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乡情知多少

闺居

　　今年越发懒散，晨练间断了数月。入冬这段时间，气温倒是很暖，于是这几日有了和闺蜜的“夜游”，走得速度不快，里程几千米，锻炼强度不大，但在时松时紧的疫情期间，竟成了我们唯一面对面畅谈的好机会。每日有话题，谈谈工作，聊聊生活，发发中年人的牢骚，很是惬意。今晚路过几个不起眼的小超市，进去问了几次，终于买到了稀缺的红糖和小苏打。今年居家的日子多，各位煮妇、煮夫们嚯嚯粮食的机会渐增，于是在全民大厨养成期，常见的食材竟然连连断货。人们许是试图通过尝试各种高难度烹饪使索然无味的餐桌丰盛起来，或想凭借新奇的美味暂时安慰内心的恐慌和不安？唉，不得不说，这病毒肆虐的岁月，摧残得人心越发脆弱了。

走在充斥着麻辣鲜香味道的美食街，透过各色临时搭建塑料搭棚看人们在雾蒙蒙的光线里推杯换盏，以此打发流年。却不知那挤在褶子里的笑容是否真的发自内心？ 他们在聊些什么？想必少不了“哥们最近又没开张”“孩子上网课逗狗去了，我老婆又发飙了！”云云。在讨论此类话题的情境里，那桌上的饭

菜可还有引人投箸的香味呢？难说。

炫彩的街景，像希腊神话里那个美艳的海妖阿刻罗伊得斯，迷惑了心智，缠住了人们回家的脚步。不醉不归，成了现代人最轻松的交际方式和作息模式组合，在外花天酒地，称兄道弟。回家各居一室，无言以对。这时代交际越来越广，亲情却似乎越来越淡漠，超高速的网络拉进了人类与万千世界的距离，却也阻碍了与身边人真诚交流的频率。有一种多情叫做我注视着你，而你注释着手机。稍微亲密一点的关系是，好，我们一起刷屏吧！纵然把酒言欢，也少不得拍个抖啊、快啊之类的网红视频助兴，接着酒气摇摇摆摆，假装我们很快乐，而那餐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早冷却成了摆拍的背景和道具。

相比之下，还是电子产品匮乏的年代，快乐来的比较容易一点，亲情在热气氤氲的饭桌前，眼神与语言的碰撞和交接中，愈加浓厚起来。

所以，我会经常怀念起那年邻居大姑送的那碗玉米碴子粥，三舅妈蒸得碱大的黄馒头还有奶奶的咸菜缸里飘出的花椒香了。那些诱人的香气不仅有食物的原始养分，更兼有乡情的醇厚。

小时候，村人有蒸糕“办年”的习俗。刚进腊月，就买好大袋黄米面，呼亲唤友齐聚一堂，合作一顿年糕大宴。和面、蒸糕、揣糕、包馅、炸糕，大伙儿热热闹闹忙乎大半天，直到色泽金黄的炸糕把个直径近一米的斗盆装的满满当当。

每次“办年”，家里都是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厨房里，土炕上，饭桌前散满了欢笑声。三舅妈有力气，每年都是“揣糕”的活。她撑着壮硕的身子跪在炕上，双手迅速在盛着冷水的碗里沾湿，紧攥成拳头，靠整个身体的惯性，杵进刚出锅的滚烫的黄糕面里，呼哧呼哧，面团变得越来越光滑劲道。三舅妈的脸和两个拳头在这个过程中很快被热成红彤彤的。其他几位姨姨、婶婶们和母亲一起，从那揣好的糕面里揪出一个个小的面团，搓成长条，再分成大小相同的剂子，包进红豆沙或者懒豆腐的馅料。红豆沙馅要包成圆形的，懒豆腐馅包成大饺子形状。馅料包完，还要搓一些“实糕”也是圆的，等到吃的时候，全凭自己运气，一口没咬出豆沙，心里悻悻的。若是第一口就尝到甜甜的味道，必笑眯了眼，感觉自己中了奖。

“办年”虽是一场宴席，其实更是一个农家人褒奖自己的仪式，忙碌的一年结束，没有比用美食来安慰身心更为熨帖的。这种喜悦和幸福自然也不会独享。那刚出锅的炸糕，滋滋冒着油花，被装进大碗里，要趁着热乎劲送给全村的亲朋好友们。大人们在家里忙，孩子们的任务就是跑腿送炸糕，一个碗里装九个或十一个（必须是单数），笼布兜底打结，一手拎起来就跑。这一碗给姥姥，那一碗送姨姨。有时还拿回来不少大枣、豆子一类的回赠。大半个村子转回来，家里饭菜正好上桌了。熬一锅酸菜猪肉，炒几个小菜，豆腐丝，花生米，小酒盅里斟满二锅头，几家人坐下来，吃着脆香的金色炸糕，乐乐呵呵拉达一年的收成，农村的冬日阳光分外悠闲，透过蒙了湿气的玻璃窗，印得每张笑脸却都是亮堂堂的。

只有发自内心的喜悦才能使人 身心舒畅吧。那时当你端着一碗热乎的炸糕走进别人家，一开口就带出了自然的幸福和祝愿：“我家今儿办年啦！我妈让给您送炸糕来！”

“呀！你家办年了？真好！”……

欢快的步子奔跑在大街小巷，胡麻油的香味儿就渗在头发丝和袖口里，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吮吸那纯正的令人自豪的味道，任它踏踏实实落在心上，那里有香奈儿、古琦的香氛远远不能想比的安宁。那是食物最纯的味道，激发人每个毛孔都散出满足和快乐，顺着那味道寻去，尽头凝结的是浓浓的乡情。

多年以后，与夜深人静无眠之时，深深地吸气，煽动鼻翼，仿佛还能嗅到它，嗅到潜在灵魂深处最深最纯的情义。

2022年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