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花

军哥玩回忆

有生以来，只买过两次花。

一次在节日里，路过花店，看到很多人在花店里拥挤，应女儿的百般要求，附庸风雅地买了两束送给她的老师。

一次是昨天早上，寻了几条街，敲了几家还未开门的花店，最终买了一束满天星送给了她。

我是一个特别务实的人，务实说得有些过于文雅了，确切说是物质，甚至可以说吝啬。

小时候，奶奶说，她才不相信什么鬼神轮回，什么地狱天堂。人死了，就和猪狗死了一样，一咽下最后一口气，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若死了，不要哭，不要操办，连棺椁都不要买，坟地也不用看，几刀把自己切了，给猪狗吃，省得你们找一天的猪狗食。

那时候小，再加上奶奶说得慈祥，自己又被每天两大背篓的野猪食折磨，于是觉得奶奶说得对极了，与其死了浪费，还不如利用起来给猪吃。

后来，上了中学，老师讲了世界上最出名的吝啬鬼，什么阿巴贡、夏洛克、葛朗台、泼留希金的，我不怎么感兴趣，觉得一外国人，关我什么事，财主、地主、商人都离我太远。但吴敬梓笔下的严监生要妻子吹灭一根蜡烛才咽气的事，着实触动了我的神经，和老师同学的嘲讽不同，我想的是，既然注定要死，干嘛要多费一支蜡烛呢？我那时当然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但是我上街购物是非常有讲究的。母亲说，有五角钱的萝卜，绝不买六角钱的瓜。我要看到五十块钱的外套，也绝不考虑七十块钱的马甲。

理发店里的师傅都知道，我一坐上凳子，绝对是把齐眼遮耳的长发，用推剪推到最短，然后还要用刮胡刀将鬓角、脖上推剪剪不了的汗毛刮一刮。不为其他，长到不能再长，能短当然最短，何必多去一次理发店？所以，在我的意识世界里，染发、美容、泡桑拿、戴首饰是另类的，家外请客，酒吧买醉，KTV唱歌也是不被认可的。

和妻子结婚的婚纱是租的，戒指是被她的亲朋好友怂恿着买的，婚车是老同学那里暂借的，酒席也是堪堪了事的。现今看着新人们动则几十万的精致婚礼，妻子不少抱怨，我也心怀悔意，但我是不承认的。非但不承认，妻子提醒我初次邂逅、生日、结婚纪念、情人节、双十一等特殊日子时，我总是装聋作哑，没有礼物，没有花，只在饭桌上多盘肉，多杯茶。

为什么昨日会如此心急火燎地寻花买花？

早上六点，打开手机，发现十七岁的她在凌晨三点给我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告诉我她阅尽红尘，受不了疾病的折磨，忍不住带给亲人的苦，她不想再继续了。

在我印象里，她是个特别早熟，特别敏感，特别聪明，特别能干，特别坚强，又特别偏执的女孩子。

班上的几乎所有的文艺节目都有她主持，文艺节目有了她，犹如阿根廷有了梅西；运动会上，娇弱的她报了三千米，倔强的她，硬是用了最后的一丝气力，夺了亚军，病了一个多月；家访过两次，她年迈的父亲古貌古心洞知世事，她的孱弱的母亲不善言谈时常哭泣，她是他们的结合体。

我觉得世间最难耐的事是，看懂了了一切，但又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好比眼睁睁看着预知的灾难一点点将自己拽入深渊，像太阳西沉，夜色合野。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以后依然热爱生活。

所以英雄是孤独的！

看到她的信息，我知道她伤颓了，但没从她会寻短见的方向上想。在我的意识里，她还不至于。

微信上问了她的情况，没回。照例写了一篇美篇，完了后才拨通了她的电话，没接。再给她母亲打电话，电话接通，她母亲沙哑的嗓子里说不清一句话，只猜出她在医院里，电话那头不规律地响着呼吸机的声音。

我震惊了，慌里慌张给校领导说了情况，驱车直往医院。一路，我快速思考着该跟她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我懂的，早已教给了她，再说，估计没有什么意义；她懂的，我不懂，是什么让她如此绝情，竟敢抛弃现有的一切只身离去，我无法感同身受。

到了医院门口，我买了些水果，看着苹果和梨觉得着实俗气，于是转了几条街，终于买了束满天星。

急救室里，她醒来了，我说我给她买了满天星，她涌出了眼泪。三年的师生情，凭她的聪慧，她早就知道了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怎么会给她买满天星？我很意外，也许她也是，她的眼里涌出了眼泪，呼吸机的显示屏上心率升高了，她没说一句话，我也没有。

我给她买了一束花，满天星。

愿她康复后，能够看到阴云之外的满天星辰。

也希望自己别总盯着柴米油盐，也抽时间欣赏一下世界的浪漫与繁华，毕竟一生不长，意外还总多于明天。

我给自己买了一束花，满天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