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读偶得

春日迟迟

“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有关劝学的诗文中，最喜欢朱熹的这首《偶成》。

宋代的诗，说理的较多。比如这首诗的前两句，劝诫的意味就比较明显了。可后两句忽然以景翻出新意，令人耳目一新。这便是寓情于景的妙处了。

而且，“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也像极了如今的心境:偶尔误以为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蓦然回首，原来已出走了半生。

年龄愈长，便愈是喜欢那些平淡冲和的文字。少了些咄咄逼人，仿佛与时光化干戈为玉帛，生活便也温暖而有力量起来。

选几篇聊聊，与君共享。

“鱼鹰儿关关和唱，在河心小小洲上。好姑娘苗苗条条，哥儿想和她成双。”小时候，便是因为喜欢这译文，从而热爱《诗经》的。

那时，从父亲的书架上翻得一本《古代文学作品选》，见那么久远的诗歌被译得如此琅琅上口，充满烟火气，一下子满心欢喜。也就记住了一个名字:余冠英。

印像中，汪曾祺先生的文章总有种闲适之气，豪华落尽见真淳，淡而有味的。

那一次读《端午的鸭蛋》，其中的几句读来让人垂涎欲滴:“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以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筷子头一扎下去，吱一一红油就冒出来。”

对于咸蛋，我一直是没什么兴趣，原因就在于汪老所说的别处。但又因了这几句，暗暗上了心。后来看到强国商城卖高邮咸蛋，果断地买来吃，才知汪老所言非虚。又买了别的咸蛋，果然又觉得无味了。

后来，读汪老回忆西南联大的文章，对"跑警报”一词的解释，颇为风趣:

“'跑’与“警报”联在一起，构成一个语词。细想一下，是有些奇特的。因为所跑的并非警报……也有叫“逃警报”或"躲警报”的，都不如"跑警报”准确。"躲”，太消极;"逃”，又太狠狈。唯有这个"跑”于紧张透出从容，最有风度。”

从中也能管中窥豹。历经世事磨难，多少人消极、狼狈，而汪曾祺先生的文字依然干净、通透，自有一番从容和风度。

灯下，读胡兰成的文字:“西湖的水色淡素，白堤下寂历禅院无人到，栅门掩着，里边石砌庭阶，桃花杏花都开过了，那花呵，开时似欲语，谢时似有意，都付与了迟日疏钟”……一时有些惊喜，那方方正正、看似没有温度的文字，到了他的笔下，仿佛生出了花，脱俗典雅得很，有一种别致的清新。有些久远，又有些亲切，远远近近地，在光阴里流连。

僧问香林禅师:"如何是祖师西来意?”香林云:"坐久成痨。"

好一个"坐久成痨”。

读《禅是一枝花》，便觉得那晦涩深奥、言简意深的禅语经了胡兰成的妙语解说，一时变得亲切生动起来。真真假假里，信手拈来，真的好。

不妨也续写则个。如我，贪恋假日的自由自在，庆幸离了童子们的喧嚣纷扰，一干事务……如现在，夕阳晚照，有辛夷花的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怕也是"坐久成痨"吧?

前些日子回家，从父亲古旧的书架上翻出一叠小人书，竟有种莫名的惊喜。

那年，那月，那时，一张小板凳，一本小人书，照亮了多少个贫瘠而荒芜的日子……是从小人书上知道柔石的《早春二月》，至今仍觉得，那肖润秋便是孙道临的模样;也曾那么喜欢《悲惨世界》中开头那几个抒情的句子……

鲁迅先生在《社戏》的结尾中写道:“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游戏了。”我也是。行走在时光的阡陌上，两旁的风景疾驰而过，熟悉又遥远。

回家小聚的时候，看到父亲在小黑板上的摘抄，颇有感触:“读书的目的，不在于让你得多么伟大而卓越的成就，而在于当你被生活打回原形，陷入泥潭，备受挫折的时候，让你安静从容地面对。”

此言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