到离河沿不远的斜坡上在生锈的方格铁篱前，我看到攀缘的白牵牛花瘦弱它们在犹豫着开还是不开而冷冷风声，让篱下的狗尾草在苍白、枯黄、衰绿中战战兢兢如同老人遭风的胡须，但菜市虽早寒天气仍然热热闹闹水果、青菜、鱼摊上将死的鱼真比平时价高，好像它们吃饱冷空气，都变肥胖似的 夜　颂 天堂，大白天也是满天星斗。 ——〔法〕雅姆 母亲的手是黑夜，我的手也是黑夜。她牵着我走路，满天星斗在旋转，好像头上悬了个光晕的大陀螺。脚踩炭渣，旁边炼铁厂挥洒光栅，但诱人的还是天堂里晶亮的星星。我一直仰望，忘了母亲的手是黑的，她惯于静默隐忍，牵手不实若放弃。瞬间，流星画的线条分割了宇宙，我低下头，陷入童年不谙的玄秘而近处萤火虫让空气有灵活的亮粒像绿色催眠曲浸入了无知的梦魂，加上青草气息湿润和泥地那么柔软， 母亲和我在夜路上虚构自许的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