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杪琐忆

零℃

冬雪雪冬小大寒，大雪小雪又一年。

再过几天就是小寒了，这个冬天至今还没有见到一片雪花，是时节跟我们开的一个玩笑，更是大自然对人类的调侃。

年关已近。每到这时候，过去的一些人、物、事如梦幻般不自觉就会浮现在眼前。他们或真实地存在于一个平行宇宙吧。如果不是因量子纠缠，怎可以在生命里长久地令人留恋？点击从前与现在的链接，让时间着笔，安顿灵魂，彼此含笑对望……

“卡尔，上”。

小时候，因为看了《警犬卡尔》这部电视剧，拥有一只像卡尔一样聪明勇敢的小狗，是我和很多小伙伴的梦想。

姥姥家没有养过猫，可是并不讨厌养狗。有一年，捉来了一只小狗。皮毛浓密顺滑，乌黑发亮，简直就是一只小卡尔，我和弟弟都很喜欢它。给它喂食的时候，轻唤着“卡尔，卡尔”。慢慢的，形成了条件反射。听到“卡尔”，即刻知道是在叫它，会迅疾跑过来，高高昂起小脑袋，晃着尾巴，伸出粉嫩的舌头哈着气，撒娇卖萌中透着滑稽和可爱。

到了放学的时候，它会在姥姥家门口摇头摆尾等着我。远远看到我后，撒着欢儿跑过来围着我转圈圈。我用手轻轻抚摸一下它的头，它就会乖乖地蹲在那里，任凭我抓它痒，亲昵去抱它。当村子里有的狗逞凶耍威风，它则迅速跑到我和弟弟前面，汪汪叫着摆出角斗的姿态。前些年，我曾在一本书里读到猎人召盘巴的赤利，常不自觉把卡尔那时的样子带入进去。

卡尔不挑食。这也难怪，那时候家里哪有多余的粮食喂它啊，能吃到剩饭剩菜就不错了。住的地方，是姥姥曾经为了养羊搭建的“羊屋子”。

小卡尔慢慢地长大，嗓音开始逐渐变粗，吼声里略带着一点点沙哑。母亲不怎么待见它，看到它吃食的样子会呵斥它。在她心里，觉得养鸡能下蛋，养一条狗除了浪费粮食没啥用。

主人充满鄙夷的呵斥，卡尔是能听明白的。每次都是顺从地停住进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耷拉着脑袋悄悄躲到一旁，后腿蜷起来趴着，把头伏在两只前爪里，眼神里写满无奈。

或许它已经把自己当成家庭的一员了，虽然有委屈，可当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还是立即警觉地睁开大眼。如果是熟人，叫几下就住声。夜里听到动静，则是大声狂吠不止。总是要等到姥姥说：“别叫了！”它才停下。

姥姥家院子里有七棵枣树，都是金丝小枣，它们是我记忆当中最美的风景。深深扎根于盐碱地上的枣树，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是上苍的赐予及眷顾。

它不像桃树、李树那么爱显摆，春天里你得透过一层老而厚的树皮，在细小的裂缝间去仔细地寻找，才能发现隐隐的那点绿意。等到桃李落英缤纷之际，枝头上便开始萌生出簇簇纤弱的嫩芽。而此时的芽儿，也仅是一点点娇黄。再过一段时间，在枝繁叶茂间，你会惊喜的看到满树的金色小花，豆粒般大小，簌簌随风。经过蜜蜂的辛勤传递，每朵花儿结出一颗颗小枣。到七月十五，小枣的颜色由青逐渐变得有些发白，个别的带点红色，糖分已经有了。“馋嘴子”早就觑觎树上的鲜枣，卡尔的作用此刻凸现，吓退了不少偷枣的人。

为了能让我和弟弟吃到又甜又脆的枣儿，姥姥总是在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摘带露水的红枣儿，给躺在被窝里的我俩吃。迷迷瞪瞪中一颗枣子下肚，醇厚的香甜瞬间便浸透了全身。

有一天早晨，卡尔一跛一拐，被人下了狠手。姥姥默默地用麸子给它和了一盆食，我和弟弟含着眼泪看它吃完。

后来，卡尔产了一窝小狗。母亲留下其中一只黄毛的，我给它取名“赛虎”。其它都送人了。

对赛虎的态度，母亲有所转变。非但不嫌弃，喂食也比较上心。毕竟这是精心挑选后留下的，冬天会恩准赛虎在灶台旁取暖。赛虎进食从不懂得客气，食盆放好马上就凑过来，嗒唧嗒唧狼吞虎咽。卡尔则在一旁或蹲或站，尽着赛虎吃。有时我看不下去了，就在旁边猛跺几下脚，大喊一声：“卡尔！”它这才慢腾腾凑过来，伸出舌头绕着盆子舔几口。两只狗在一起，长大的赛虎看起来更加膘肥体壮。

卡尔非常机警，能叫。赛虎威猛，呲牙咧嘴善扑。有了它们守夜，心里平添了不少安全感。因为赛虎的威慑力和张扬，少不了招人恨。有次它在外面吃了被人投毒的食物，回家后躺在院子里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很快就不行了。天知道，可怜的它是怎样用尽全身气力坚持回来的！我傻傻地看着赛虎渐渐安静下来，最后终于一动不动。那天，姥姥把它埋在了院子里最大的那棵枣树下。

一夜间卡尔仿佛苍老了很多，踯躅无力，像被抽掉了筋。此后每天都跟睡不醒似的，失魂落魄，没精打采。

过了一段时日，卡尔突然莫名其妙失踪了，一整天没回家。我的心里特别紧张，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村子里它可能去的角落都找遍了，随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有人说，近来经常会看到有个陌生人，自行车后架上绑着两根结实的棍子，是来收羊的。是不是捎带着偷狗，也未可知。

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听到略带沙哑的狗叫声，我和弟弟都会跑出去寻找张望，以为卡尔回来了。然而，无一例外，失望和难过总是给我们重重一击。

自那以后，我非单不喜欢猫，心里也开始抵触狗。养宠，是敬而远之了。

读大学期间，有一年到阳信劳店的一个同学那儿去玩。路过一处梨园，突然从里面蹿出来一道黑色的身影。闪电般，霎那间到了跟前。我想骑着自行车快跑，可裤腿角还是被它一口咬住。好不容易摆脱，远远地骑出。拭去额角的汗水，听到后面传来阵阵略带一点点沙哑的犬吠声。仅是一愣神，遂泫然低下头。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卡尔。

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仍然会想起卡尔。手臂间，依旧感觉留有抱它时的温暖。